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緩緩落下，正是華燈初上時候。秋風(fēng)漸涼，彭鎮(zhèn)的大街上空空蕩蕩的，連狗都難見一只。鄉(xiāng)鎮(zhèn)地方，天又黑的早，忙活一天的百姓們吃完晚飯，紛紛掩門閉戶準(zhǔn)備早早休憩。唯有幾個酒家的門前還點(diǎn)著燈籠，照著夜歸人的路。

余記酒館的老板老余正坐在柜臺前發(fā)著飯悶，了無興致的剝著面前的一堆葵瓜子，時而打量著店里稀稀拉拉的幾桌客人，生意清淡，沒閑錢請人幫手，倒也沒覺得太辛苦。老余今年年近花甲，經(jīng)營這座客棧已有二十余年。十幾年前妻子患病去世，留下一個兒子。也是為這個獨(dú)子，老余至今未再續(xù)弦，每日單守著這個酒館，過著枯燥乏味的日子，生意總是不好不壞的，只想著把兒子撫養(yǎng)成人，好告慰九泉之下的亡妻。

‘老板，快點(diǎn)打半斤燒酒來！‘

’老余從回憶中被驚醒，連忙陪著笑臉回身招呼。邁著小碎步把酒壺給客人送到桌上?！翱凸?，還要什么下酒菜嗎，小店今日有新鮮的熟牛肉”老余滿臉堆笑，搓著腰上的圍裙。桌上兩位客人中年齡看起來稍大的一位抬起眼，鄙夷地注意到了他圍裙上的油污，目光又轉(zhuǎn)到他的手上，一種怪異的神情自眼中一閃而過，方才說“不用了”。又往前努了努下巴，道：“那邊廂坐著的莫不是個瘋叫花子吧，老板你怎么都不轟出去”。老余聽的這話，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順著目光望過去，一個蓬頭垢面的干瘦身影正佝僂著腰，在東首的角落枯坐著，手里不知把玩著什么東西，時而喃喃自語。于是啞著嗓子回答道“他…不是叫花子，是小人的犬子?！蹦强腿寺牭眠@話，看看老余額上亮晶晶的汗珠，沒有繼續(xù)搭話，似笑非笑地轉(zhuǎn)過身和同伴猜拳行令喝起酒來。

老余討個沒趣，又被戳到了傷處，抓起抹布有氣無力地走回到柜臺，把柜臺用力地抹了又抹。不知是累了還是熱了，嗓子發(fā)干。只得從茶壺里倒了碗冷茶，一飲而盡。眼睛又望向那個熟悉不過的黑影，嗓子只干得發(fā)苦，不禁動了動裂了口的嘴唇喃喃道：“你小子又讓老子丟臉了”

老余年輕時行走江湖，到年近不惑才來彭鎮(zhèn)立腳，開了這間酒館。老余話少，對于自己的過往絕口不提，鄉(xiāng)人質(zhì)樸，不愛多管閑事，對于這有些古怪的老板也不以為意。來喝酒的人多了，也知道他成親后把家眷丟在老家，自己出去做買賣。幾年才回來一次。唯一兒子丟給妻子照料，后生意蝕了本，方收心回鄉(xiāng)，跟家人一起，過平淡的小日子。老余的妻子是個溫婉的婦人，守著一個孩子，平日里深居簡出，有人向她打聽事情，也總是笑笑。不多說一句。

老余的兒子小余從小卻是鎮(zhèn)上出名的混世魔王，從小沒有父親管教，天天舞槍弄棒，追雞攆狗，渴望有朝一日能走出小鎮(zhèn)步入江湖，追隨他沒見過幾次面的父親腳步，快意恩仇，過他想要的生活。母親在世時似乎就拿他沒甚辦法，每當(dāng)闖了禍，母親只能自去跟人道歉，盡力補(bǔ)償。久而久之鎮(zhèn)上的人也就慣了，也有好事之徒在身后對他指指點(diǎn)點(diǎn)，暗中咒罵這孩子將來是個禍害。自母親去世后，他更是性情大變，成天上街混耍，后來好好的私塾也不去上了，成天鬧著要去習(xí)武藝，闖碼頭。父親回鄉(xiāng)開了酒館以后，雜事煩忙，也無暇管他。鬧得出格之時，自然免不了棍棒伺候。

