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到了三月底,離慕容世蘭產(chǎn)期還有半個月,這日正是三月二十八,一早慕容世蘭還沒來得及用早膳,忽然覺得腹中疼痛。到底也是生育過一次的人了,慕容世蘭并未驚慌,只是吩咐了頌芝趕快傳太醫(yī)并把此事知會儀元殿和昭陽殿。
玄凌下了朝趕到翠微宮的時候,朱宜修已經(jīng)坐鎮(zhèn)采容殿看顧慕容世蘭的生育。玄凌還沒踏進采容殿,就聽見慕容世蘭痛苦的叫聲。玄凌皺緊了眉頭,握住朱宜修的手,
“這是怎么回事,她生馥妍的時候可不是這樣?!?/p>
朱宜修取出絲帕為玄凌擦了擦汗,“聽穩(wěn)婆說是胎位不太正,不過應(yīng)該沒事,皇上且寬心,華妹妹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p>
“嗯,你說的對。”夫妻兩人一同坐在正殿,等候新生兒的出世。
這樣一直折騰到黃昏時分,慕容世蘭終于生下了玄凌第五子。在聽到是兒子的時候,朱宜修和玄凌對看了一眼,還是朱宜修撫上了玄凌的手輕拍了兩下,
“皇上,華妹妹產(chǎn)后勞累,您還不去和她說說話?”
產(chǎn)房血腥,玄凌自然是不會進去的,他站在門口對慕容世蘭喊話,
“昭儀,你為朕產(chǎn)下了一個健康的皇子,立下了大功?!?/p>
說到這兒,玄凌略一思忖,還是說:
“傳朕口諭,即刻晉翠微宮采容殿昭儀慕容氏為正二品華妃?;饰遄影偃蘸笮袃苑舛Y?!?/p>
慕容世蘭累到半死,還是掙扎起來,在床上對著玄凌的方向躬身行了禮,
“謝皇上恩典。嬪妾也恭喜皇上和皇后娘娘喜得麟兒。”
玄凌身后的朱宜修聽到這句話,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氣,但愿她以后也能繼續(xù)這樣恭順下去。
慕容世蘭生子,自然不能和朱宜修產(chǎn)下嫡子相比,玄凌也只是賞了采容殿上下一個月月例。不過但是慕容世蘭即將封妃一事就夠讓采容殿門庭若市了,頌芝還是照例回了昭陽殿外的一切,只關(guān)起門來好好服侍慕容世蘭調(diào)理身體。
棠梨宮里,朱柔則躺在貴妃榻上假寐,忽然聽見掌事宮女寺春梅的聲音,
“小主,小主?”
朱柔則睜開眼睛,“什么事兒?”
“翠微宮的華妃娘娘生了個小皇子……”
“華妃?她不是從二品昭儀么?”朱柔則眼神冰冷。
寺春梅連忙跪下道:“回小主話,皇上已經(jīng)下了旨意,晉了慕容昭儀為正二品華妃,小皇子百日后行冊封禮,所以……”
“一日不行冊封禮,她就不是名正言順的華妃娘娘,寺順人,你在宮中多年,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這些吧?!?/p>
“這……”寺春梅心中腹誹道,皇上都下了旨意了,慕容昭儀的妃位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毫耍l人不尊人一家一句華妃娘娘??!面上只能恭恭敬敬道:
“小主教訓的是,奴婢謹遵小主教誨?!?/p>
朱柔則淡淡一笑,“也沒什么教誨不教誨的,明年這個時候,還不知道我是不是你的小主,你也無需太過掛心?!?/p>
“呃……小主說的哪里話,小主自然是萬福千秋,長樂無極?!?/p>
剛說完這句,寺春梅就后悔了,果然朱柔則一聽到“長樂”兩個字,呵呵一笑,
“長樂……長樂……長樂……呵呵……長樂……長樂……”
朱柔則一面輕聲念誦著,一面張開雙臂舞動了起來,只可惜她多年以來病痛纏身,身子早失卻了曾經(jīng)的輕盈窈窕,只剩一雙纖長的手,猶能看出曾經(jīng)的靈動,只是那手因為常年的不見天日,浮著不健康的慘白,遠看恰如鬼魅一般。
寺春梅簡直受不了這個神叨叨的小主了,成天陰死陽活的,自己是有多倒霉啊被分到棠梨宮來掌事!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怎么了,柔嬪小主分明無寵,還讓她享受從三品婕妤的待遇!說是對她好吧,平時柔嬪小主一接近皇后娘娘的四殿下和長樂帝姬,昭陽殿的人就一個個緊張得跟受了驚的貓似的,恨不得全身每根汗毛都豎起來一樣,真是讓人費解!正想著,又聽到朱柔則帶著喘息的聲音,
“方才你說,慕容昭儀封妃的日子是那一天來著?”
