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懿見甄遠(yuǎn)道油鹽不進(jìn),氣得拂袖而去,心道難不成天下再沒好的女孩子了么,大不了另找一個,調(diào)教得好了,比親侄孫女兒還頂事兒!甄懿扶著丫鬟的手,氣乎乎往外走,卻在照壁附近看到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兒,雖然還一團(tuán)孩氣,卻能看出幾分明艷來。甄懿愣了愣,這分明就是幾十年前的自己,她上前牽起那女孩兒的手,和顏悅色道:“你名字喚作什么?”
那女孩并不言語,只是盯著甄懿指上新買的多寶戒指。甄懿笑了笑,費了點兒勁才擼下那戒指在女孩眼前晃了晃,
“你可是想要這個?”
女孩臉一紅,甩開甄懿的手,帶著三分羞惱道:
“誰說我想要這個啦!我生平最厭金玉俗物了!”
甄懿也不生氣,這孩子跟自己小時候真是一樣一樣的,可是自己后來才明白,小時候自己討厭金玉并不是因為金玉不好,只是因為自己得不到罷了。甄懿笑瞇瞇把戒指舉高,“那我只能丟了它了?!?/p>
“別別別!”女孩立馬伸直了手臂想要搶過那戒指,意識到甄懿在耍弄自己,女孩氣鼓鼓瞪圓了眼睛,“你欺負(fù)人!”
甄懿笑著把戒指放進(jìn)女孩手里,“告訴我你的名字,這個就給你好不好?”
女孩看著手心里的戒指,猶豫了一下,很快握緊手心把拳頭藏在身后,
“說好了可不許反悔!我叫甄玉嬈,是這府里的三小姐。還有我可不是喜歡這戒指,是你非要這么做,我才勉強(qiáng)收下的!”
“好好好,你說什么都是,玉嬈,你說你是這府里的三小姐,那屋里的甄遠(yuǎn)道便是你的爹爹了?”甄懿很有耐心地勸誘著。
“是啊,那就是我爹爹。你是誰呀?”甄玉嬈歪著頭直勾勾看向甄懿,完全沒有半點認(rèn)生的意思。
甄懿摸摸甄玉嬈柔軟的發(fā)絲,“我是你爹爹的小姑姑,也就是你的姑奶奶?!?/p>
甄玉嬈往后一躲,“不認(rèn)得,沒聽說過還有個姑奶奶的?!?/p>
甄懿臉一僵,旋又笑道,“我出嫁的時候你爹爹也不過四歲,你還沒出生呢,你自然不會認(rèn)得我?!?/p>
說著她從頸上取下一串翡翠長珠鏈為甄玉嬈戴上,“快叫我一聲姑奶奶吧?!?/p>
甄玉嬈人小,并不懂得鑒賞珠寶,只見珠鏈晶瑩可愛,心里喜歡極了,面上卻猶豫了起來,
“我并不知你是不是真的姑奶奶……”
甄懿笑著拉起甄玉嬈的小手,“我自然是真的了。你想,若非你是我嫡親的侄孫女,我怎么舍得一見面就給你這戒指和珠鏈?你可知道這一樣首飾就值多少銀子么?我不自己收著,平白便宜了外人,你說,我有那么傻么?”
甄玉嬈低頭不語,心里已經(jīng)默認(rèn)了甄懿的話,又聽甄懿道:
“好孩子,告訴姑奶奶,你既然是三姑娘,上面當(dāng)還有兩個姐姐才是?!?/p>
甄玉嬈點點頭,“我大姐姐名叫甄玉嬛,在皇宮里,給皇上當(dāng)娘娘!我二姐姐名叫甄玉姚,去年冬天嫁去南邊了?!?/p>
一聽說甄遠(yuǎn)道兩個成年了的女兒都已經(jīng)出嫁,甄懿難免有些泄氣,娘家這清清白白知根知底的女孩子用不了,偏要去便宜外人么?轉(zhuǎn)念又想,面前這個孩子看上去倒是塊好料子……
甄懿復(fù)又彎下了腰,含笑道:“那你幾年多大了啦?”
“別看我人小,我可十一歲了呢!”【原作番外說甄嬛二十五歲的時候甄玉嬈實歲十七,本文現(xiàn)在是乾元十六年春天,甄嬛十九歲,甄玉嬈十一歲?!?/p>
甄懿心中一喜,今年十一歲,□□兩年正好趕得上下次選秀!
正說話間,忽然聽見甄遠(yuǎn)道的聲音,“嬈兒,嬈兒,你在哪里?”
“爹爹在找我了?!闭缬駤仆峦律囝^,轉(zhuǎn)身欲走,卻被甄懿拉住。甄懿取下甄玉嬈頸上的翡翠長珠鏈,連同她手心里的多寶戒指一起用帕子包了,裝進(jìn)甄玉嬈腰上佩著的荷包里。
“玉嬈,你真好看,戴著這些首飾顯得更嬌俏了。下次姑奶奶還會帶更多漂亮首飾來,下次咱們再一起玩可好?”