“啊…”小余忽然旁若無人地高聲打了個哈欠,打斷了老余的回憶。旁邊桌上的客人嚇了一跳。好在是熟客已習(xí)慣了這場面，也沒責(zé)罵，只是往柜臺望了望，正好和老余抱歉的目光四目相對。那小余卻像不關(guān)他事一樣，抓了抓粘接在一起的頭發(fā)，拍了拍像從土里挖出來 的衣服，用指甲臟污的手繼續(xù)把玩他手上三尺來長的一件物事，身上。那客人好奇心起，伸長脖子定眼瞧去，發(fā)現(xiàn)是一把破舊的木劍?？腿诵χ鴵u搖頭，回過頭問老余，“你家公子病還沒好？“老余苦笑“怕是好不了了。”

老余又想起小余向他攤牌那晚，臂上還挽著母親過世的黑紗，十四歲的少年挺著瘦弱的胸膛，背著剛收拾的包裹，用不太自信的聲音對他的父親說自己明天將會離開這個地方，憑自己的力氣去闖屬于自己的天下，等等。老余有些吃驚看著這個有些陌生的兒子，心里卻嘀咕著，真是生下來的狗崽子從小沒帶在身邊，就養(yǎng)不家啊。

老余已忘記了他是如何拒絕兒子的了。當(dāng)時他已到不惑之年，舐犢之情讓他不忍讓兒子去面對江湖上的血雨腥風(fēng)，人心險(xiǎn)惡；他已失去了妻子更不能失去唯一的兒子。更為實(shí)際的，以后他還要靠他養(yǎng)老送終。他只記得這個不親自己的兒子眼神里深深失望，帶著對自己私心的鄙夷。那眼神里的仇恨讓老余現(xiàn)在想起也會起雞皮疙瘩。但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好吧，老余喃喃道。就像他后來把試圖逃走的兒子用拇指粗的鋼索拴在柴房里整整兩個月。都是為了他好，老余想。

小余自從被抓回來的時候就瘋了。他滿腦子都想著如何離開這個他出生的地方。在他所有努力的嘗試失敗后他不再逃跑了，于是被放了出來——老余曾對幫忙捉住他的鄉(xiāng)親說過，要讓他自己相信，永遠(yuǎn)都跑不出去的。但他變得時而癡癡呆呆，對任何事情沒有興趣；時而狂躁不安，捧著頭自言自語，每個人對他說話都得不到回應(yīng)。老余著急了，四處求醫(yī)問藥。但兒子的瘋病卻不見好轉(zhuǎn)。

就這樣轉(zhuǎn)眼數(shù)年過去，老余已經(jīng)對兒子復(fù)原不再抱希望，他開始信命，開始覺得這是老天對他過去做過的一些事的懲罰，對已過世妻子的愧疚總是讓他在這夜里輾轉(zhuǎn)難眠。對于半瘋半傻的小余，“既然成不了我想他成為的樣子，就終究讓他留在我身邊罷，我活一日他便餓不死?！崩嫌嘞?。小余每日里都習(xí)慣到街面上行走，夜里則會自己回到父親的酒館吃飯休息。

有一天，瘋子小余突然對一種兵器開始感興趣，“給我一把劍吧”，他對父親說，當(dāng)然很快便被拒絕了。然而在數(shù)次的請求后，也許是父親厭煩了說不。小余得到了他想要的劍，只不過，是木頭做的。對于一個行為難測的瘋子來說，真劍未免太過危險(xiǎn)。不過小余似乎很滿意。每天配著木劍，片刻不離身。不過他并不會拿劍出來揮舞，只是偶爾把它抽出來握在手中，定定看著，仿佛看著自己逝去的夢。時而對著它說話，仿佛那木劍能聽懂他的瘋言瘋語。

一滴濁淚從臉上滑下，浸入溝壑叢生的皺紋。老余用粗糙的手掌抹抹眼睛。把面前的油燈燈芯挑亮。夜已深，窗外的寒意漸漸透進(jìn)來。幾位客人借著酒勁還在長呼短喝地談?wù)撝?。墻角的那個佝僂著的黑影一動不動，應(yīng)該是睡著了。老余嘆口氣，準(zhǔn)備起身過去招呼兒子回屋去睡。

