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霽是太后的人，此事自然不會瞞過太后的耳朵。朱成璧知道此事之后，心中又氣又急，連著幾宿都睡不好。那個玉牌少不得是朱陶氏死時承恩公帶進(jìn)來的，自己也真是！竟然沒有檢查一番，幸虧皇后身邊的人留了個心眼，不然若是傷到了嘉瑞……唉！只是這種事傳出去丟的還是朱家的臉，除了嚴(yán)加防范還能有什么辦法！

太后這場氣來得厲害，又連著幾日睡眠質(zhì)量不行，不免人就有些容顏憔悴。長慶帝姬是五個帝姬里來頤寧宮陪伴太后最勤的，見皇祖母身子不爽，心下?lián)鷳n，問了孫竹息，才知道太后最近夜里憂心，輾轉(zhuǎn)難寐。長慶帝姬和太后感情極深，就把這件事放在了心上，練習(xí)女紅的時候不免也有些牽掛。

“帝姬？帝姬？”

“??？傅書史怎么了？”

傅小棠伸手指向長慶帝姬手中的繡屏，“您看，您這針又繡歪了?！?/p>

“哦這樣啊?！遍L慶帝姬輕嘆一聲，放下手中的繡屏，“今兒總是出錯，唉。”

“帝姬可是有心事了？不如先歇息一會兒？”安陵容輕輕撫上長慶的肩膀柔聲開解著。

“昨兒去皇祖母宮里問安，見皇祖母容顏憔悴了不少，問了孫姑姑才知道皇祖母最近不知為何一直憂心忡忡，夜里也一直不得安睡。唉，讓孤怎能不憂心。”

傅小棠歪這頭想了想，一推安陵容，“陵容，你不是會制香么？有沒有什么香能夠安神還不傷身子的？”

“這……讓我想想?！卑擦耆莸皖^想了許久，“啊，有一種鵝梨帳中香，清甜潤肺，最能安神了?！?/p>

“安書史，你可能為皇祖母制來此香？”長慶帝姬喜得一把握住安陵容的手，“若能讓皇祖母身子好受哪怕一分，孤一定重重謝謝你！”

“帝姬言重了，能為太后娘娘效勞，是陵容的福氣，陵容一定盡力為之?！?/p>

安陵容素擅調(diào)弄香料，這一點上朱宜修都未必有她精通，制個鵝梨帳中香實在不是什么難事。前世的安陵容制此香時故意做出千種香料不過是為了讓玄凌覺得此香珍貴難配而耍的小手段罷了，今生的安陵容心思比前世純凈得多，一心只想早點配出這香來，沒幾天就配好了。不過安陵容到底細(xì)心，先請了孫竹息過來試聞，讓她根據(jù)太后平日的喜好再提出改進(jìn)的余地，又適當(dāng)做了些調(diào)整，很快鵝梨帳中香之太后高級定制版就完工了。

太后用過此香自然是贊不絕口，想著孫女這么擔(dān)心自己，心情愉快夜里自然也睡得香甜了不少。太后本以為只是內(nèi)務(wù)府新制的香料品種，聽長慶解釋才知道是敬德院的安書史所制，便傳了安陵容來頤寧宮問話。安陵容很大方地把香料配方呈給太后看，孫竹息對安陵容印象很好，也著力添了幾句好話，尤其強(qiáng)調(diào)了安陵容根據(jù)太后喜歡調(diào)整配方的事兒。太后聽了很是喜歡，連聲贊嘆，

“是個細(xì)心的好孩子。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么？只要是哀家能做到的，絕不吝惜?！?/p>

安陵容想了很久，方跪下道：“為太后奔走，本是小女子的福分，原不該有所圖的。只是小女子確實有一事相求，請?zhí)竽锬锍扇?！?/p>

“哦，說來聽聽?！?/p>

安陵容想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說：“請?zhí)竽锬飫裾f皇上，務(wù)必不要起復(fù)家父安比槐?！?/p>

太后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一般人都是求富貴榮華、高官厚祿，你這個孩子倒是有意思，哪有求不要給自己父兄官職的？怎么，你父親對你不好么？”

“娘娘明鑒，哪有人不盼父兄娘家好的呢？只是人得有自知之明，小女子深知家父性子貪婪，不是為官的料子，正是因為小女子為家父著想，才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自取滅亡。其實家父年初就已經(jīng)因腿傷致仕，只是前些日子收到家書，說皇上隆恩，派了溫太醫(yī)為家父治腿。小女子擔(dān)心家父腿傷好后，又……又會……”

說到這兒，安陵容有點不敢往下說了，只重重往地上磕了幾個頭。

太后沉默了許久，方道：“你能這樣想，是個識大體的。前朝的事情哀家早已歸政于皇帝，不便過問。但哀家許諾如果皇帝起復(fù)你父親，哀家會阻止的?！?/p>

“多謝太后成全！”安陵容滿心歡喜地又磕了兩個頭。

“起來吧。來，近前來?！?/p>

安陵容依言起身行至太后身邊，孫竹息搬了個小杌子，安陵容推讓了半天方告了罪坐下。太后又問了問安陵容家中的事兒，最后說：

“你為哀家結(jié)了失眠的難題，是個好孩子。都說忠孝難兩全，哀家看你倒是個忠孝兩全的，只當(dāng)個正六品書史委屈你了?！?/p>

安陵容忙起身，福身道：“太后謬贊，小女子愧不敢當(dāng)。這次的事，小女子不敢獨占功勞。其實若是沒有敬德院的傅書女提醒，小女子都想不到能從香料上入手的?！?/p>