“嗯,我二姐在!”甄玉嬈用力點頭,甄懿笑了,這孩子真是像自己小時候。
所以要知道她在想什么簡直易如反掌。
“只是你爹爹不喜歡我,咱們一起玩的事可莫要讓他知道。”
甄懿叮囑道,帶著一□□惑的神情,“姑奶奶最喜歡信守承諾的孩子了?!?/p>
“信守承諾的孩子會得到獎賞,對吧姑奶奶?”
甄玉嬈甜甜問道,絲毫不掩飾語氣里的渴望。
甄懿微微一笑,捏捏甄玉嬈的小臉,“那是自然?!?/p>
芳若離宮后并沒有回到娘家,她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本以為會老死宮中,如今染上奇疾,自然沒有指望娘家還會收留自己這個老姑娘。不如說即使娘家愿意收留,自己一個將死之人也不想回去找娘家人的晦氣。本來打算隨便去個尼姑庵等死,不想在去甘露寺的路上竟然遇到了安陵容的馬車。安陵容力邀芳若去將軍府養(yǎng)病,卻被芳若婉言拒絕,
“夫人美意,奴婢銘感五內(nèi)。只是奴婢也是有娘家的人,如果奴婢不回娘家反而去了將軍府,只會讓人笑話了奴婢娘家人。請夫人成全?!?/p>
安陵容見芳若心意已決,也不好勉強(qiáng),
“既然如此,左右姑姑也是要找地方的,我坐著車也便宜,不如我送姑姑去一個地方吧。那里總比尋常庵廟干凈些,姑姑去了便知?!?/p>
到了目的地,沉香冰片扶著安陵容和芳若下了車。芳若抬頭一看,是一座新修建的道觀,上書“玉真觀”三個大字。沉香親自走到道觀門口,敲了敲門,很快出來一個丫鬟打扮的姑娘對著安陵容行禮,
“原來是將軍夫人,奴婢失禮了?!?/p>
安陵容笑笑,“我?guī)Я藗€故人來,你且瞧瞧?!?/p>
那姑娘見是芳若,上前福了福,笑著說:“芳若姑姑,您可還記得我么?”
芳若一看,原來是先前的女尚書鄴芳春身邊的丫頭楊桃,喜得拉住了她的手,
“這不是楊桃么,你怎么在這里,難不成這里頭住著的是鄴大人?”
“正是呢,姑姑快隨我來吧,我們縣君久不見宮里故交,一定喜歡得很呢?!?/p>
楊桃親熱地招呼安陵容和芳若進(jìn)了道觀,進(jìn)了正堂,楊桃和另一個丫鬟柑橘一起為安陵容和芳若上了茶。芳若知道鄴芳春在敬德院時官至女尚書,離宮至少會加封郡君的,現(xiàn)在楊桃卻稱她為縣君,這其中必定有什么隱情。
很快,已經(jīng)作了道姑打扮的鄴芳春也出來廝見,握住了芳若的手,
“芳若姑姑,別來無恙?”
芳若忙就著鄴芳春的手福了福,“不敢不敢,奴婢給鄴大人請安了?!?/p>
鄴芳春苦笑道:“姑姑客氣了,我早已不是什么大人了,不過天地間一尋常道姑而已。”
芳若知道鄴芳春在此修行定有原因,但她在紫奧城待了三十多年,早就養(yǎng)成了不關(guān)己不多問的習(xí)慣。鄴芳春不說,她也不打算問。三人敘了會兒舊,安陵容方說明來意,鄴芳春很爽快地邀請芳若留在玉真觀養(yǎng)病。
芳若有些窘迫,起身福了幾福,“大人這樣客氣,奴婢病殘之軀,怎么敢叨擾了大人修行的清凈?!?/p>
鄴芳春笑著擺擺手,“姑姑莫要笑話我了,我在這里成日不過看看書養(yǎng)養(yǎng)花兒,哪里來那么多規(guī)矩。姑姑在這里正好同我作伴聊天,”
說到這里,鄴芳春拉下臉假意惱道:
“姑姑莫不是嫌棄我聒噪吧?!?/p>
芳若忙道不敢,見鄴芳春是實心想留自己,便答應(yīng)下來,
“如此,奴婢就腆著老臉在大人這里打攪一段日子了。”
玉真觀平日就注意勤加灑掃,房舍院落都干凈得很,拎(著)包(袱)即可入住,也不需要特別收拾。鄴芳春命了人招呼芳若去東頭兒的客房歇下,自己復(fù)與安陵容說體己話兒。
安陵容從袖中取出一個鵝黃鑲邊的荷包,交到鄴芳春手上,
“前兒我進(jìn)宮給皇后娘娘請安,那人叫我給你的?!?/p>
鄴芳春欣喜接過荷包,捂在了胸口,閉上了眼睛。安陵容嘆了口氣,輕撫鄴芳春的肩膀,
“不是我說你,你……你明知道的,你們之間……”
“我知道?!编挿即耗樕细‖F(xiàn)淡淡的哀傷,“我這樣的人,從一開始就沒有什么未來可言。其實前年頂撞皇后娘娘的時候,我心里還想著,若是娘娘一怒之下處死我,至少我可以就這樣解脫,不會拖累……那個人?!?/p>
安陵容伸手?jǐn)埩肃挿即喝霊眩?/p>
“你們倆都是一樣的。其實皇后娘娘未必就不知道你們之間的事情,之所以不讓你留在宮里,也是怕哪一日你們被人拿住了把柄。去歲你離宮,雖然降了一位,娘娘還是給了你封誥,也是為了護(hù)著你在宮外不被人欺凌。”
“娘娘對我的好,我自是知道的。如今娘家是回不去了,玉真觀已經(jīng)很好,這里……很清凈。”鄴芳春強(qiáng)笑道,安陵容掏出帕子為她拭淚,軟語勸慰,
“你也別急,你今年已然二十有一,日子過得快得很,很快你們便能長長久久廝守在一起了。”
“貧嘴的妮子,可是笑話我年紀(jì)長了?你也不是當(dāng)年那個十五歲的小姑娘了,仔細(xì)明兒和你們家將軍生一個小貧嘴出來!”
