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阿阮在府中心緒難平,焦急不安,繁星朗月都勸說著離宜寧遠些,她要是能離遠些,至于來到這個幻境嗎。
可如今這府上能和她商量的人實在是找不出一個,國公夫人不知內(nèi)情,丫鬟下人還不知道會不會傳出去,想去找上賢商量對策,卻發(fā)現(xiàn)---上賢從來都沒告訴自己做事方法,只要結(jié)果…
對一只妖來說,真是太難了!
她繞著桌子轉(zhuǎn)圈圈,左思右想突然想起一人來,夏嬤嬤,或許可以從夏嬤嬤口中知道一些事。
想到這,宜安立刻讓人準(zhǔn)備一些點心,帶著繁星朗月就去了小院。
小院仍舊那般荒涼,雜草叢生,主屋門前沒有什么痕跡,完全不像發(fā)生過宜寧虐打茗兒的事情,三人往深處走了走,才有人生活的跡象,不過井邊水桶已落了一層黃葉,石桌也覆蓋上一層薄薄的灰,似乎這段時間沒人使用過。
朗月緊緊跟在宜安身后,繁星上前敲了敲門:“夏嬤嬤,在嗎?”
無人應(yīng)答。
繁星又敲了兩下,推了推門,吱呀一聲,門開了。
推門進屋,陽光傾瀉下來,飛舞的灰塵在光照下無所遁形,朗月拽緊宜安衣角,低著頭亦步亦趨跟上,木桌旁邊有個凳子突兀擋在床前,朗月小心抬頭看屋梁,空蕩蕩的橫梁上飄著一截白緞,朗月閉了閉眼,把即將出口的尖叫咽下喉嚨,繞過凳子,床上直挺挺躺著一個人,穿著百褶菊紋月裙,雙眼緊閉,面容安靜。
繁星小心叫了夏嬤嬤一聲,床上人一動不動。宜安把手指放在夏嬤嬤人中上方感受了一會,沒有濕潤的呼吸,又不死心在嬤嬤脖頸處摩挲,沒有脈搏跳動,身體都是冰涼的。
朗月看著宜安一系列動作,顫抖問了句:“姑姑娘,我我我們先先出去…出去叫人吧…”
“嗯,繁星去叫人來?!彼€在看著夏嬤嬤的遺體。
宜安仔細看了看周圍,屋子整潔,所有東西歸置地整整齊齊,像是獨居老人過的日子。
可是夏嬤嬤突然怎么死了?
在她想要調(diào)查宜寧的時候死了。
說是巧合很勉強,壽終正寢嗎,可嬤嬤身上的壽衣是誰換的?嬤嬤自己嗎,等自己大限將至掙扎著起來換身衣服?還是有人害她,誰會害一個沒什么用的老嬤嬤…
思索間,繁星已經(jīng)叫了幾個婆子丫鬟過來,有經(jīng)驗的婆子細細查看身體,看朗月抖得不行,宜安皺眉帶她離開房間。
院子起了風(fēng),吹走腐朽的氣味,宜安還在想著夏嬤嬤的死因,突然感覺手被人輕碰了下。
宜安轉(zhuǎn)頭看去,朗月正拿著帕子低頭擦手,指腹間有些白色粉末,是自己碰到哪里了嗎?宜安拿起朗月的帕子湊近鼻子輕嗅,一股濃郁刺鼻的花香,街面很常見,一般用做…
“姑娘,夏嬤嬤為何上吊???”朗月害怕問道。
“你為什么認(rèn)為是她上吊?”宜安奇怪。
“房梁上有段白綾,應(yīng)該就是上吊才有的,否則平常誰會在梁上掛白布?”
“嬤嬤脖子上沒有勒痕啊…”不對,脖子上是香粉用來敷面,有人用粉遮蓋住勒痕。
婆子很快出來,說明了夏嬤嬤脖子確有淤青,是上吊致死。
那張橫在路上的凳子被人扶起,嬤嬤尸體從白綾上解開,換上新衣,脖頸淤痕用香粉遮掩,有人在夏嬤嬤死后來到這里處理嬤嬤遺體,很有可能,這人就是宜寧,或者是府里宜寧的人。
“姑娘,夏嬤嬤身體健朗,自己一個人過得也還行,為何想不開自殺了?”朗月又問。
是啊,要說思念舊主,沈姨娘也去了將近半年,這半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讓夏嬤嬤自殺?還是說,是…宜寧逼得她自殺?