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忽的停住，片刻工夫，幾個矯健的身軀伴隨著冷風(fēng)撞開了酒館的門。屋里的酒客都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睜開醉眼往門口看去。來人共有七名，皆是勁裝打扮，身帶兵刃，頭戴斗笠，臉蒙黑紗。眾人一進(jìn)屋，便將門掩了。領(lǐng)頭的蒙面人取下斗笠放在桌上，滿頭青絲已染了霜雪。他往店里掃視一眼，目光銳利地落在老余的身上，只見他一腳踢翻面前的桌子，身子一晃，已到老余跟前。恨聲道“好冤家，原來你躲在這窮鄉(xiāng)僻壤開酒館，叫兄弟們找的好苦?。　崩嫌嘈闹邪蛋到锌?，想不到多年前的仇家居然尋上了門。那人繼續(xù)道“當(dāng)初你在川西叛我神龍幫，夜襲本幫首腦大營，血洗本幫同胞，之后逃之夭夭。這二十年來，我兄弟幾個每日都在打探你的消息，想不到今日終于得償所愿。欠下血債便想隱姓埋名。余老板，你好逍遙快活??！”老余眉頭一皺，便知來者不善。今日一場血斗在所難免，心緒反而平靜下來，“神龍幫濫殺無辜，早就把當(dāng)初所立除暴安良、逞強(qiáng)扶弱的幫派清規(guī)踐踏在地，老夫只恨當(dāng)年沒能早一點(diǎn)決斷，同你們干那傷天害理的事，擔(dān)千古罵名?！薄白】?！”那蒙面人惱羞成怒，出口大喝。真氣沖撞，店內(nèi)人等只覺得耳膜嗡嗡作響，酒館門口的兩盞燈籠內(nèi)的燭火盡然應(yīng)聲轉(zhuǎn)暗?！澳闶莿?chuàng)幫元老，干什么事你都有份，還在此說什么傷天害理，狗屁不通，你殺你兄弟之時想過天理嗎？卑鄙匹夫，今日就要讓你血債血償！” 老余料想今日恐怕兇多吉少，只苦店里還有無辜相親。他擔(dān)心殃及池魚，便故意朗聲道：“幾位今日大駕光臨，只為老夫一人，店內(nèi)的鄉(xiāng)親與此事無干，天色不早，便請回吧?！遍T邊的張麻子酒已嚇醒大半， 趕緊扶桌站起 “老…老板，今日的酒錢明日再算” 說罷奪門而逃。但剛跑得兩步，哎呀一聲，一頭栽在地上，自肩膀至腰胯，盡被一劈兩段。木門上濺起一朵深紅色的蓮花。

門口的蒙面人緩緩收回染血的配刀，陰惻惻地說：“神龍幫今日在此清理門戶，還煩請各位鄉(xiāng)親作個見證。哪位若想急著回去，嘿嘿…照這位的樣子就是?！崩嫌囿@怒之下，眼見張老頭的尸身還在微微顫抖，不由悲憤交加，大喝道“賊子！為何濫殺無辜？”只見他本顯老態(tài)的身軀隨著“辜”字出口的同時忽地躍起，雙臂前伸，十指微彎，指節(jié)竟然格格作響，直取面前領(lǐng)頭的蒙面客。那人見他來勢兇猛，不敢硬擋，一側(cè)身堪堪避過。哪知老余這手乃是虛招，身法一晃，轉(zhuǎn)身一記黑虎偷心往門邊剛才傷人者的胸膛拍去。那人措不及防，剛想拔劍已然慢了半拍，只聽一聲悶響，虎爪以雷霆萬鈞之勢正中他胸口，那蒙面客踉踉蹌蹌后退兩步，方才靠住墻邊，身體慢慢軟了下來。

剛才的變故來得太快。那店內(nèi)余下的酒客無不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想不到這平時老實(shí)巴交的老板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領(lǐng)頭的黑衣人一愣之下，仰頭大笑：“余老貓，想不到你這三角貓功夫這么多年還沒忘干凈”

老余方才一擊既中，不想讓對方有喘息之機(jī)，一轉(zhuǎn)身，掌中已多了一對指虎，須發(fā)怒張，神威凜凜，蓄勢待發(fā)。三十年前他靠著一對虎爪打遍河西走廊，贏得“余老虎”的名頭。而今天他要用這對虎爪為自己對生活最后的向往搏命。他知道如果自己今日失手，店里眾位鄉(xiāng)親必然會慘遭屠戮，還有自己的兒子…

那領(lǐng)頭的蒙面客沉聲道：“兄弟們把招子放亮些，這老頭下手辣得很。”剩下的五名幫眾驚魂未定，各人兵器出鞘，眼睛死死盯住老余。店里昏黃的燈光，映著刀劍雪亮的鋒芒，照進(jìn)每個人的眼睛，冷冷的透著殺意。

