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君榮幾日前剛剛從大理回來,玄凌也依言加他為太醫(yī)院正六品院判,有因著他在大理立下的功勞,破例加封他嫡母正六品鄉(xiāng)君,生母從六品鄉(xiāng)君。這幾日,嫡母態(tài)度的明顯轉(zhuǎn)變,胡君榮心里high爆了,當(dāng)然他也知道生母終究還是矮了嫡母一肩,且自己一介太醫(yī)能爬到院判的位子,已經(jīng)是謝天謝地,今生也不敢奢望能夠再進(jìn)一步了。嫡母娘家有幾個侄子年紀(jì)尚小,但是看上去都是讀書的料兒,萬一有一個兩個將來出息了,到時候不知道嫡母又會是什么嘴臉?,F(xiàn)在依然保持良好關(guān)系還是很有必要的,何況自己也已經(jīng)有了新的打算,料想嫡母不會不答應(yīng)的。
今日正是胡君榮回宮謝恩的日子,胡君榮滿腦子都是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幻想,一大早興奮地睡不著覺,索性就進(jìn)了宮。這會兒時辰尚早,太醫(yī)院里只有幾個灑掃的小太監(jiān),胡君榮閑坐無聊,干脆出了太醫(yī)院,沿著小路從容散起了步。
正走著,胡君榮突然被斜刺里沖出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他先是嚇了一跳,旋即鎮(zhèn)定下來,眼神上下一打量,便知道面前滾到在地的女子不過是個在主子前有點臉面的宮女,并不是正經(jīng)的娘娘小主。雖然是對方走路不長眼,但胡君榮今天心情好,自己一個大老爺們兒自然不會跟個女子見外,只和顏悅色道:
“是我不好,沖撞了你,姑娘恕罪則個。”
連句你有沒有受傷都懶得問,胡君榮轉(zhuǎn)身就打算走,卻被那女子一把抱住了大腿,
“這位大爺您行行好,救奴婢一救!流朱做牛做馬都會報答大爺?shù)亩髑榈模 ?/p>
胡君榮皺緊了眉頭,想要一腳踹開,又怕自己男人氣力大,踹出個內(nèi)傷就越麻煩了,只好忍著額頭的青筋,皮笑肉不笑道:
“姑娘你這樣可不好,先放開再說?!?/p>
流朱抱住胡君榮大腿的手越發(fā)用力了,她哭著說:
“不放!放了奴婢就死路一條了!”
混蛋現(xiàn)在天都亮了!待會兒給人瞧見咱們倆在宮里這么摟摟抱抱咱們倆都沒命了!你的規(guī)矩都學(xué)到狗肚子里了?!胡君榮一肚子火氣,只好壓下怒意,道:
“那你倒是說說,要我怎么救你?”
流朱張了張嘴,還沒說什么,就聽見遠(yuǎn)處響起崔槿汐的聲音,“那邊也要找找!莫讓那偷了小主首飾的婢子逃脫了!”
胡君榮哼了一聲,“原來是個女時遷……”
“奴婢沒有偷竊?。 绷髦旒钡溃骸拔摇摇沂侵懒诵≈鞯拿厥?,她才要殺我滅口的!”
秘事?胡君榮心中的八卦之火突然就燃燒了起來,雖然不為人知,但他在玄凌跟前掛上號說難聽點也是因為賣了八卦的,如今聽流朱這么一說,胡君榮突然對面前這個小妮子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抬眼一看,崔槿汐一撥兒人似乎還沒有注意到這邊,簡單思考了一下,又四處張望看了看環(huán)境,胡君榮道:
“流朱姑娘是吧,你可信得過我?”
沒過多久,崔槿汐等人突然聽到一聲尖叫,“救命啊!來人吶!有人跳井啦?。?!”
