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行人不多,也都是趕往花燈會,只有他們二人是往回走。
阿阮束起的高高馬尾隨著走動一搖一擺 ,偶爾吹過的風撩起幾縷發(fā)絲向后飛揚。
漸漸地,火光也變少了,行人更是無蹤。從山腳爬上山頂?shù)碾A梯上,樹影繚亂,偶有雀鳥展翅高飛,一時間只能聽到二人的腳步聲。趁著夜色撩人,阿阮猶豫問道:“宜寧……”
上賢也在此時開口:“善信……”
忽而聞到清淡的酒香,不同于酒館的酒氣熏天,更多是沁人心脾的舒服??赡苁墙值郎系奈兜捞啵F(xiàn)在二人走在上山小路上,除了草木氣,就是阿阮的淡淡酒香。
沒料到上賢有話,阿阮道:“你先說吧?!贝烬X間酒味更加濃厚,呼氣拂面。
上賢斂神輕嗯,隨即說道:“善信之前是女身,為何蛻皮后變?yōu)槟凶樱鞣N經(jīng)史怪談都沒有記載,貧道只查到魂魄不穩(wěn)會使肉/身受損,卻沒說性別也會改變,善信可否為貧道解惑?”
阿阮一愣,沒想到上賢會問這個,他很快回答:“我是蛇身修煉而成的妖,有妖法,也學過不少法術,幻化人身小菜一碟,當時見著恩人之女不想進宮,我便施展幻形術變作那個女子樣貌替她入宮。所以之這次蛻皮才算有了人形,是個男子?!?/p>
上賢遲疑點頭表示明白,又問:“善信想說什么?”
阿阮輕撞上賢肩膀,碎發(fā)掃過上賢耳畔,笑道:“咱倆這么好的關系,別善信來善信去了,叫我阿阮就行,”隨即目視前方,語氣微低,問:“我就想問問,宜寧怎么樣了,我們就那樣走了,任務算失敗了嗎?功德收集……是不是沒完成???”
上賢答:“貧道并未算到宜寧殺人,任務在宜安身死時是完成的,功德也是正常,無功無過?!?/p>
阿阮點頭:“宜寧當時說的是什么意思?她讓我不要信你的話。”
“善……你不記得,宜寧以皇后祈福為名誘我入禹王府,暗中下藥,用我的血救你,你還是不醒,便即時取血……宜寧的意思大概是怕我告訴你這件事?!?/p>
阿阮驚訝:“怪不得我覺得有血腥味……那她傷害你,你怎么不反抗,你當時可是國師。”
上賢垂下眼睫,有些無奈:“貧道作為幻境的外來人,是不能對她做什么的……所以在她帶我見你時,用靈血喚醒了你,宜安命數(shù)到了,很快就會死,貧道不過提前了幾個時辰帶走你的魂魄?!?/p>
阿阮皺眉:“那時沒來的急問你,宜安怎么會死的那么早,不是無病無災?”
上賢回道:“其實貧道知道的只有宜寧一人的人生軌跡,宜安的早亡真相或許只有前世的宜寧清楚…”
“那……宜寧現(xiàn)在如何?”阿阮低著頭,踢著腳邊石子,高束的馬尾也耷拉下來。
幻境中的宜寧本來想救他,卻造成了他和上賢一起殞命的后果,國師是大燁子民的信仰,眾目睽睽下逼死國師……離開的太突然,不知宜寧現(xiàn)在如何?
上賢放低聲音,帶著安慰:“你若是想回去看看,貧道可送你過去?!?/p>
阿阮微愣,復又垂下眉眼,輕輕嘆息:“如果你說任務沒完成,我可能就回去了,可現(xiàn)在完成了,我還有……回去的必要嗎?”
上賢開解道:“人這一生,會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有些念念不忘,卻只存在回憶,有些刻骨銘心,卻還有改變的機會。阿阮,幻境的時間流速與我們這兒的不同,你有一晚上的時間考慮…”
阿阮含糊答應,又舒展眉頭,笑道:“道長還有如此深刻的人生感悟,我還以為你從小在道觀長大,只讀詩書學道法了。”
上賢也微彎唇角搖頭:“這都是老觀長說的,貧道是有感而發(fā)?!?/p>
回到道觀靜室,各自洗漱后便歇息了。
第二天,上賢打坐悟道,阿阮躊躇著走進,看著檀香自燃到一半,終是下定決心開口:“我還是…去看看吧…”宜寧這個妹妹,自己盡心盡力照顧這么久,雖說后來對她有些誤會,但畢竟沒有害人,現(xiàn)在他和上賢是死遁了,留下一個爛攤子讓宜寧收拾,還不知道新帝怎么處置她呢…
上賢睜眼應答,二人回到靜室,阿阮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榻上,仔細看著上賢使出法術畫符,白光微現(xiàn),阿阮突然想起一個重要問題:“上賢,解決這個幻境我就收集完功德,可以離開了吧?”白光越來越刺目,感覺魂魄離開軀殼,耳邊全是嗡嗡噪聲,可上賢的聲音清晰傳入耳朵:“這僅僅是一個幻境的功德,還有很多幻境功德等你收集…”“什么!”阿阮剛想掙扎喊叫,魂魄離體進入幻境…
一睜眼,阿阮就看見身穿侍衛(wèi)服的一堆人圍著,似乎在商討什么事,阿阮還在震驚惱怒中,那邊領頭的人黑臉罵道:“周其綽,瞪著我干什么,周家沒落你還能忤逆上級命令了,讓您去看守冷宮怎么了?”阿阮奇怪,這名字很熟悉,是宜宛未婚夫蘇決的朋友,當初幫他查探幾個丫鬟下落的人,他左右看看,沒看出哪個是周其綽,領頭又罵:“張頭望腦,說你幾句怎么了?”阿阮朔得睜大眼,迷茫指著自己:“我?我嗎?”領頭見他仍是不認錯的樣子,把手上的令牌砸到阿阮頭上,“給我滾下去值班!”