老余長嘯一聲，聲如虎吼。雙掌翻飛，帶著凜冽的掌風(fēng)劈向離自己最近的兩名蒙面人。領(lǐng)頭的蒙面客低喝一聲：“圍”。五人刀劍齊出，身形變換，將老余困在中心。老余奮起全身力氣，左攔右擋，一時間眾人不得近身。但畢竟年事已高，二十余招過后，真氣不繼，動作稍一遲緩，只聽一聲“著”，一劍已劈中老余左肩。他強(qiáng)忍劇痛，不顧肩頭刀已入骨，對準(zhǔn)來人舉劍的破綻將對方肋下一爪撕開。身形一矮，回頭雙手舉火燒天。指虎硬接砍向自己頭頂?shù)膬砂押?，真氣鼓蕩，“噹”的一聲，竟將兩把刀身生生逼斷。但用力之下，肩頭的刀傷崩裂，鮮血噴濺而出。

那領(lǐng)頭的蒙面人眼見老余衣衫被鮮血盡染，連散亂的白發(fā)也血跡斑斑，勢如瘋虎，余人皆不敢上前。低喝一聲“退下！”眾人聽話得一起退下。那蒙面客臉色陰沉，殺意隱現(xiàn)。只見他反手拔刀，刀鋒對著自己，眼睛卻看著老余道“讓老子來會會你的爪”，老余經(jīng)過方才一番惡斗，力氣快要耗盡，全憑一腔熱血苦撐。見來者招式古怪，知是高手，但此時已無退路。

只見他額頭青筋暴起，雙手?jǐn)n指成爪，一個虎躍，身體自上而下，兩臂一前一后，全力擊出。這便是他平生絕學(xué)，曾以此招擊碎不少高手的天靈。

那蒙面人鼻子里輕哼一聲，身體竟然像一片被秋風(fēng)掃落的葉子，自老余身下滑過。轉(zhuǎn)眼就到了剛剛落地的老余的身后。老余背心空門大開，心叫不好，忙亂之中用手下意識地回身格擋，眼前一黑。寒芒一閃而過，老余的雙手自手腕已被齊齊斬?cái)唷?/p>

老余頹然坐下，胸口因粗重的呼吸劇烈起伏著。傷口血流如注，但他已無暇去顧及。敗了，他想，緊接著這幫亡命之徒將會血洗這里了。他用混濁的老眼掃視著這間小酒館，像看著自己沒能做完的夢，目光變得柔和起來。昏暗的燈光下桌椅一片狼藉，躲在陰影里驚懼的人們，獰笑著走向他的殺手。都無所謂了，很快就能去見她了，他看著窗外無邊的黑暗。暗暗的想。

忽然，老余的瞳孔猛地收緊。那個原本坐在墻邊酣睡的瘋兒子此刻似乎被吵醒了。正拖著平時一樣佝僂的步伐向著自己的方向走來。老余心里一陣劇痛，他轉(zhuǎn)過頭，拼命閉上眼睛，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他拼命哀求上天讓兒子不要喊他，而那些人或許會覺得殺死一個乞丐一樣的瘋子會弄臟了他們的刀。 他想。

“父…親”老余最后的幻想也隨著瘋兒子的一聲呼喚灰飛煙滅。他睜開眼睛，或許因?yàn)榱餮^多，已然看不清楚兒子的模樣。耳邊傳來蒙面客嘲弄的笑聲，“老余，想不到你還有個乖兒子??？”那語氣突然變成咬牙切齒的恨意“二十年前，你殺我滿門。連我唯一的兒子也不放過。沒想到老天居然給了我這個機(jī)會…”接著，是瘋狂到歇斯底里的狂笑。

老余看見的最后畫面是小余梗著頭走過來，朝著蒙面人劈下的刀，小余的眼睛一直盯著他，那眼神說不清是關(guān)切還是痛苦，亦或帶著對自己的埋怨。他無力的垂下頭，深紅色的霧遮閉了他的雙眼。

老余仿佛看到那年，也是深夜，他輕輕敲開自家的房門。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他精疲力盡，身上血跡未干。他立在床頭，看見兒子安詳?shù)乃掷镞€抓著心愛的玩具劍，臉上似有淚痕，為怕被仇家跟蹤，他只敢停留片刻。當(dāng)他同妻子告別，開門欲出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看見兒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醒了，睜開了雙眼定定地看著他。他回頭，用手拍拍那小小的腦袋，笑著說，快睡吧，你做了一個好夢，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兒子聽話的閉上眼睛，酣然睡去。于是他放心了，向著屋外耀眼的光芒走了過去…

