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冷冷看著在水里拼命掙扎呼救的沈眉莊,雙手猶在打顫,她環(huán)顧左右,周圍并沒有人來。甄嬛深深吸氣,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轉(zhuǎn)身離開鏤月開云館。沈眉莊并不通水性,鏤月開云館平時沒有什么人,又在湖心,她叫破喉嚨也沒有聽得見!
甄嬛快步返回棠梨宮,崔槿汐和花穗花宜已經(jīng)在宮里候著了,甄嬛問:
“程氏的那個丫鬟呢?”
花穗花宜不解其意,崔槿汐道:“回小主,奴婢方才打發(fā)了花穗花宜先回來,帶著那個梅兒在上林苑饒了半天,把她一個人留在上林苑的翠竹林里了?!?/p>
“你做得很好?!闭鐙仲澰S點(diǎn)頭,又轉(zhuǎn)臉看向花穗花宜,“你們兩個聽清楚了,今天咱們主仆四人,一直在棠梨宮,沒有出去半步,更沒有遇見什么程氏。知道了么?而我,今天一直在宮里抄佛經(jīng),都給我記住了!”
花穗花宜忙跪下道:“謹(jǐn)遵小主吩咐!”
甄嬛又道:“槿汐,記得跟門口的侍衛(wèi)都通通氣,讓他們口徑一致,別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來?!?/p>
崔槿汐面有難色,“小主,咱們宮里的分例本就有限,棠梨宮的侍衛(wèi)又多得很……”
“銀子又不夠用了么?”甄嬛煩躁地坐下,右手撫著額頭,“這宮里一年到頭到處是用銀子的地方,貴人那么點(diǎn)子俸祿夠干個什么!只恨我沒個能干的父親哥哥,娘家使不上力,我能怎么辦!”
甄嬛的哥哥甄珩自出了云辛蘿的孝之后,又回到了軍中,只是去歲大周和吐蕃作戰(zhàn)之前他就突然失蹤。一開始他是要被當(dāng)作逃兵處理的,是扈自芳力保甄珩不會叛逃,才沒有株連家人。直到戰(zhàn)爭結(jié)束,甄珩遭受過嚴(yán)刑拷打的尸體才被人發(fā)現(xiàn)。原來,甄珩奉命混進(jìn)了吐蕃軍隊(duì)當(dāng)奸細(xì),散步慕容炯已死的消息。其他五個奸細(xì)都全身而退,唯有甄珩因?yàn)檠捞鄄“l(fā)作,睡夢中用漢話喊了幾句疼,被吐蕃人發(fā)現(xiàn),光榮暴露。后來的,大家都知道了。甄珩死前被折磨得尸體幾乎看不出人形來,他級別地位也沒法跟慕容世松比,沒人會為了他弄冰塊冷藏他的尸體,還是一同去的另外五個奸細(xì)一起就地火化了他的尸體,把骨灰給帶了回來。
玄凌對甄家人沒有任何好感,卻也知道賞罰分明是必須的,賞了甄家八百兩銀子撫恤金,又把甄遠(yuǎn)道的官位提了一級。
甄爹被削了這么些年,好容易遇上這個晉升的機(jī)會,還是踩著兒子的尸體上的。甄遠(yuǎn)道就甄珩一個男丁,甄珩尚未婚配,這么一死,甄遠(yuǎn)道這一支算是絕了后。悲痛欲絕的甄遠(yuǎn)道把皇帝上的八百兩銀子全部花在了甄珩的葬禮上,完全忘記了宮里的甄嬛。
甄遠(yuǎn)道升了一級后調(diào)到鴻臚寺司儀署為正九品署丞,俸祿并沒有增加多少。先頭甄嬛入宮的時候,為了閨女在宮里能夠有點(diǎn)立身之本,甄遠(yuǎn)道把云辛蘿的嫁妝幾乎都變賣了換成銀票給了甄嬛。如今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不靠甄嬛接濟(jì)已經(jīng)是甄遠(yuǎn)道省吃儉用頓頓白菜幫子蘿卜纓子的努力成果了,更別說給甄嬛送私房了。只可惜甄嬛心心念念都是那沒有分給自己一文錢的八百里銀子,哥哥已經(jīng)死了,在死人身上花錢有什么意義!
