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之后,果然見到一間城隍廟,紅紅火火立在路邊。廟宇雖小五臟俱全,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三人隱了身形進到廟里,殿上供的就是南陽武神披甲持弓的泥塑神像。
謝憐一看到這神像心中就“嗯……”了一聲。
鄉(xiāng)野小廟,神像的塑像和上漆都可說粗陋,整體看起來,跟謝憐印象中的風(fēng)信本人差別實在是比較大。
但是,神像塑得走形,對各位神官來說,也是習(xí)以為常的事了。別說媽都不認(rèn)識了,有的神官見了自己的神像自己都不認(rèn)識。畢竟沒幾個工匠師父當(dāng)真見過神官本人,所以都是要么美得走形,要么丑得走形,只能靠特定姿勢、法器、服冠等來辨認(rèn)這是哪位神官。
一般而言,越是富庶之地,神像越合神官心意。越窮的地方,工匠品味越差,塑像就越慘不忍睹。當(dāng)今論來,只有玄真將軍的神像整體情況較好,為什么呢?因為人家都是神像丑了便丑了,不管,他看到把自己塑得丑了,他就要偷偷去弄壞了讓人重塑,或者托個夢隱晦地表達(dá)自己的不滿,于是長此以往,大信徒們就知道,一定得找塑得好看的師傅!
整個玄真殿同他們將軍如出一轍,頗愛講究。扶搖進了南陽廟后,一個時辰里便一直在對這尊南陽像評頭論足,什么造型扭曲,顏色惡俗,工藝低劣,品味清奇。謝憐看南風(fēng)額頭青筋都慢慢冒出來了,心想著趕緊找個話題扯了開去,恰好見又一名少女進來參拜,虔誠地跪下了,便溫聲道:“說起來,南陽真君的主場在東南,沒想到你們在北方香火也這般旺盛?!?/p>
人們修建廟宇宮觀,其實是對天界仙宮的模仿,而神像,則是神官本尊的倒影。宮觀聚集信徒,吸引香火,成為神官們法力的重要源泉。而由于地理歷史風(fēng)俗等多重原因,不同地域的人們通常供奉不同的神官。在自己的地盤上,一位神官的法力會發(fā)揮到最強,這便是主場優(yōu)勢了。只有神武大帝這種普天之下皆信徒、四海八方有宮觀的神官,是否主場完全沒有意義。自家將軍的神殿在非主場也香火旺盛,這是好事,南風(fēng)本該驕傲才是,可瞧他臉色,卻大是不好。一旁扶搖則是微微一笑,道:“不錯,不錯,深受愛戴?!?/p>
謝憐道:“不過我有一個疑問,不知……”
南風(fēng)道:“如果是‘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那就不要講?!?/p>
謝憐心道:“不。我想說的是‘不知有沒有人可以解答’?!?/p>
不過,他預(yù)感這句說出來就會不妙,決定還是再換個話題。誰知,扶搖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你肯定是想問,為什么前來參拜的女信徒這么多?”
謝憐想問的正是這個問題。
武神系的女信徒一向比男信徒少,只有八百年前的他是個例外。不過,例外的原因非常簡單,就兩個字:好看。
他很清楚,不是因為他德高望重或是神力非凡什么的,僅僅只是因為他的神像好看,他的宮觀也好看。他的宮觀幾乎全都是皇家修建,神像則是召集了全國各地技藝精絕的頂尖工匠,照著他的臉雕。而且,因為那句“身在無間,心在桃源”,工匠們往往喜歡給他的神像加點花,還喜歡把觀種成一片花樹海。所以,當(dāng)時他還有個別稱,叫做“花冠武神”。信女們喜歡他神像好看,也喜歡他宮觀里都是花花朵朵,就沖這個也愿意順便進來拜拜他。
可一般的武神,因殺伐之氣太重,面目也往往被塑造成嚴(yán)肅、猙獰、冷酷的模樣,教信女瞧了,都寧可去拜拜觀音什么的。這尊南陽像雖說跟殺伐之氣沾不上邊,但它離好看的邊更遠(yuǎn),可來參拜的女信徒幾乎要比男信徒都多了,而南風(fēng)也明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由是,他頗為奇怪。恰在這時,那少女拜完了,起身取香,又轉(zhuǎn)了個身。
這一轉(zhuǎn),謝憐推了推另外三人。南風(fēng)扶搖原本都十分不耐,被他一推,順著一看,臉色卻都刷的變了。,而唐玖卻只是看了看。
扶搖道:“太丑了!”
謝憐噎了一下,才道:“扶搖,不能這樣說女孩子?!?/p>
唐玖順著謝憐的話道:“就是,扶搖我們不能以貌取人”
平心而論,扶搖說的是實話。那少女一張臉蛋扁平無比,活像是被人一巴掌拍扁的,五官說平平無奇都有些委屈,若一定要形容,恐怕只能用“鼻歪眼斜”了。
但謝憐眼里根本沒分辨出她是美是丑。主要是她一轉(zhuǎn)身,裙子后一個巨大的破洞掛在那里,實在令人無法假裝沒看到。
扶搖先是一驚,但很快鎮(zhèn)定下來。南風(fēng)額角的青筋則是瞬間就消失無蹤了。
唐玖則是意料之中的樣子。
見南風(fēng)臉色大變,謝憐忙道:“你不要緊張。不要緊張?!?/p>
那少女取了香重新跪下,邊拜邊道:“南陽將軍保佑,信女小螢,祈求能早日抓住那鬼新郎,莫要叫無辜之人再受他的害……”
她拜得虔誠,渾然不覺自己身后異狀,也渾然不覺有四個人正蹲在她拜的神像腳邊。謝憐頗覺頭大,道:“怎么辦,不能讓她就這樣走出去罷?會被人一路看回去的?!?/p>
而且,看她裙子后的破口,分明是被人用利器故意劃破的,只怕不僅會被圍觀,還會被大肆宣揚嘲笑,那可真是一場羞辱了。
扶搖漠然道:“不要問我。她拜的又不是我們玄真將軍。非禮勿視。我什么都沒看見?!?/p>
南風(fēng)則是一張俊臉青青白白,只會擺手,不會說話,好好一個桀驁小兒郎,生生被逼成了個啞巴,唐玖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四處還顧,謝憐頓時覺得沒得指望了。
謝憐只得自己出馬,外衣一脫,往下一丟。那件外衣呼啦一下飄到那少女身上,擋住了她裙子后那個十分不雅的破洞。三人齊齊松了口氣。
可這陣風(fēng)實在邪乎,把那少女嚇了一跳,四下看看,拿下外袍,遲疑片刻,放到了神臺上,竟是仍渾然不覺,而且上完了香,便要走出去了。這若是讓她再出去亂走,小姑娘怕是就沒臉見人了。眼看旁邊這幾個不是僵就是僵,橫豎都不頂用了,謝憐嘆了口氣。南風(fēng)扶搖和唐玖只覺身邊一空,謝憐已經(jīng)現(xiàn)了形,跳了下去。
廟內(nèi)燈火不暗不明,他這一躍,帶起一陣風(fēng),火光搖晃,那少女小螢只覺眼前一花,便見一名男子突然從黑暗中冒了出來,赤著上身對她伸出了手,當(dāng)場魂飛魄散。
不出所料,一聲尖叫。謝憐剛想說話,那少女已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打了出去,大喊道:“非禮?。 ?/p>
“啪”的一聲,謝憐就這么挨了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