“很好，細(xì)心、識大體、純孝、不貪功。安書史，你的父母會因為有你而感到自豪的?！?/p>

一日，玄凌和朱宜修同至頤寧宮請安時，聞到滿室鵝梨清香，太后把安陵容的事兒提了提，又說：

“其實一點香料能值什么，哀家只是高興那孩子的心意和孝心?！?/p>

玄凌和朱宜修對看了一眼，看來安陵容已經(jīng)入了太后的眼，抬舉她更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兒了。

六月上旬，玄凌下旨，晉了安陵容為正四品女尚書、傅小棠、劉令嫻為正五品女賢人。安陵容一躍成為敬德院諸女官中官位最高之人，鄴芳春的立場頓時尷尬了起來。安陵容也自知自己家世寒微，威信、能力均不如鄴芳春，親知昭陽殿自請把女尚書之位讓給鄴芳春。后來鄴芳春也被晉為女尚書，仍舊負(fù)責(zé)敬德院的事務(wù)，鄴芳春也因此和安陵容越發(fā)親厚了起來。

轉(zhuǎn)眼到了六月中，滇郡王姚八一行辭別玄凌，踏上回大理的路程。

馬車走了一個上午，滄敬剛想了很久還是問道：

“大王，您真的不跟劉書史說一聲就走？”

姚八一直在閉目養(yǎng)神，聞言并沒有睜開眼睛，“咱們這都出了京城了，你問這個，不覺得沒意思么？”

而且自己這樣罪孽深重的人，她跟了自己是自己的福氣，不跟自己是她的福氣。

姚八這樣想到，口中猶道：“還有，令嫻現(xiàn)在不是書史，是女賢人了。”

滄敬剛只好改口道：“是，是劉賢人?！毙牡来笸跄銓δ闼懒说膬蓚€哥哥官位都沒這么在意過，你十八的時候還把你大哥的名字寫錯過呢！

姚八面上平靜，心里卻紛亂如麻，皇帝為什么會突然給令嫻晉位？聽說敬德院的女官晉位要么是逢年晉，要么是離宮晉位。這次幾個女官晉位，和令嫻交好的那個小安子是首功，晉位是自然的。那個嘴比自己還賤的傅丫頭，和小安子一同教導(dǎo)長寧、長慶兩位帝姬，晉位也說得過去。敬德院年紀(jì)最大的那個女官要管束敬德院全體女官，不晉位不足以服眾。那令嫻呢？僅僅因為她和小安子交好就能晉位嗎？難道，是大周皇帝看上她了？

這樣一想，姚八的妄想更如脫韁野馬一般自由奔放了起來，令嫻呢，她該不會也對皇帝有意思吧！不過看那個皇后也不是盞省油的燈，應(yīng)該能夠管得住自家漢子的吧。唉，早知道那個晚上就不該輕易放過令嫻，該讓她說喜歡自己的！甚至就該和她發(fā)生點什么！不對不對，令嫻那樣性子，如果自己用強(qiáng)，只怕她當(dāng)場會羞憤而死！不急不急，將來日子長得很，有的是時間和她往死里幸福！嗯對！我和令嫻，我們是要生一大堆孩子到老了都幸福恩愛膩死人的！可是她到底愿不愿意嫁給我?。?yīng)該是愿意的吧，她都繡了荷包給我了，還選了我們大理人最喜歡的山茶花。不對，那個是個女式荷包，她這是什么意思呢？讓我送給別的女人？不會吧！可是令嫻都很擔(dān)心我的子嗣了！可是她到現(xiàn)在都沒有說過喜歡我！

…………

姚八越想越心焦，只聽嘎嘣一聲脆響，隨后是滄敬剛帶著薄慍的聲音，

“大王您這可是已經(jīng)攥碎了三個玉扳指了，就算您是郡王也不能這么敗家！來，換上這個屬下用石頭磨的！”

六月下旬，玄凌遠(yuǎn)嫁涼州的姐姐真寧長公主攜年僅四歲的女兒陳慧生回京省親。因為記憶中前世的真寧長主因為這一次歸寧勞碌過度而大病一場，以至于下一次回京一直到了十二年后的春天，玄凌五月就打發(fā)人去涼州接真寧母女，又是千叮嚀萬囑咐的，要她們路上不要著急，徐徐來京即可。