不知不覺間,甄嬛跟甄遠(yuǎn)道也開始有了隔閡。春天甄嬛覺得手頭緊,寫信委婉地表示希望父親能支持一下,被甄遠(yuǎn)道同樣委婉地回絕了。如今,甄嬛根本不想再跟父親求助。
崔槿汐見甄嬛為難,揮手示意花穗花宜退下,小聲道:
“其實(shí)還有那個木匣子的……”
甄嬛一臉不甘,“那木匣子本是……那來歷你也知道,之前用了幾次我心里就覺得不舒服,如今……我……”
“小主志向遠(yuǎn)大,不把尋常帝寵放在眼里,何必在意過程?小主也常常對奴婢等說,凡事若如杏花一般,開頭很好結(jié)局潦倒,也沒有什么意義【原作中甄嬛初遇玄凌說過的話】?!?/p>
甄嬛低下了頭,“用吧?!?/p>
話說方淳意自去年春天被掌嘴降位之后,就一直窩在宓秀宮里不敢出門。這日天氣好,方淳意的丫頭翠雨便攛掇著她出門散散心。方淳意也是在屋里悶久了,便只帶著翠雨出了宓秀宮,一路去了太液池。
剛到太液池南岸,就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蜜合色的身影在湖面掙扎,方淳意眼尖,指著問翠雨,
“翠雨你看,有人溺水了!!”
翠雨手搭涼棚望過去,猶豫道:“小主,咱們還是別多管閑事了吧……免得又得罪了誰……”
“可那是一條人命呀!我不管,救人還能有了錯了?你不救我救!”
說著方淳意脫下鞋子丟了披帛,撲通一聲跳進(jìn)湖里,朝溺水的沈眉莊游過去。翠雨沒辦法,只好也跳進(jìn)湖中救人。好在兩個人的水性都很好,太液池雖寬廣,兩個人拼盡全力,總算是合力把幾乎要失去意識的沈眉莊拖回了岸上。
翠雨跑到附近的頤寧宮求助,太后震驚不已,但也猜出應(yīng)該是玄清的侍妾程氏,便派了孫竹息前去處理。孫竹息領(lǐng)了人過去,又是請?zhí)t(yī),又是著人抬了沈眉莊回頤寧宮,安置在偏殿。
到了頤寧宮,方淳意主仆濕淋淋地給太后請安,太后皺眉道:
“衣服都濕透了吧,可憐見的,竹語,先帶她們下去換身干衣服?!?/p>
葛霽很快就到了,他為沈眉莊號脈之后,嘆息道:
“大人也罷了,腹中胎兒是保不住了。”
沈眉莊此時正悠悠醒轉(zhuǎn),聽見了葛霽的話,大聲嚎哭了起來,滿口都是自己對不起六爺,被玉小主所害BLABLABLABLA。太后對玄清的小老婆沒有任何興趣,這次宣玄清入宮不過是為了讓他們?nèi)ビ缐蹖m而已。只是程氏突然落水失了孩子,又語涉玄凌的妃嬪,太后想不管也不行了,只令人去永壽宮喊玄清回來,又去通知朱宜修和玄清。
話說玄清進(jìn)了永壽宮正殿之后,發(fā)現(xiàn)永壽宮的陳設(shè)居然還保留著舒貴妃去世前一天的樣子,玄清仿佛又回到去年母親去世那會兒,眼淚涌上來,視線也模糊了。他走進(jìn)西暖閣,仿佛還能看見舒貴妃在這里彈琴的樣子,玄清一下子陷入哀傷不能自拔,“母妃……清回來看你了……”
玄清不知道哭了多久,忽然看到眼前走來一道素白的身影,
“誰?”