阿阮哪能忍這小人,打不過上賢還能不能收拾這個普通人?他擼起袖子就要干架,領頭色厲內(nèi)荏,一邊向后躲,“周其綽,你還想打我,你敢打我我讓你在這待不下去!”一邊指揮著周邊的侍衛(wèi)攔著阿阮,一陣哄鬧過后,阿阮被壓著跪在地上,一左一右兩個大漢死命折他的胳膊,阿阮已經(jīng)沒了當初的豪氣干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侍衛(wèi)長又開始撿難等聽的話破口大罵,阿阮使勁憋下怒氣,聽了一炷香臟話,終于侍衛(wèi)們的分工值班安排好了,阿阮被罰在大日頭下跪到夕陽下山,等別的侍衛(wèi)吃完飯才饑腸轆轆回到寢舍。
幸好寢舍是一個人住,阿阮才有時間好好縷清腦中周其綽的記憶。
周其綽是個小世家公子,長到十七送到國師府做護衛(wèi),與蘇決就是泛泛之交,之所以是朋友,不過同為世家子有一些共同語言,后來國師在禹王府坐化,因保護不力治罪,蘇決有秦國公這一層關系,很快出來,周其綽家世比不上蘇決,入宮做了末等侍衛(wèi),平日沉默寡言,侍衛(wèi)長就覺得他好欺負,今日這一心急打架,往好處講就是周其綽不堪侮辱而奮起反抗,壞處講也許會有人發(fā)現(xiàn)他性格大變。
阿阮翻了個身,腹中咕咕叫的聲音在空曠的屋子里很是清脆,不過他沒忘記來這個幻境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再次找了周其綽記憶中有關宜寧的部分。
原來距離上次離開幻境已經(jīng)過去兩年多,皇帝沒有冊封皇后,禹王妃秦宜寧被言官猜測與國師坐化,秦國公的嫡女之死有關,皇帝段祈裕給宜寧封了秦嬪,賜婚秦戈與一白家小姐,宜宛與蘇決也成婚了,總體來說事情走向不算太壞,只要找到宜寧,勸人向善就可以了。
肚子再次傳來咕咕叫聲,阿阮起身,晃了晃桌上茶壺,壺里沒有一點茶水,包袱里也沒有一點干糧,無奈,只能借著夜色深深避開巡邏侍衛(wèi)去膳房看看。
侍衛(wèi)寢舍和膳房距離不遠,但這段路燈光很亮,是人是鬼照得清楚,只能選擇繞遠路、小路。小路從侍衛(wèi)舍南門向東,繞過御花園北門再往南,路太長,阿阮越走越越餓越煩躁,這兒還沒過御花園,突然聽到一聲尖利慘叫,雖不清晰,卻嚇得阿阮差點沒憋住對罵,幸好他還知道現(xiàn)在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做蛇最忌諱好奇了,他不去調(diào)查是何人在皇宮發(fā)出的慘叫,仍往膳房方向走去。
這會兒膳房已經(jīng)熄灶,只剩個小公公還在門口值班,周其綽的身手還算不錯,阿阮有身手卻不會用,把旁邊窗戶撬開,撿了地上小石子扔到遠處,樹梢嘩啦啦一陣響動,小公公一驚,猶猶豫豫不知該不該查看,腳步躊躇不前,阿阮擔心這公公不走,正準備再扔個石子,小公公跺了跺腳,還是跑遠了,阿阮輕輕掀開窗戶,縱身越了進去,膳房主要是給宮里的下人吃的,饅頭不剩下幾個,菜也沒有,阿阮只能把饅頭迅速裝進口袋,趁著外面沒人翻出窗戶離開。幸好膝蓋的跪傷不嚴重,否則翻不過窗戶還要驚動公公。
回去的路上沒有聽到什么慘叫,夜色下的皇宮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知道秘密的人通常都沒有好下場…
現(xiàn)在周其綽每天要到冷宮值班巡邏,寅時二刻就得起身集合。阿阮剛睡得香甜,就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他睡眼惺忪去開門,外面站著一個大漢,擔憂說:“周兄弟,你沒事吧,今天值班怎么沒起?我聽說你昨天被那姓王的罰跪了,怎么樣?膝蓋還疼嗎?”
見到這人,阿阮把起床氣使勁憋了下去,露出一個不情不愿的笑,又想到周其綽沉默寡言,不常露出笑容,又生生把扯起的嘴角往下壓,臉色扭曲,他說:“孫兄,我沒事,我洗下臉就去值班…”其實昨天那些侍衛(wèi)都是留手了的,看著實實在在揍了他一頓,其實真正傷處只有膝蓋那,走路微有些打顫。
孫侍衛(wèi)不在意周其綽的冷淡,點點頭,說道:“嗯,周兄弟快點,集合時間可要到了。”然后站在門邊等著他。
阿阮拿起粗糙的臉巾使勁抹了一把臉想清醒清醒,抹完臉頓覺臉皮火辣辣疼,周其綽雖是男子,但也是個白面小生,臉皮滑嫩,哪能受這樣的痛,一時間竟覺得作為宜安時的生活太好,有些貪圖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