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

正是早春，野草剛剛變綠，微白晨光之下，帶著露水鮮嫩的閃著微光，岸邊一排楊柳桃樹才剛抽芽，四五月時紅綠相間，可惜陸常不能再看見了。

小狐貍穿過樹與樹之間的縫隙追著小船發(fā)足奔跑，緋色的水面漾起柔波，但陸常并不肯看它，搖晃的小船上，只與宋頤無言相對。

宋頤從未在水上欣賞過巫山的風(fēng)光，水天一色，云霧繚繞，昨夜那一點心亂面對此美景也瞬間煙消云散。

這一葉小舟不知要漂泊到哪里去，這一路都是陸常在指引，如此，宋頤便生了游樂之心，絲毫忘了昨日他的警告，垂手輕撫湖水，頑皮地攪動，一面笑得頑皮。

宋頤你說你呆在山上建個寺廟，出家也挺好啊。

雖然提前吃了解藥，但當(dāng)宋頤的指尖撫過彩色艷麗的水面時，陸常還是稍稍皺了皺眉，別開了視線。

陸常我不信佛。

宋頤可是人家都說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雨的人都信佛。

宋頤玩得有些膩了，便將手上的水隨意地甩了甩，仰面靠在船沿上，望著尚還青灰的天。她的手慢慢伸向了身旁的包袱，從中抽出昨夜留下的一只烤雞腿來，細細啃食。

宋頤（嘴里塞滿了肉）那只小狐貍跟著咱們很久了吧？

陸常嗯。

宋頤不如我把剩下的這半只雞腿給它，讓它停下吧。

陸常…你自己吃吧。等它跟不上了，自然就不會再跟。

陸常還是沒忍住，回頭望了望樹林里躍動的白色身影，其實他和這小狐貍只是在深山里一同度過了一些日子，連互相陪伴也稱不上。

陸常從不給它喂食，也從不肯對它溫柔相待。

就像它慢慢習(xí)慣他那樣，假以時日，它也會漸漸忘記他。

而寒冬里，它依偎過來取暖，他猶豫許久卻沒推開它的那些時光，就由他自己來替它帶走吧。

陸常跑一跑也好，在山里安逸久了，胖得都要跑不動了。

讓它送一送他也好。

就到這里為止也好。

正說著，水流變得湍急起來，水旁樹木漸漸多了起來，轉(zhuǎn)彎繞過一塊巖石，余光里小狐貍的影子，終于慢慢地落在了后面。

不遠處一片銀瀑，水聲轟轟不絕，猶如匹練自天而降，飛珠濺玉，頓成奇觀。

這一片小舟就在這湍急的水中無所依靠地漂泊，陽光漸漸破出了云霧，兩岸朦朧的青山也展露了真容。

但宋頤早已看得累了，在舟中起起坐坐鬧鬧半日，終是覺得無趣，歪在船頭望著面前的水發(fā)呆，與閉目養(yǎng)神的陸常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著。

宋頤你跟我多說說話吧，我快無聊死了。

陸常（睜眼）說什么話？

陸常有些詫異地挑起了眉，望進了少女純粹明媚的眼中。

江湖上對他的傳言，他也多少有些耳聞，無非是陰沉古怪不勝言談，這宋姑娘的心倒也真大的很。

宋頤就……唉……（她坐直起來，似可憐巴巴地望著他）這船走個沒停，半日了，你跟我說過的話可曾超過十句？你真的是個悶葫蘆。

陸常聽她這么說，竟令他有些啞口無言。被宋頤這么眼巴巴地望著，竟不由自主的苦惱起來。

陸常（干澀道）……我給你講個故事。

陸常（見宋頤來了興趣，仍舊不免在心中暗自嘆息，到底誰該聽誰的?。浚?/p>

陸常從前有一個貪官……

陸常又閉上了眼，慢慢吞吞地講著這個貪官和花魁的故事，正講到一半，又忽然將眼睜開。

陸常快到了。

然而宋頤卻已早忘了自己期待好久的終點，興致勃勃地望著陸常，滿目期待想聽完整個故事。

陸常怕她接下來一路都得讓他講故事，便在潦草的結(jié)局中添油加醋了好些鬼怪神說，嚇得宋頤乖乖閉了嘴，興致缺缺地只等靠岸。

轉(zhuǎn)眼之間已到了岸邊，宋頤伸手一把抓住木樁，小舟的船頭便緩緩?fù)哆吙繑n。她三兩步便跳下了小舟，踏上實地，將小舟拴牢。

與宋頤不同，陸常緊緊的握著船沿，小心翼翼慢慢吞吞地嘗試著從舟上站起來，奈何舟在水上太過搖晃，幾次嘗試都失敗了。

宋頤見狀，趕忙伸出手，陸常下意識的將其抓住，并被安穩(wěn)扶上了岸。

重新坐上輪椅，走在山路上，卻不想這輪椅竟如走在平地般順暢。

宋頤（驚異）這輪椅倒是個寶貝，何人所作？

陸常你可聽說過千機閣？閣主是個老頭，孫女病得不行了，便千里迢迢地跑來，跪著求我出手。

宋頤（點點頭）他孫女什么病？

陸常哪有什么病，不過是求而不得，相思而已。（回想起了那張蒼白面孔）粒米不食，滴水不進，已虛不受補，被那些庸醫(yī)的大補湯給灌壞了。

宋頤相思病竟也能治？怎么治？（猶疑）用蠱嗎？

陸常不必。一顆忘憂丹給她吃下去，傷心事變忘得一干二凈了，第二天變喝了一些菌菇米湯，再慢慢吃點粥，只一個月就活蹦亂跳了。

陸常（想到這里，頗有些得意）他爺爺高興壞了，差點就用黃金坐輪椅給我，不少拐杖還堆在閣樓，輪椅也有好幾個，見我的腿只是被挑去了經(jīng)脈，還給我做了能支撐腿的腿架。

被挑去筋脈……宋頤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怪不得他余生只能與輪椅相伴。究竟是何人，能挑去巫山谷主的腿筋？

諸多疑問堵在心頭，但卻被面前的岔路口打斷了。

宋頤走哪邊？

陸常都可。往右吧，山路，相對好走些。

宋頤點點頭推著人往山路上走，一路山勢綿延，綠水青蔥，甚是喜人。然山路漫長，還未到盡頭，日頭已經(jīng)西斜，看著兩人傾長的身影，宋頤握著輪椅扶手的手心已經(jīng)濕黏一片，站住了腳。

宋頤今天怕是走不出去了，這附近可有可以安歇的地方？

陸常再往前走一點，應(yīng)該有一個廟。

陸常（陸常稍笑了笑）正是方才故事里能碰見鬼的廟，只是年歲久遠，已經(jīng)廢棄了。

陸常（還不等宋頤開口問，陸常就打斷了他的念想）方才的故事也只是故事罷了，這附近唯此廟可以遮風(fēng)避雨。你且忍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