想再多也沒用,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死了,布是常見的白布,粉是常用的香粉,衣服是壓箱底的衣服,一點線索也沒有,婆子也不把消息送到國公夫人院子里,只等著宜安定奪,宜安沒想到這一層,失魂落魄般讓婆子們把夏嬤嬤尸體好生安葬。
目前就只能等著蘇訣和周其綽二人的消息。
好在這二人能力優(yōu)異,很快傳回消息。茗兒十指殘廢,心智缺失,與廢人無疑,家人已將她遺棄,當(dāng)日其余丫鬟不是嫁了賭鬼丈夫,就是被婆家摧殘不成人樣,無一例外。
很難說這不是來自宜寧的報復(fù)。
宜寧從小被她們欺負(fù),長大后用手段讓她們窮困潦倒,這是一種人的生存之道,卻不是阿阮上賢所希望的那樣,阿阮罰了這些人月錢,對宜寧來說是遠遠不夠的,前世的宜寧戕害幼子,殘殺妃嬪不正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心狠手辣傷及無辜的證據(jù)嗎?
阿阮霎時不知道該做什么了,如果宜寧已經(jīng)像前世那樣做許多惡,那現(xiàn)在做什么都毫無意義,任務(wù)已然失敗。阿阮頹廢坐在桌前,心頭澀然,有些對自己的生氣,如果自己好好看著宜寧,宜寧是不是就不會害人,或許自己從她小時就寵愛呵護,不讓她吃一點苦受一點累,宜寧是不是有一顆慈悲心腸,然而一切都晚了,從此自己要一輩子困在敬德觀逃不出去,沒有自由,每日每夜對著敬德觀的道士,回不到宮里,見不到兒子…阿阮悲從中來,忽而從嘴里嘔出大股鮮血,暈倒地上,人事不知。
變故還沒傳到府外,另一個消息先傳來:秦國公以戎馬半生,病痛纏身為由,上交兵符并辭去大將軍之職。
滿朝嘩然。
高興地莫過于皇帝,不費一兵一卒便收回兵權(quán),實在僥幸。心思活絡(luò)者如后妃,即便沒有兵權(quán),將軍威望已是一呼百應(yīng),秦國公府大姑娘雖名聲不顯,但身份擺在那,家中義兄更是四品建威將軍,上交兵符更是從燙手山芋變成了香餑餑。很快宜寧得到消息,德妃有意冊宜安為四皇子正妻。
白桃稟報這件事的時候,宜寧正在查驗賬本,話音未落,蘸滿墨水的狼毫筆便在紙上劃拉出一道長痕,宜寧放下筆,用力閉了閉眼,才顫抖著開口問:“消息確切嗎?是圣上賜婚還是德妃令喻?國公府有消息嗎?姐姐怎么說?她同意嗎?她…”
“姑娘!”白桃打斷道:“消息是從德妃娘娘宮里傳出來的,證實是真的,不過現(xiàn)在還沒有任何詔令,姑娘不要心急,與皇親婚娶之事要先與國公爺國公夫人通氣,如今還是先等國公爺回京,才能再下定奪?!?/p>
“對,你說得對,”宜寧捏捏手指,壓下不安,繼續(xù)道:“國公府的消息什么時候傳過來?人回來了立刻見我!”
賬本已經(jīng)無心看下去了,宜寧就坐在面向門口的凳子上,怔怔看著院子。自從白芊被撤回管家權(quán),四殿下做主放了兩個丫鬟下來,她只讓兩人做些灑掃的活計,如今院子空無一人,葡萄架子上只剩些干枯的枝丫,看著蕭瑟凄涼,令人傷懷。
日頭西沉,月華似水,夜里點上了燈,風(fēng)吹著,燭火晃動,明明滅滅,映在宜寧眼底也是晦暗不清。傳消息的丫鬟快步上前,道:“主子…”
宜寧啞聲問:“姐姐作何表示?”
丫鬟疑惑不解:“主子,大姑娘昨夜突發(fā)急癥昏迷,請了太醫(yī)來看,府中戒嚴(yán),奴婢戌時才得了消息,急忙趕回通知主子,您說的…是什么表示?”
姐姐自幼體弱,送去護國寺?lián)狃B(yǎng),如今才好了不過一年,竟又突發(fā)急癥…
宜寧恍惚站起身,長時間未曾動彈的雙腿血液凝滯,她無意識向前走動,腿一軟,摔倒在地,丫鬟趕忙去扶,宜寧已磕得頭破血流,昏迷不醒。
折騰了半個時辰,宜寧悠悠轉(zhuǎn)醒。
額頭有些疼,宜寧伸手碰了碰,摸到一片布,恍然想起自己摔破了頭,她朝外看去,白桃一人候在床前。
見宜寧睜開眼,白桃關(guān)切地問:“主子,您覺得怎么樣?奴婢見傷口不深,略上了些傷藥,天也晚了,若是叫大夫還得請示殿下,便做主沒有驚動下人?!?/p>
宜寧眨眨眼,扯開嘴角:“喔,我還好,姐姐那邊有什么消息?”