“回小主話,小皇子百日后行冊封禮。”
“百日呀……”朱柔則面上浮現(xiàn)出冰涼而虛浮的笑意,“那就到了七月呢。七月好呀,天氣也不冷了……日子也長了……夜也短了……”
慕容世蘭生子,朱宜修一開始也不是沒有過擔心,只是當予澤領(lǐng)著弟弟們前來請安的時候,朱宜修的心一下子穩(wěn)了不少,襁褓小兒又有何懼?予澤已經(jīng)是大人了,很快就能獨當一面了,自己只要好好打理宮務(wù)便是了。
朱宜修跟予澤說了幾句,問到他今日來的學業(yè),予澤都一一回答,說到騎射上,予澤更是激動的雙眼放光,連聲說秋狝的時候要給朱宜修獵一只黃羊回來。予澤這么一說,幾個小的也激動了起來,都嚷嚷著要在秋狝上大顯身手。
看著孩子們一個個活潑健康,朱宜修心里的疑慮完全消解了,把心思都用在今晚給孩子們吃點好的上頭了。
話分兩頭,予潘那日回去之后,不好意思直接問翁氏,便去找翁氏的配房章修家的打聽翁氏對服飾的喜好。章修家的倒是痛痛快快把翁氏的喜好都告訴了予潘,予潘喜孜孜地記在紙上,謝過章修家的就準備遞牌子找玄汾去。
翁氏很快知道了這件事,“予潘真的來打聽這個?”
“是啊,王妃,您這么些年對大爺?shù)暮?,他都記在心里呢,可不是越來越孝順了呢!?/p>
翁氏也笑了,這孩子定是為了找個由頭親近安書史吧,安書史的繡工就連皇后娘娘也贊過的,自己又怎么會想不到呢?改天跟姐姐商量一下這事兒吧,至少讓兩個孩子將來能在一起。
翁氏的姐姐嫁給了河間郡公梅楚先的幼孫、如今的太常寺卿梅熙芬,梅翁氏比翁氏大了整整八歲,膝下四子二女,大兒子前年都已經(jīng)娶了親,故而梅翁氏打扮上也比以往莊重了不少。雖說梅翁氏是姐姐,可到底翁氏嫁的是皇室宗親,姐妹相見時,梅翁氏少不得先行了禮,
“見過王妃?!?/p>
翁氏忙一把扶住,假意嗔道:“姐姐這是做什么,你是我親生的姐姐,也要和我生分么!”
梅翁氏笑笑,“全了禮數(shù)總是沒錯兒的?!?/p>
姐妹相見,拉了不少家常,一直扯到孩子們的婚事上,翁氏才把予潘戀慕安書史的事兒講了一遍。翁氏一臉愁容,
“姐姐啊,予潘這孩子雖非我親生,他也是我看著長大的,看得出來,他對那個安書史是真心的。可是兩個孩子門楣上實在差得多了些,我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了?!?/p>
梅翁氏眼波一轉(zhuǎn),“若是旁人也罷了,可是郡王長子將來是要承襲廣陵郡王的爵位的,他的妻室就是未來的廣陵王妃,若是那位安書史真是這樣的家世,實在是有些不相配呢。除非……”
“除非什么?”翁氏急切道。
“我說了你可莫要生氣,除非大王子把這郡王長子的位子給讓出來,自己只受個鎮(zhèn)國將軍,事情也許還有轉(zhuǎn)寰的余地?!泵肺淌闲⌒囊硪淼卣f道。
“這……這怎么行!予潘如果把王長子的身份讓出來,勢必輪到我的予渝,你讓我怎么跟予潘去說?只怕世人也要罵我心存奪嫡之心了!”
“哎呀你別急嘛!”梅翁氏忙起身安撫妹妹,“我只是說說而已啊。我不知道王長子現(xiàn)在對那個安書史用情幾許,但若是他舍不得爵位,自然會別尋名門佳麗。若是他為了安書史連未來郡王都不想當了,你覺得咱們能攔得住么?不妨一試咯!”
翁氏被姐姐說的有點心動,仍然犯難道:“可……可這話誰都說得,就是不能我去說呀!”
梅翁氏拍拍妹妹的手,“好啦好啦,也不是非要這樣才行啊。你且寬心,車到山前必有路!下個月五皇子滿月,咱們命婦都要入內(nèi)朝賀。到時候咱們一起瞧瞧那個安書史是個怎樣的女子,你看可好?”
翁氏一想,也只有這樣了,便和姐姐約好下個月進宮同去敬德院。
話說予潘打著見玄汾的旗號入宮求見,自然不能不在玄汾跟前應(yīng)付一下。玄汾已經(jīng)知道了予潘和安陵容的事兒,自然也猜得出來予潘進宮的目的,很壞心地總是用這個打趣予潘。予潘藏在袖中的紙條也被玄汾搜了出來,予潘求了好長時間玄汾才把那紙條還回來。
玄汾道:“九叔跟你說個好主意,你也別去敬德院找那個安書史。那個安書史不是負責教授長寧、長慶的女紅么?你把這紙條交給我,我讓長寧轉(zhuǎn)交可好?”