崔槿汐心下一緊,忙帶著人追了過去,只見流朱面上唇上慘白無一絲血色,全身濕淋淋躺在地上,周圍圍了幾個太監(jiān)宮女在指指點點。流朱身側(cè)有個太醫(yī)打扮的人,正伸手隔著一塊兒帕子按在她脖頸處。很快,那太醫(yī)道:“太遲了,已經(jīng)沒氣了,通知內(nèi)務(wù)府吧,也不知道是哪個宮里的?!?/p>
崔槿汐忙上前福了福,“這位太醫(yī)大人好,奴婢是棠梨宮掌事宮女崔槿汐,這宮女是我們小主玉貴人的陪嫁丫鬟?!?/p>
“哦?下官太醫(yī)院院判胡君榮。崔姑姑是么?既然是棠梨宮的人,那請姑姑通知她的家人領(lǐng)了尸首回去吧。這宮女才死不久,仔細(xì)尸變詐尸什么的。”胡君榮面無表情,一臉見怪不怪。
一聽說詐尸,崔槿汐背后的幾個宮女有點兒發(fā)憷,誰都不敢上前細(xì)看了,崔槿汐也有點兒害怕,只強笑道:
“可憐了流朱姑娘了,只是她本是我們小主娘家的家生子兒,父母早就無處可尋了。奴婢稟明小主之后,把尸首丟在亂葬崗便是了。”
“成,有勞姑姑,先行一步了?!?/p>
胡君榮已經(jīng)是正六品院判,崔槿汐身上的正七品順人早就被擼了,要不是去年大赦,她現(xiàn)在還在浣衣局洗衣裳呢,自然是不敢怠慢,忙又福身,“恭送大人?!?/p>
天氣炎熱,甄嬛見流朱死了,心中本來也有一絲愧疚,只是她肩膀被流朱一瓷枕拍得脫臼了,膀子腫得半天高,疼得她又張嘴罵流朱該死,那點子愧疚也消失不見了。
胡君榮去給玄凌磕了頭請了安,把白天的事兒說了一遍,玄凌不置可否,只說:
“一個丫鬟的命而已,并不打緊的,你既然救了便救了。濟(jì)人署的事兒如今已經(jīng)有了章程,到時候滇郡兩廣一帶防治疫情的事兒就交給你胡太醫(yī)了,這是個責(zé)任重大的苦差,可也是個濟(jì)世救人積功德的好事兒,你務(wù)必上心。”
胡君榮跪地叩頭:“臣謝主隆恩。”
天黑之后,胡君榮帶了兩個婆子兩個小廝去了亂葬崗,打著燈籠找了許久方找到仍在昏迷中的流朱。胡君榮和幾個小廝都背過身去,由著兩個婆子為流朱換了衣裳,又塞進(jìn)轎子抬回了府。流朱醒來之后,胡君榮細(xì)細(xì)查問,才知道流朱口中的秘事也沒什么價值,心中有些小失望。不過到底是一條人命,胡君榮的生母倒是很喜歡嘴甜的流朱,胡君榮的嫡母最近正是跟胡君榮母子關(guān)系處在蜜月期,非但沒有反對,反而讓人送了些衣料過來,說是給大爺“屋里人”裁衣用的。胡君榮知道兩位母親都誤會了,苦笑一聲,卻也懶得反駁,左右一個丫頭罷了,現(xiàn)在要緊的是她身上新傷舊傷不少,先治好了再說。自此流朱便在胡君榮府上住下了,這是后話。
話說胡君榮告退之后,玄凌又拿起案上的密信,是現(xiàn)在還扮做尤公公,跟溫實初在松陽縣出差的庚的手筆。玄凌看完密信,沒有說什么,只是坐下思考了一會兒,提起筆在紙上寫了幾句話。
三月初九,又是玄凌的生辰,他以戰(zhàn)事剛剛結(jié)束為由,并沒有如往年那樣大肆慶祝,而是讓百官輪休三日,自己則領(lǐng)著老婆孩子去頤寧宮陪老娘歡歡喜喜吃了頓飯。玄凌知道,去年朱柔則一事上,太后氣得狠了,身子大不如前,玄凌只想多多陪伴母親,不至于留下遺憾。
劉令嫻和安陵容自然也放了假,兩人自然是打算去逛逛京城,這次傅小棠也跟著湊熱鬧。三人還同去邀請鄴芳春,才知道鄴芳春已經(jīng)去了曹尚宮那里,三人每人帶了個侍女出了宮。先是去積珍閣瞧了瞧首飾,女人似乎天生都喜歡精致小巧的東西,劉令嫻和傅小棠去年都晉升了,俸祿漲了不少,兩人的家境也好,自然挑了不少東西。安陵容只是笑瞇瞇在一邊看著她們挑,自己并沒有買什么。
傅小棠是個直性子,見安陵容空著手,張嘴就問:
“陵容,你光給沉香冰片每人帶了耳墜子,怎么不給自己買點什么呀?”
劉令嫻睨了傅小棠一眼,但也知道她是無心的,只說:“你哪里知道,陵容最喜歡紅寶了,只是咱們身份有限,在宮里也忌諱多多,買了也是不能戴。倒是你,現(xiàn)在急著買這么些,可是上趕子給自己攢嫁妝么!”
傅小棠臉一紅,“哼,算你運氣好,這是在外頭,要是在宮里,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就知道滿口胡吣!”
劉令嫻笑嘻嘻往安陵容身后一躲,一臉狐假虎威道:“大膽!安尚書在此,傅賢人,你可要自重!”
安陵容也撐不住了,撲哧一笑,主仆幾人有說有笑又去買胭脂水粉。傅小棠興奮地走在最前面,安陵容輕聲說:
“謝謝嫻姐姐為我解圍。”
劉令嫻捏捏安陵容的臉,“我豈會不知你的難處?你既叫了我姐姐,自然就是我妹妹了呀,哪有姐姐不幫襯著妹妹的?”
安陵容高興地用力點了點頭。
逛了一下午,轉(zhuǎn)眼已經(jīng)是傍晚了,傅小棠還念著聽安陵容提過的夜市小吃,嚷嚷著要去。劉令嫻和安陵容雖然有些疲倦,可也禁不住傅小棠這樣磨纏,自然沒有不答應(yīng)的。然后兩人這下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們身邊一直有個值得天下女子羨慕嫉妒恨的人,干吃不胖簡直太犯規(guī)了!