玄清定睛一看,原來是身著素服的積云,玄清一見故人,心中感慨更甚,伸手握住了積云的手,“積云姑姑,清,回來了。沒想到姑姑還在永壽宮,清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姑姑了?!?/p>
積云也激動不已,反握住玄清的手,
“奴婢本該被遣返回原籍的,只是奴婢舍不得貴妃娘娘,便去求了皇后娘娘,準(zhǔn)了奴婢留在永壽宮為貴妃娘娘守孝三年再離開。六爺今兒是來給貴妃娘娘上香的嗎?”
“額,我的侍妾有了身孕,我來給母妃說這個好消……”
“身孕?”積云瞪大了眼睛,“貴妃娘娘去年十月才歿了,這才一年不到,六爺就讓自己的侍妾有了身孕?”
“姑姑你聽我解釋,是皇兄他不許我服喪三年……”
玄清這才意識到蘇氏為什么要糾結(jié)那一個月,連忙撫著積云的肩膀解釋,卻被積云用力推開,她情緒激動,聲音扭曲,
“奴婢不知道皇上是怎么說的,可是皇上不許六爺服喪,卻沒逼著六爺和侍妾同房!八年前六爺出繼那是不得已,但八年過去了,爺就忘了貴妃娘娘才是您的生身母親了么?”
“姑姑何必說這樣重話,繁文縟節(jié)不過是制定出來限制生者的,如今清有了子嗣,母妃在天上也會高興?。 ?/p>
玄清是積云看著長大的,感情也算深,只是他自以為很有耐心的解釋在積云看起來是那么的蒼白無力,
“六爺指婚八年了,貴妃娘娘在世之日您從來不體諒娘娘對您子嗣的關(guān)切,如今在她孝期您倒是迫不及待生孩子了?這么一想,皇上不讓您服喪倒是對了!”
說到最后,積云幾乎是聲嘶力竭喊了出來,
“娘娘在世時因?yàn)榱鶢敳倭硕嗌傩?,受了多少委屈,為了六爺她被困在這永壽宮一困就是十三年!如今她的親生兒子就是這么打她的臉的??!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的??!你們的孩子也不會有好下場的!?。L?。L出娘娘的宮殿?。?!你呆在這里只會臟了永壽宮!!!滾?。。?!”
接下來積云把自己活了四十多年的臟話儲備全部都掏出來貢獻(xiàn)給了玄清,其中還有不少是玄清聽不懂的擺夷話。把玄清罵了個狗血淋頭之后,積云用力把玄清推搡出永壽宮。在宮門闔上的瞬間,玄清聽到了積云的嘶吼,
“滾??!永遠(yuǎn)不許你來擾了娘娘的清靜??!”
玄清又急又氣,想要再跟積云解釋,卻發(fā)現(xiàn)宮門已經(jīng)從里面插上。玄清一拳砸在宮門上,心里焦急而難過,突然背后有人喊他,
“六爺,六爺?”
玄清不耐煩回頭,見個小太監(jiān)對著他打了個千兒,
“六爺,太后請您回頤寧宮呢?!?/p>
玄清只能先跟著那太監(jiān)回到頤寧宮,一進(jìn)正殿,就看見太后、玄凌、朱宜修端坐殿中,玄清上前依次行禮問安。太后見玄清眼圈兒紅著,知道他在永壽宮一定哭過,一下子也有點(diǎn)開不了口,就丟了個眼色給玄凌,玄凌心里暗暗翻了個白眼,踢皮球一般把眼色又丟給朱宜修。朱宜修下首再沒有別人,只能強(qiáng)笑著說:
“六弟,有個事兒……你聽了一定冷靜?!?/p>
玄清不解,“皇嫂所謂何事?”