“這……在宮中私相授受……不太好吧……”予潘有些為難。玄汾冷哼一聲照著予潘的額頭就狠狠一敲,
“混小子,你是不信九叔么!合著那安書史給你娘繡好披帛之后是能拴在鴿子爪子上給你送出去?你最好多孝順孝順九叔哦!”
這話一說,予潘立馬很狗腿地挽住了玄汾的胳膊,
“哎呀哎呀九叔,是侄子腦子糊涂了,這事兒還全得仰仗九叔呢!”
總之,玄汾狠狠欺負了予潘半天,這才把紙條給了長寧帝姬,讓她轉(zhuǎn)交給安書史。玄汾很壞心地紙條上多加了繡兩塊絲帕的字樣,還千叮嚀萬囑咐說千萬不能給人瞧見了,長寧也十歲了,心里還以為是玄汾喜歡安陵容呢,倒也樂意把紙條給了安陵容。
安陵容拿到紙條之后,一直忍到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間,才打開細看。安陵容迅速默記下全部內(nèi)容,就把字條給燒掉了。正巧劉令嫻和傅小棠來找安陵容說話,安陵容的所為被她們逮了個正著。劉令嫻知道傅小棠是個牙尖嘴利的,雖然不知道安陵容在燒什么,但還是本能地為安陵容遮掩,
“有什么大驚小怪的,是家書吧?!?/p>
安陵容忙點頭如啄米,“是是是,劉姐姐說的對,是家書,是家書?!?/p>
傅小棠并不相信,“誰的家書才那么一張紙?。 ?/p>
“得了得了,”劉令嫻輕輕敲了敲傅小棠的頭,“你當別人都跟你似的,話癆翻起來寫家書寫三天三夜都寫不完!”
“你又敲我的頭!”傅小棠跳了起來,三個少女便打鬧了起來,把那張紙條的事兒給拋在了腦后。直到晚上傅小棠走后,劉令嫻才道:
“那張紙條寫了些什么,這下可以告訴我了吧?!?/p>
安陵容一縮,“就是家書……”
“什么家書啊,安伯父比傅書史還羅嗦,哪回不是長篇累牘,撐得信封都裝不下!”劉令嫻毫不客氣打斷了安陵容。
安陵容見瞞不過劉令嫻,又想著她也不是外人,便紅著臉把和予潘約好了的披帛之事都說給了劉令嫻。劉令嫻默默聽完,盯著安陵容看了好久,才說: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那個郡王長子,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披帛,是你啊小笨蛋?!?/p>
劉令嫻這句話算是徹底把這個問題丟到了臺面上,安陵容瞪大了眼睛,想說些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我……我……”
她想說自己喜歡那個人,想說自己想要和那個人永遠在一起,想說自己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想說的話那么多,心中的悲傷和甜蜜糾結(jié)在一起,安陵容的眼淚唰地就淌了下來。
“陵容,怎么哭了?你說點什么,別嚇我啊!”
劉令嫻見安陵容哭了,也慌了,忙用帕子為安陵容拭淚。安陵容往劉令嫻懷里一撲,眼淚便停不住了。劉令嫻嘆了一口氣,任安陵容哭了個夠,又倒了熱茶與她喝,這才又問道:
“哭夠了?”
安陵容紅著臉點頭。
“那咱們好好來說這個事兒。你對那個郡王長子是怎么個想法?”
安陵容一聽說到予潘,眼淚又要涌出來,被劉令嫻照著頭又敲了一下,
“你個愛哭鬼,是要哭出一缸眼淚把整個敬德院都淹了么?唉,我這么問你吧,你對那個王長子可也有意?”
安陵容用力點頭,很快又垂下了頭,
“可是劉姐姐,我出身這樣寒微,根本配不上他……”
“那就別想啦!”劉令嫻瞪了她一眼,“那個什么披帛也別繡了!”
“我……”安陵容低下頭,被劉令嫻扶住肩膀,“告訴我,我說讓你放棄的時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安陵容咬住了唇,“我……我舍不得……”
“那就別放棄?。》凑蹅冞€有兩年才出宮,好好教導帝姬,討了皇后娘娘的歡心,也許離宮的時候,娘娘會抬高給你的誥封也說不定啊!那個王長子如果是個只瞧門第的俗人,也不值得你為他傷心流淚至此?。∧阏f是不是!”
安陵容用力點頭,眼淚又掉了下來。劉令嫻看了又是心疼又是可笑,
“好了好了別再哭了,這張小俏臉給哭花了,當心把人家嚇跑了!”
說著兩人又笑了一會兒,劉令嫻想起來什么,又斂起笑容,
“只是到底咱們?nèi)嗽谏顚m,行事萬萬小心,女兒家名節(jié)至關(guān)重要,謹小慎微絕對不會有錯的?!?/p>
安陵容再次撲進了劉令嫻的懷里,心里想,劉姐姐,如果我能像你一樣勇敢就好了??墒俏液退?,注定不會有未來的,能像現(xiàn)在這樣為他做些什么,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如果我會成為阻礙他前程的絆腳石,那么頭一個不能原諒我的人,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