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寧讓人把宜安帶進自己的院子,掀起厚重的門簾,迎面而來溫暖的氣息立刻包裹住全身,宜安抖了抖,這樣的天氣實在不宜出門,她往榻上一坐,垂下眼睛,沉默許久后開口:“寧兒,我希望你做個善良的人,不讓你去害別人,你之前不是答應(yīng)我了嗎?”
宜寧瞇起眼睛笑了笑:“姐姐,今日突然怎么過來了?我都沒讓人準備一下?!?/p>
宜安壓低聲音:“寧兒,你回答我,白芊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宜寧站起身,走向床邊,望著茫茫白雪,回道:“姐姐,是我做的又如何?不是我做的又如何?”
“白芊做了什么事,你要這樣對她?”
宜寧回眸一笑:“姐姐難道忘了,在清水湖的刺殺就是白芊主使的,她當時是要姐姐的命?!?/p>
宜安皺眉:“當時白芊已經(jīng)禁足罰俸,再說也沒有傷到我…”
“那些傷口讓姐姐躺了快三個月,就當沒發(fā)生過嗎?”宜寧忽而拉開圍在脖子上的白巾,頸側(cè)手指長的紅痕已經(jīng)結(jié)疤:“姐姐,她現(xiàn)在害了我,我只是將她困在小院,像姨娘那樣,有什么錯?”
宜安困倦打了個哈欠,聞言提起精神問道:“沈姨娘為什么住在破敗小院,是因為我母親不喜?”
宜寧卻是避開這個話題,軟下聲音委屈道:“姐姐,我受傷了…”
宜安擦擦眼角因疲倦涌出來的淚,湊近宜寧領(lǐng)口,輕輕摸了摸,受傷的皮膚變得不平整,痂結(jié)了沒多久,還有血珠冒出,看來當時刀口很深,稍微側(cè)身就接近喉嚨,置人于死地,畢竟是來這個世界上除了丫鬟們相處最久的人,宜安心疼地問:“疼不疼啊?”
宜寧任由宜安觸碰,甚至揚起脖子往前蹭了蹭,答道:“上過藥,已經(jīng)不疼了?!?/p>
宜安問:“是不是白芊又買兇殺人,怎么不報官,繩之以法?”
宜寧彎彎唇角:“我的夫君是這天下最大的官,他不為我報仇,我也沒辦法?!?/p>
新帝剛登基,帝位不穩(wěn),外祖家一定要籠絡(luò)好,白芊這個時候出事只能秘而不發(fā),想到此環(huán)節(jié),宜安抿唇不言。
宜寧繼續(xù)說:“就像姐姐當時那樣,明明證據(jù)確鑿,被罰俸的只有白大人,白芊一點事都沒有,所以…”
“所以你就自己來?”宜安眨眨眼,讓自己保持清醒,“作為當家主母讓白芊困在小院?你沒有害過人?”
宜寧笑著說:“我當然沒有害過無辜之人。”
“那個丫鬟呢,在你還是側(cè)妃時候母親送來的丫鬟,我沒有再見過她?!?/p>
宜寧一愣,當初那個丫鬟…她垂下眼眸,努力回想那個叫青桃的丫鬟…
宜安見宜寧不回答,以為她心虛,神色變得十分不好看,眉頭夾得死緊,寒聲道:“你是不是也把她關(guān)在哪里,還是把她…”話還沒說完,宜安一口血就吐了出來,灑得兩人前襟全是斑斑血跡,她身子一軟,就要摔倒,宜寧趕忙用力抱住,將頭埋在宜安肩窩,脖子蹭上她的下巴,血液相融。
等宜安再次睜眼,外面仍是亮著的,她這一暈不知耽擱多長時間。宜安坐起身喊叫丫鬟,進來的卻是宜寧,她親自端著熱水進來讓宜安洗漱。
宜安沒多想,她嘴里還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接過宜寧遞來的牙刷枝凈牙漱口,重新穿上一套衣服。
她這次來是為了張侍妾,同樣是新帝妃嬪還生下長子,自覺在禹王府耽擱太長時間,宜安直入主題:“張侍妾跟你毫無瓜葛,總可以放過她吧?!币税灿∠罄锏膹埵替皇莻€生下孩子的柔弱女子,親生孩子的米席面都不能出席,是在白芊手下討生活的可憐人。
宜寧眼睛閃了閃,沒有立即回答。見宜安臉色越來越不好,宜寧才終于開口:“姐姐還記得秦二嗎?”