白桃答:“那邊傳回消息,說大姑娘目前還在昏迷,太醫(yī)診斷雖是舊疾,卻沒有傷身,吐血卻是不清楚??傊壳霸谛蒺B(yǎng),主子放寬心?!?/p>
“那…那…”
白桃見她遲遲不言,答道:“國公夫人就算得到消息,也要等國公爺回來再商量,這不僅是嫁娶,還關(guān)乎地位權(quán)勢。主子先養(yǎng)好傷,再尋時機問問大姑娘的意思。”
“嗯…你也去休息吧…”宜寧垂眼,不再開口。她現(xiàn)在出不了皇子府,宜安不能進府來,必須在賜婚旨意傳出前阻止,而現(xiàn)在,她不知道宜安愿不愿意。
白桃不再多言,關(guān)好門窗就出去了。
宜寧在昏黃燭光下努力思考對策,德妃既然想找個兒媳,樣貌過得去,品行一定要好,否則過不了圣上那關(guān),另外四皇子形貌昳麗,京中貴女向往者不少,家世好,品行端,容貌勝的亦不在少數(shù),何尚書孫女,齊大儒的小女,原將軍的妹妹,為何偏偏看上秦宜安…
第二天休沐,段祈裕在府中處理事務(wù),忽而聽管家說秦側(cè)妃求見,他輕笑,說正忙著,讓秦側(cè)妃稍等。晾了一個時辰左右,段祈裕放下筆,揉揉眉心朝遠處望去,院心秦側(cè)妃正跪在那,脊背微彎姿態(tài)謙卑,一點都不像剛?cè)敫畷r那清高孤傲的樣子。
他慢悠悠喝了杯茶,才讓人進來,看著跪在地上的秦側(cè)妃,段祈裕微笑問道:“愛妃有何事?”
宜寧不多話,直接讓白桃把賬本名單搬上書桌,待段祈裕翻看過后,說道:“這是妾身父親秦國公交給妾身的產(chǎn)業(yè),還有這些官員名單,多與妾身父親有些交情?!?/p>
段祈裕挑挑眉:“喔?秦國公在外征戰(zhàn)多年,與朝中半數(shù)官員都有交情,那愛妃告訴我這些是為了什么?”
宜寧趴在地上磕了磕頭,說:“妾身想做正妃?!?/p>
段祈裕笑了,上下掃視宜寧一會,斟酌片刻道:“愛妃身份似乎不夠…”
宜寧面無表情:“殿下,妾身擁有這些籌碼,對您助益良多,若是您在尋找其他女子,可不一定會像妾身這樣全心全意幫您?!?/p>
段祈裕稍微正色起來,探尋問道:“那秦側(cè)妃為何要幫本殿?”
宜寧臉色忽而變得有些猙獰,“妾身聽說母妃想要讓秦宜安做您的正妃,秦宜安此人,性格惡劣身體也不好也沒有什么才能,妾身自然不想讓一個無能惡毒的人做正妃,不想讓嫡姐處處壓我一頭…”
段祈裕有些不信:“聽說秦大姑娘對側(cè)妃很好,側(cè)妃就這樣回報她?”
“妾身從小和姨娘在小院艱難生活,秦宜安卻錦衣玉食,十幾年的磋磨怎能因她一時好心就當(dāng)沒發(fā)生過?既然姐姐可以,妹妹一樣也可以,比起一個身子弱,表里不一心眼小心思多的姐姐,妾身還有這些產(chǎn)業(yè),有國公的支持,殿下的長子也可以記到妾身名下做嫡長子,妾身更不會阻止殿下找更多的侍妾美人,畢竟妾身只是不想讓秦宜安做這個正妃,為了以防萬一,只能妾身自己做了。相信殿下會理解妾身?!?/p>
段祈裕點點頭,垂眸思索,母妃只是提議說見見秦大姑娘 ,有這個意向,還不確定,暫且不管姐姐妹妹之間的齷齪,秦側(cè)妃的提議他很是欣賞,相對國師縹緲無邊的認(rèn)同來說,實打?qū)嵉臋?quán)利才是至關(guān)重要。
段祈裕輕拍手掌,笑道:“愛妃有心了,本殿會提請父皇讓你做正妃。”管她有什么別的心思,現(xiàn)在人在自己這邊。
宜寧低下頭,掩住眼中鋒芒,再抬起頭就是勢在必得的淺笑,恭敬叩頭:“多謝殿下?!?/p>
段祈裕坦然受下,讓宜寧起身,并招呼管家給宜寧換了新院子,一切待遇規(guī)格按照一品皇子妃的來,最后給德妃去了信。
出了書房,天氣晴朗,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心愿達成的喜悅讓宜寧忽略腿上的麻木疼痛,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她握緊白桃的手,說:“天氣真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