真寧長主下降涼州的時候，胞弟玄凌還是個孩子，如今十來年過去了，他已經(jīng)是十個孩子的父親了，真寧自然是感慨萬千。

回到宮里，真寧和慧生一同住在頤寧宮里，先去永壽、寧壽等宮拜會了四大太妃。真寧久不回京，欽仁、莊和、順陳三太妃有都是和太后交好的，對真寧也是真心關(guān)懷。就連舒貴太妃也破天荒地派了人來請真寧，不過說了兩句話，就把話題扯到玄清指婚上頭了。真寧遠(yuǎn)在涼州，可她是當(dāng)今圣上唯一的胞姐，長公主爵比諸侯王，她消息也是很靈通的。對于玄清的所為，近的不知，可先前的降爵圈禁忤逆不孝什么的，真寧知道的清清楚楚。面對舒貴太妃的哀求，真寧也只以“今年并非選秀之年”、“嫁出去的姑娘怎么好再管娘家事”為由，堅定不移地婉拒了。

真寧拜會完諸位太妃，回到頤寧宮，朱宜修已經(jīng)領(lǐng)著后宮妃嬪和諸皇子皇女在慈懿殿里等著了。真寧出嫁時，玄凌尚未登基，后妃里她也只認(rèn)識表妹朱宜修和自由鞠養(yǎng)宮中的齊月賓。朱宜修便依著位分高低，一個一個介紹。

介紹到朱柔則的時候，真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朱宜修，“這不是阿……”

“嬪妾棠梨宮柔嬪朱宛宛，見過長主，長主萬福?！?/p>

不等真寧把話說完，朱柔則自己竟出言打斷，并福了福身子。真寧愈發(fā)不解，可她到底也是朱成璧的女兒，心中萬分震驚，面上卻不顯出來，只微笑頷首，仿佛朱柔則真的只是玄凌的一位再普通不過的低位嬪御罷了。而介紹到甄嬛的時候，真寧更是沒法理解，只能強(qiáng)按下心中的好奇和沖動，想等她們散了再追問朱宜修或者太后。

介紹完后妃，自然是諸皇子皇女了。予澤年紀(jì)不小了，可他也知道這位姑母難得回來一次，不趁這個時候賣萌什么時候賣？他帶著予湉予浩予洋，四張?zhí)鸾z絲的小嘴姑母長姑母短的，可是讓真寧美得不行。長寧、長慶、長熙年紀(jì)雖小，已經(jīng)很有皇室貴女的風(fēng)范。長茂比陳慧生大幾個月，兩個人倒是很投緣，長茂給姑母行完禮就和陳慧生手拉著手兒去了庭中一起吃點心玩七巧板去了。長樂帝姬尚在襁褓之中，皇五子不滿百日，兩個小的倒沒有什么可說的。

真寧接過粉雕玉琢的長樂，喜歡的不得了。親了又親，方交還給乳母。真寧對太后笑道：

“想當(dāng)年兒臣下降的時候，淩兒哭著到我窗前，說萬一駙馬欺負(fù)了我，他一定打到?jīng)鲋萑?，救姐姐出來。彼時兒臣心中酸澀，姐弟兩人相對無言，只是涕泣不止。沒想到十多年過去了，淩兒都是十個孩子的父親了。以后也不能再叫淩兒，得叫皇上了。”

太后眼角有些濕意，微笑道：“可是哀家心里，皇帝永遠(yuǎn)都是那個調(diào)皮的淩兒。你又何嘗不是一樣的呢？不管母后蒼老成什么樣兒，心里想起你們姐弟倆，總覺得自己還不能老，不能倒下，總得要為你們撐起一片天才是。其實你們都長大了，母后不過是人老了，白操心罷了，哪一日操不動心了，也就走了?！?/p>

真寧聞言眼圈兒立馬紅了，朱宜修、齊淑妃和苗昭媛都和太后相處時日長久，感情深些，不免都有些傷感。慕容世蘭機(jī)敏，見氣氛不對，忙道：

“那嬪妾可得緊緊抱住太后不撒手了呢！”

太后含笑看她，“哦，你這猴兒，又在想什么呢？”

“誰不知道太后是大周第一福澤深厚之人，又是最篤信佛理的，您百年之后必然是被佛祖選中了去極樂世界成佛呢！嬪妾這樣肉體凡胎的，又資質(zhì)愚鈍，潛心修煉也不過成個妖精罷了?？刹坏镁o緊抱住您老人家，好一起升天成仙呢！”

太后撲哧一笑，指著慕容世蘭道：“猴兒越發(fā)油嘴滑舌了！還不快過來，讓哀家打你！”

慕容世蘭倒也很配合地走到太后面前，福了福身，

“能勞動太后娘娘玉手，這可是難得的福氣呢！嬪妾斗膽請?zhí)竽锬锏氖鞠拢谴蛞话傧履剡€是打兩百下，哎呀您可別小氣，得多打兩下讓嬪妾多沾沾喜氣呢！”

太后笑著在慕容世蘭肩上一捶，“妮子忒促狹了，仔細(xì)哀家讓你先去天上給哀家探路！”

說著眾人都笑了，苗昭媛更是上前挽住了太后的手臂，

“太后偏心，怎的只打華妹妹一人？也讓嬪妾沾沾光吧！”

眾人笑成一團(tuán)，朱宜修和真寧相視一笑，也上前湊趣逗樂。人群中真寧偶一抬頭，看到了朱柔則嘴角詭異的弧度，心下微微一顫，卻也沒有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