宜安不知道宜寧為什么提起別人,也不愿宜寧回避她的問題,她隨意答應(yīng)一聲,示意宜寧繼續(xù)。
“姐姐也知道白芊沒什么腦子,她可以雇傭殺手,卻不會收買國公府的人,她只會以為殺手足以解決掉最大的競爭對手…”
宜安眉頭一皺:“你是說秦二可能被別人收買殺我?可當時我并沒有礙著什么人啊…”
“是張氏。”宜寧輕輕吐出三個字,她仔細看著宜安的臉,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變化,宜安雙眼微微睜大,懷疑道:“她為何要我的命?當時我都不認識她!”
宜寧自嘲笑笑,眸中受傷的情緒讓宜安看得清楚:“少時我也不認識姐姐,姐姐不還是幫我了嗎?”說著打開門,吩咐外面的丫鬟端來早膳,轉(zhuǎn)回頭繼續(xù)道:“姐姐好心可以救我一命,張氏惡毒,攛掇著白芊害姐姐,不過因為她怕姐姐進府,寧愿相信白芊容易掌控,也不愿讓善良無辜的姐姐入府分羹。張氏藏地如此深,我還是在她父親送給她銀子才發(fā)現(xiàn),她收買了秦二,讓秦二在殺手到來時暗中發(fā)難,殺掉姐姐,嫁禍到白芊身上,或許還能除掉白芊,一箭雙雕。姐姐以為張氏是好人,其實她心如蛇蝎…”
宜安難以置信,嘴唇微微長大,隱約露出潔白的牙。宜寧走進些,微涼的指尖拂過宜安光滑的下巴,又劃過脖頸,宜安脖頸受涼,微微側(cè)身避開。
丫鬟們端著飯菜上來,一桌清淡素菜,宜安雖說過來禹王府前吃過午膳,現(xiàn)在卻覺得腹中空空,很久沒吃過什么東西了。
宜寧給她盛了一碗飯,又給她夾了不少菜,自己才坐下,桌上兩雙筷子,丫鬟們放下飯菜就退下了,宜安拿起筷子扒了一口飯。
宜寧柔聲說:“姐姐吃慢點…”
宜安心虛不敢抬頭,只能尋找一些話題掩飾:“那個陪嫁丫鬟呢?她總沒有害過我?!?/p>
宜寧輕笑:“一個小丫鬟也值得姐姐記這么久?”
宜安沒說話,她怕自己又誤會了宜寧,惹宜寧傷心。
“她活干的不好,我不滿意,就把她發(fā)賣了,姐姐當時也看到了,那丫頭倨傲無禮,一心想攀高枝,教訓了一頓仍是不長記性,就聯(lián)系了人牙子賣掉了。契約在白桃手上,姐姐要看嗎?”宜寧微笑看著宜安眼睛,似乎宜安說什么,她就會做什么。
要契約就是不相信宜寧的話,宜安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還是把頭埋進碗里,悶悶聲音傳出:“那…那就叫白桃取來吧…”
宜安余光看著宜寧放下筷子起身,掀起門簾,天色還是灰蒙蒙的,讓人分不清時間,宜安困倦打了個哈欠,又扒了口飯。
契約拿到手,上面清清楚楚寫著青桃的賣身注明,還有官府印章。
宜寧拿帕子擦擦手,隨意說:“這下姐姐可以安心吃飯了吧?!?/p>
飯畢,宜安迷糊的腦子想不起來還要問什么,只覺困意上涌,于是跟宜寧告辭:“今天太晚了,我還是先回府,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p>
宜寧抬眼看著她,問:“姐姐知道今天幾月幾嗎?”
宜安疑惑反問:“今兒個…嗯…我記得是臘月十三,怎么?”
