端午前五日，寅時(shí)的晨霧還未散盡。

東宮檐角的鎏金銅鈴已被內(nèi)侍監(jiān)取下，換作新斫的桃木艾虎。

李霽立在青玉階前，看匠人用銀絲將虎目處的琥珀珠固定妥當(dāng)。

檐下新掛的竹篾蟠螭幡被晨風(fēng)掀起，掃過姜令蓁蹙金帔子上的瑟瑟珠，發(fā)出細(xì)碎的琳瑯聲。

“仔細(xì)別讓露水污了艾虎的朱砂符?！苯钶璺鲋探瘥[紋憑幾起身。

腕間流云紋銀鐲撞在錯(cuò)金博山爐上，驚得爐中新?lián)Q的艾草灰簌簌落在青玉案。

她指尖捻起案上五色絲線，赤金、靛青、月白、檀紫、艾綠的絲縷在晨光里流轉(zhuǎn)，恰似昨夜西苑池中映著月色的漣漪。

李霽握住她欲縮回的手腕，玄色織金襕袍的廣袖拂過梅紅匣中的紫蘇香藥：“昨日禮部送來暹羅進(jìn)貢的犀角杯，杯底刻著《九歌》殘章，倒與你前日謄錄的《天問》殘卷相映成趣?！?/p>

他指尖纏繞絲線的動(dòng)作極快，五色縷在姜令蓁禁步的銀鏈間穿梭，將瑟瑟珠與青金石瓔珞綴成星斗模樣。

忽有玄甲衛(wèi)踏著露水拾階而入。

十二名金吾衛(wèi)抬著的青瓷冰鑒泛著越窯秘色，冰紋間滲出絲絲寒氣。

姜令蓁探身望去，冰鑒中瑪瑙粽裹著柊葉，金絲網(wǎng)里滲出的碧色汁液正與冰面凝結(jié)的霜花交融。

李霽卻將艾草扎的虎頭佩系在她蹀躞帶玄玉魚符旁，銀鈴響動(dòng)間，冰鑒里忽然滾落一枚纏絲粽，金絲裹著的紫蘇餡染上他襕袍銀竹紋的葉尖。

端午前三日，驟雨初歇。

東宮水殿四角的五毒緙絲幡浸了水汽，幡尾綴著的銀鈴在風(fēng)中搖曳。

姜令蓁望著檐下新懸的艾草蟠螭，忽見女史捧著鎏金鸚鵡紋提梁罐碎步而來。

揭蓋時(shí)，佛道艾的辛香混著白檀屑，落在她新制的紫蘇香藥匣上，竟與案頭錯(cuò)金熏球里飄出的龍腦香纏作一團(tuán)。

“這銀絲玉繭糖要配木香飲子才好。”李霽執(zhí)起鏨花銀匙，琥珀色糖漿順著纏枝蓮紋盞壁流淌，在青玉案上繪出西域葡萄紋。

冰裂紋梅瓶鎮(zhèn)著的青精飯泛起漣漪，映得姜令蓁眉間斜紅暈開的孔雀藍(lán)胭脂愈發(fā)冶艷。

她腕間瑟瑟珠浸在搗香缽碾碎的菖蒲茸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前日裴侍郎說波斯邸新到的琉璃盞...”

“一會(huì)兒讓人取來給你。”李霽立馬說道。

西苑忽然傳來銀樣鼓兒的清越聲響。

十八架金絲楠木捶丸桿立在沉香亭畔，桿頭綴著的五色縷浸了晨露，在日光下流轉(zhuǎn)如虹。

李霽握住她染了鳳仙花汁的指尖，將裹著艾葉的捶丸擲向太液池。

水面驚起的漣漪中躍出兩尾金絲鯉，魚尾掃起的浪花正濺在龍舟彩纛垂落的流蘇上。

端午前夜，朱雀門闕的燈籠盡數(shù)換成艾草扎的蟠螭，青磚地上雄黃酒繪出的五毒紋漸漸干涸。

姜令蓁立在玄色錦帳前，看李霽將五色縷系在帳角錯(cuò)金螭龍紋上。

燭火透過銀絲艾虎佩的孔隙，在泥金帔子投射出斑駁光影，恰似去年上元夜西市燈樓搖晃的魚龍紋。

“禮部送來百枚纏絲粽，說是用《東山》詩(shī)卷的銀線裹的?！崩铎V忽然轉(zhuǎn)身，腕間瑟瑟珠掃過青玉案上的紫檀食盒。

木香飲子晃出的漣漪里，映出窗外玄甲衛(wèi)抬著的半人高青瓷尊，柊葉紋路與尊身冰裂紋竟暗合周易六十四卦象。

子時(shí)的更漏聲里，姜令蓁正將雄黃粉裝進(jìn)錯(cuò)金鴛鴦匣，忽覺鬢邊微沉。

李霽指尖懸著的銀絲艾虎佩勾住她新梳的驚鵠髻，佩上垂落的瑟瑟珠正與她耳畔明月珰相擊。

案頭鎏金香爐騰起的煙霧中，十二枚瑪瑙粽在冰鑒里泛著幽光，裹粽的金絲竟與《九歌》殘卷上的朱砂批注同韻。

端午寅時(shí)，晨霧未散。

東宮十二扇槅心門懸起的桃木劍還凝著露珠，劍穗上五色絲絳與廊下百名宮娥捧著的佛道艾人衣袂齊飛。

李霽為姜令蓁披上金絲繡玄色襕袍時(shí)，西苑忽然傳來龍舟競(jìng)渡的鼓點(diǎn)。

太液池畔，纏絲粽裹著的銀角黍已沉入池底，水面浮起的艾草舟卻載著兩盞琉璃燈，燈芯燃著的竟是暹羅犀角粉。

午時(shí)的日頭爬上錯(cuò)金博山爐時(shí)，冰雪冷元子在琉璃盞中漸融。

姜令蓁腕間瑟瑟珠浸在琥珀糖漿里，忽被李霽用銀匙勾起。

糖絲拉扯間，去年埋在沉香亭的青梅酒壇破土而出，壇口封泥的八卦紋竟與龍舟彩纛上的河圖洛書紋暗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