劉令嫻從傅小棠手里奪過咬了一口的牡丹餅,“不能吃了不能吃了!你不怕腸胃撐壞了么?”
傅小棠又奪了回來,“撐不壞!我娘說了,我的腸胃是鐵打的!”
劉令嫻無法,只好看著傅小棠繼續(xù)要了燒雞和鍋貼。轉(zhuǎn)臉看見安陵容面前的碧波傘丸只吃了三分之一,而安陵容自己卻沒有再吃的意思,劉令嫻問道:
“容兒怎么不吃了?可是腸胃不舒服么?來前兒,你一直說要來這里吃碧波傘丸的?!?/p>
安陵容一笑,“沒什么,只是吃不下了?!?/p>
“你也是,每次咱們出來你都喜歡來這兒吃碧波傘丸,可是每次都吃不完?!?/p>
安陵容有些不好意思,“姐姐可別笑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每次吃的時候都覺得也不過如此,甚至有時候還覺得味兒有些沖了。可是在宮里吃不著的時候,又想這個味兒想得慌。”
劉令嫻笑道:“那你應(yīng)該還是喜歡這個味兒的吧,不然也不會這么心心念念想著了?!?/p>
這句話剛一出口,劉令嫻心中一動,好似明白了什么。
安陵容見她神情黯然,還以為是自己沒有吃得盡興壞了劉令嫻的興致,忙努力繼續(xù)吃著魚丸,一邊說:
“其實這味兒也挺好的啊,只不過是我先頭沒有發(fā)現(xiàn)罷了?!?/p>
劉令嫻的聲音很輕,帶著些微的嘆息,“是啊……自然是很好的……不如說,就算是不好……又怎樣呢?”
吃完飯,本來打算去劉令嫻家的,可是劉令嫻不知為什么突然起了興致想要喝酒,傅小棠也是個能喝的,聽見劉令嫻這么說,只有舉雙手贊成的,自然不會反對。安陵容攔也攔不住,好說賴說才把兩個人哄回了慕鴻館,又打發(fā)了慕鴻館的兩個丫鬟去附近打酒來喝。
三人在傅小棠的屋子里推杯換盞,安陵容酒力一般,見劉令嫻和傅小棠興致這樣濃,怕她們喝醉了磕磕碰碰地傷了自己,越發(fā)不敢喝酒了。饒是這樣,也被傅小棠按著灌了兩杯,安陵容又氣又笑,恨不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身,也灌傅小棠兩杯,不想傅小棠的技能點全加在干吃不胖上了,酒量雖然不是舔舔杯子就倒下,但也沒強多少。安陵容見她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全無半點平日里大家閨秀的儀態(tài),自己也覺得可笑了。安陵容取了床被子覆在傅小棠身上,又招呼了下人來服侍傅小棠安睡。自己則和謹(jǐn)兒一起扶了劉令嫻去了她的房間。安頓好劉令嫻,安陵容正準(zhǔn)備走,卻被安陵容拉住了手,
“容兒……你……別走……陪我……說說話……”
安陵容苦笑一聲,“好好好,我不走,我就在這兒陪姐姐說體己話兒?!?/p>
說著安陵容轉(zhuǎn)頭對謹(jǐn)兒道:“你下去歇著吧,這兒有我呢,有事兒我再喊你?!?/p>
謹(jǐn)兒應(yīng)聲下去,安陵容方拍了拍劉令嫻的手,
“嫻姐姐,現(xiàn)在就只有我和你啦?!?/p>
劉令嫻嘿嘿一笑,抓著安陵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容兒,你可知道……我一直……難受……從夏天開始……我好難過……可是我說不出來……我……夢里……都是他……”
安陵容手一顫,以她的細(xì)心,早就看出了些端倪,自然不會不知劉令嫻口中的“他”是誰。只是她素來愛重劉令嫻,知道未婚女兒談情說愛是大忌諱,故而劉令嫻不提,安陵容自己也絕對不會開口。只聽劉令嫻接著說:
“可他一定不會是歡喜我的……我一句好話都不說……只知道罵他貶他……可是……可是……”
說到這里,劉令嫻眼淚嘩嘩就淌下來,“可是他不在……我怎么……這么難過……為什么……人要歡喜別人……為什么……我十八了,從來沒有這樣過……我好害怕我這樣……我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了……”
安陵容自己心里也戀慕著現(xiàn)在還在戰(zhàn)場上的予潘,一聽劉令嫻這么說,安陵容眼圈兒也紅了,
“姐姐,我知道你難過。我……也是一樣……好多事情……那么難……那么難……難得我不敢想像??墒俏业男模宦犖业脑?,不管我怎么說不可以不可以,它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
去了予潘那里。安陵容死活說不出這句話,只是緊緊抱住劉令嫻默默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