宜寧垂下一直彎著的唇角,神色冷冽,她沒搭話,轉(zhuǎn)而走向門口,吩咐丫鬟“再端一碗”,又回到屋里,向宜安解釋道:“姐姐再稍等一會,還有一道甜湯沒上呢?!?/p>
宜安小聲自語:“晚膳都吃這么豐盛,王府規(guī)格果然不一樣…”
宜寧蹙眉,又看見宜安打哈欠,淚水從眼角流下,她伸出拇指輕輕抹去。宜安不習慣別人和她這么親密,正要側(cè)頭,宜寧已經(jīng)放下手,輕輕問,呼吸掃過宜安耳畔:“姐姐困了嗎?”
宜安轉(zhuǎn)頭,正與宜寧臉對臉,“今天出門就不早了,用完晚膳就回去睡了?!?/p>
丫鬟輕叩門扉,宜寧起身端來一碗深紅色的湯,宜安湊近聞,隱隱傳來血腥味,她皺眉想拒絕,卻聽宜寧說:“這是血燕窩,對姐姐身體有好處?!币税仓雷约河植×耍沾蝾?,冬日更甚,只以為這是蛇類性情要冬眠,吐血不過是自己蛇妖的魂魄與宜安的身體不契合,也沒多大反應(yīng)。她張口,任由宜寧一勺一勺喂進嘴里,血燕窩的味道好熟悉,好像之前喝過…
喝完湯,宜安伸了伸懶腰,讓宜寧把繁星叫進來,自己則閉眼小憩一會。
宜寧還沒出門,宜安已經(jīng)睡著了,宜寧放輕腳步,叫來丫鬟一起把宜安扶到床上,親自為宜安擦了手臉,脫了衣服,蓋上厚實的棉被。
現(xiàn)在剛申時,宜寧還有很多事沒有做…
她走到王府后院,一個不起眼的小屋子是地牢入口。宜寧一步步踏進去,陰冷潮濕的地上一塊塊暗色痕跡,這里原來是禹王審犯人的地方,鐵門關(guān)上,什么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外面都聽不到。
宜寧朝里面走,一直走到最深處,才讓人開了門。
一個人盤腿坐在里面。四肢纏著鐵鏈,白色中衣偶有一點血跡,除了一些灰塵還算的上潔凈,那人聽見動靜,睜開眼,朝著宜寧的方向,輕啟薄唇:“善信?!保ㄗⅲ汉蜕械朗慷伎梢苑Q呼普通人為“善信”)
宜寧勾唇笑:“國師大人還不肯告訴我怎么醫(yī)治姐姐嗎?”
上賢唇色極白,目光淡然:“貧僧沒有辦法。”
宜寧搖頭,走進上賢,輕輕撥動鎖鏈,上賢的身體也微微發(fā)顫,“國師大人,你的血到底有什么用?姐姐喝了后還是想睡?!?/p>
上賢雙手合掌,彎腰行禮:“善信可問問秦大姑娘?!?/p>
宜寧雙眼迸發(fā)怒氣:“姐姐那么喜歡你,你卻不愿救她一命,國師大人您真是心狠!”
上賢皺眉抬頭,很不明白宜寧為何有這樣荒誕的念頭,他說:“善信莫要胡亂猜測,貧僧與秦大姑娘不曾有這樣的感情?!?/p>
宜寧仍是不信:“大燁的國師確實不能娶妻,卻不想國師連自己的感情都不會承認,那為何姐姐經(jīng)常與你呆在房間單獨相處?”
上賢張張嘴,復又閉上,實在不好說什么。
這副姿態(tài)在宜寧眼里就是默認。
“國師大人為先帝祈福,跪在佛祖面前一月,姐姐亦愁苦一月,國師大人膝蓋受傷,姐姐親自為您上藥,這難道還不是喜歡?”
上賢聽著宜寧這胡言,想到祈福后蛇妖與自己解開誤會,給自己按摩,他喉結(jié)滾動,慢吞吞解釋:“秦大姑娘是憂國憂民…”
“您說這話自己不心虛嗎?”宜寧直剌剌刺道。
憂國憂民還能親自上藥按摩?
上賢啞口無言,低嘆“阿彌陀佛”
宜寧蹲下,與上賢平視:“現(xiàn)在國師能告訴我怎么治好姐姐的病了嗎?”
上賢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拘上一禮。
宜寧眼中情緒復雜難辨,向身后下人要來匕首和瓷碗,舉刀向上賢手腕劃下,動作本是狠厲,刀口卻由深入淺。
上賢還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