朱宜修去年剛剛小產(chǎn),又不知道偏殿躺著的“程氏”竟然是死了一年多的沈采女,心里也是頗為同情的,她微微吸了一口氣,道:
“程氏不慎落水……你們的孩子……沒了……”
玄清頓時覺得如五雷轟頂,他神情呆滯,“沒……沒了?”
朱宜修忙柔聲勸道:“六弟,你還年輕,以后還會有很多孩子的……”
“沒了……沒了……”玄清跪倒在地上,積云方才的話回響在他耳畔,“你們的孩子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玄清雙肩聳動著,發(fā)出了詭異的笑聲,朱宜修慌得連聲道:“六弟,六弟,你這是怎么了?”
玄凌冷眼看著,伸手拍了拍媳婦的手安撫她,又看向李長,“愣著干什么,就讓他這么在太后面前咆哮失儀么?”
李長應(yīng)聲走到玄清面前,躬身道聲“得罪了”,便捋起袖子,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兩個大嘴巴子招架了過去。玄清的臉登時就腫得半天高,也不知道是心疼還是臉疼,眼淚唰地就淌了下來,“母妃……兒子不孝……”
太后捂著胸口道:“哭出來了就沒事了,快去側(cè)殿瞧瞧程氏吧?!?/p>
玄清轉(zhuǎn)向太后,磕了兩個頭道:“母后,程氏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侍妾,但她的孩子也是兒臣的血脈,如今她在宮里莫名其妙失了孩子,請母后徹查此事,為兒臣做主!”
太后和玄凌對看一眼,讓人叫了方淳意出來。方淳意起初救人單純是不愿意見死不救,沒想到會因?yàn)檫@個在太后面前掛上號,難免有些喜形于色,還是翠雨想著偏殿還躺著一個剛流產(chǎn)的,附耳叮嚀了兩句,方淳意才斂了面上的笑意。
“嬪妾擁翠閣選侍方氏見過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長樂無極?!?/p>
“起來吧……”太后話音未落,玄清已經(jīng)上前抓住了方淳意的手,“是你把她推下去水的?!你怎么能這樣狠心?!采月她和你無怨無仇!”
方淳意嚇得心驚膽戰(zhàn),腿都開始打顫。太后也生起氣來,一掌擊在扶手上,
“住手!是方選侍不顧危險,親自救了程氏,她是程氏的救命恩人,你話都不問清楚就這樣對別人動手動腳么!老六,你最好注意你的言行!別讓人說是哀家和舒貴妃慣壞了你!”
玄清這才松開方淳意的手,拱手道:“是清失禮了,小主見諒?!?/p>
玄凌氣得心里破口大罵,臥槽你的小老婆落水了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拉扯你哥哥小老婆的手,知道錯抓了救命恩人,一句見諒就完了?你都不知道說句謝?合著你那沒名沒分的小老婆比朕的選侍都金貴了?玄清你大爺?shù)?!不對,朕跟他一個大爺!擦!
玄凌一肚子火氣,右手幾乎要把椅子扶手攥碎了。朱宜修細(xì)心,瞧見了丈夫不舒服,連忙在他手上摸了好幾下,把他心里憤怒的毛給捋順了,又轉(zhuǎn)臉對方淳意道:“方選侍,你仔細(xì)想想,程氏落水的時候,她身邊可還有什么人?”
方淳意腿肚子還有點(diǎn)打顫,眼淚都出來了,
“娘娘,嬪妾和翠雨看到程氏的時候,她已經(jīng)落水了,嬪妾沒有看到她身邊有什么人……”
方淳意還沒說完,就聽見偏殿傳來沈眉莊痛苦的呼喊,
“害了我的人是玉貴人?。。∈翘睦鎸m的玉貴人?。?!”
玄清一聽就沉不住氣了,拱手道:“請皇兄傳召玉貴人!”
玄凌冷冷一笑,別人也罷了,這個小老婆倒是真的無所謂讓不讓你見!
“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