一片死寂，屋內(nèi)的血腥味彌漫開來，剩下的酒客們抖做一團(tuán)，早已放棄了掙扎，準(zhǔn)備接受死亡的命運(yùn)。小酒館眼看要變成修羅地獄。

黑暗中忽然傳來一陣嗚咽聲，在這深夜尸首滿地的小店里，更顯詭異。這聲音幽怨刺耳，那正忙在滅口的蒙面客放下手里血跡斑斑已經(jīng)砍缺的刀，隨聲找過去。老余和小余的尸體還是和剛才一樣，安靜的躺在地上。幾個蒙面人面面相覷。他們都聽到了那個聲音，“嗚嗚嗚嗚～”聲音再次傳來，他們隨著聲音找過去，赫然是那把木劍發(fā)出的聲音。剛才小余倒地時，手里的木劍也終于離開他的手，躺在離他身體不過一尺遠(yuǎn)的地方。 那黑漆漆的木劍，竟然發(fā)出了哭聲，那哭聲抽泣著，如泣如訴，就像死去的小余在控訴著什么，又像老余搏命時低沉的嘶喊。 莫不是這小子在搞鬼，有人走過去摸了摸小余的尸身，皮膚冰涼四肢僵硬，早已死去多時。

領(lǐng)頭的蒙面人頭上滲出了冷汗，諒他見多識廣，但這樣怪異的事情也是第一次見?！皢鑶鑶琛甭曇粲謥砹?，“老大，那木劍如此古怪，莫非是炸尸了”他的手下問。聲音已開始顫抖，怕什么？管他是人是鬼，來了，殺了便是，說話間，他忽然恐怖的瞪大了眼睛，本已死去的小魚，突然伸長細(xì)瘦的手臂，一把抓住了木劍，不，好像是木劍自己，回到了他的手里，枯瘦的身體竟然站起，雙目緊閉，臉上毫無血色。小余的身體，像斷線的木偶，不自然的向下垂著。但見那持劍的手，緩緩的，從下往上抬起，指著那幾個驚恐的蒙面人。那木劍的臉尖，竟然閃著綠油油的劍芒，若隱若現(xiàn)。眾人捏著刀柄的手不僅微微冒出了汗，“管他是神是鬼，跟他拼了?！啊鳖I(lǐng)頭的蒙面人沉聲道。 窗外一陣?yán)滹L(fēng)忽地吹進(jìn)了門，把桌上的油燈刮的搖搖欲熄。那鬼魅般的小余突然暴起，像一陣黑氣一樣卷向剩下的六位蒙面客，剎那間，六人身體仿佛同時被六道黑氣貫穿過。像被釘子釘在地上一樣，一動不動，只是每個人的脖子上多了一道細(xì)細(xì)的血痕。六人恐懼地瞪大了雙眼，想要呼喊卻嘗到嗓子里涌上的血腥味，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能呼吸。他們到死都保持著這副驚怖的表情，不敢相信剛才眼睛看到的一切。

那店里僥幸逃生的數(shù)人，驚懼的看著小余完成這鬼魅一擊，慢慢的，跪倒，朝著父親尸身的方向僵硬的伏下身軀。手里的木劍也脫手而出，掉落在滿是鮮血的地。板上。終于，有膽大者挪動著尚在發(fā)抖的雙腿走過去，探了探小余的鼻息，發(fā)現(xiàn)那只是一具早已死去多時的軀殼，而他身邊，只是一把看上去普通的破舊木劍。

多年過后，彭鎮(zhèn)的鄉(xiāng)親們述說起，那天晚上在余家酒館發(fā)生的血案，依然心有余悸的拍打著自己的胸口。有人說，是死不瞑目的老余，借尸還魂，操縱兒子的身體，完成復(fù)仇。更有人說，是那小余死后，一念不滅，那木劍吸收了小余的怨氣，通了靈性，冥冥中的力量讓小余在死后重新站起，取了神龍幫眾人的性命， 而那把哭泣的木劍的下落，卻再無人得知 。

每當(dāng)彭鎮(zhèn)的少年們坐在床上聽完這個故事，眼睛癡癡的望著窗外的滿天繁星，想象著那個刀光劍影的江湖時，母親總會在一旁，一邊嘆氣一邊幫他們掖好被子，說：“睡吧，別胡思亂想了，做個好夢，明天會是個好天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