鄴芳春笑著刮了刮安陵容的鼻子,安陵容臉一紅,啐了她一口,跳起身來后退兩步,
“好沒良心!人家特意來看你,你倒拿我開起玩笑來,不理你了!滿口說別人生……生孩子什么的,好個不正經(jīng)的道姑!”
鄴芳春撲哧一笑,
“我本就是打著修行的名號來這里躲著的,夫人還真當(dāng)我是道姑啦。”
說到這里,鄴芳春的笑容里已經(jīng)帶上了幾分自嘲,
“本來我這樣的人,就沒指望能夠修成什么正果,只要不累及那個人我便心滿意足了?!?/p>
安陵容拍拍她的肩膀,“我雖不能明白你們,卻也知道,你們都是心善的好人,更是從沒害過任何人,好人一定會有好的結(jié)局的?!?/p>
安陵容怕芳若病弱,身邊無人照料,楊桃柑橘是鄴芳春的貼身侍女,斷沒有近身服侍芳若的道理。如今天色不早,找人牙子也不是時候,一回到將軍府便在府內(nèi)擇了兩個伶俐的小丫頭紅豆和青果送去玉真觀,囑咐了她們務(wù)必照顧好芳若。
溫實初知道芳若離宮的事,因為醫(yī)治好了安比槐的腿,他跟予潘夫婦也保持著良好的關(guān)系。溫實初本身也很關(guān)心的芳若的病情,只是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去玉真觀未免有所不便,便折中了一下,他和芳若都定期去予潘府上做客,順便給芳若看診、繼續(xù)治療。芳若到底命大,在玉真觀善加調(diào)養(yǎng)加上溫實初的妥善治療,最后竟逃過一劫,不過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玄清府上,尤靜嫻略勸了兩句,連心——尤靜嫻陪嫁過來的四個大丫頭之一,便痛快跪下道:
“奴婢謝夫人恩典?!?/p>
尤靜嫻?jié)M意地點了點頭,“很好。我素來看重你,阿晉又是爺?shù)男母?。你嫁了阿晉,以后這府上還能有那個下人越得過你們夫妻倆?好好辦差,以后好處多得是?!?/p>
說著尤靜嫻又從幾上取過一只紅色鴛鴦戲水緞面的小錦盒子遞與連心,
“你的嫁妝我早已準(zhǔn)備好,這個是前幾日我吩咐人新打的,你打開瞧瞧喜不喜歡。”
連心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對嵌珠赤金手鐲,式樣卻眼熟地很,拿在手里也沉甸甸的。連心忙推辭道:“這樣貴重,怎敢讓夫人這般破費,奴婢不敢收?!?/p>
尤靜嫻一笑,拉起連心,親手為她把手鐲戴在腕上,
“咱們小時候你陪我去外祖府上玩,彼時你瞧見外祖家里管事娘子的閨女芙蓉手上戴著這樣式樣的銀鐲子,心里羨慕得很,你都不記得了?”
連心臉一紅,“陳年往事了,夫人還一直記得?!?/p>
“怎么不記得,當(dāng)年是誰說了兩個月的夢話來著?”
尤靜嫻戲謔道,又?jǐn)科鹦θ荩嵵氐溃骸斑B心,你和連枝連葉是自幼和我一起長大的,連瑣雖然來得晚,也是相處了七八年了。我只對你們四個放得下心。你服侍我這么多年,這對鐲子你很當(dāng)?shù)闷?。?/p>
連心眼中也帶了濕意,不意已經(jīng)換了稱呼,
“小姐對奴婢的好兒,奴婢也一直記在心里?!?/p>
尤靜嫻握住連心的手,“所以,日后我倚重你的地方還有很多。連心,爺?shù)木粑徊贿^是個小小的鎮(zhèn)國中尉,可是這府里的情況卻錯綜復(fù)雜,有時候我自己光想著都覺得吃力。連心,你可愿為我多操一份心,幫我守好我這個家?”
連心撲通一聲跪下,“奴婢會盡心竭力,當(dāng)好小姐的耳目喉舌,一如既往,不,要從前還要服侍得好!”
尤靜嫻溫柔微笑,對付下人嘛,自然要恩威并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