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唐清守在玉默的床前,他細心的為她合攏了被窩,溫柔地撫了撫她纏著白紗的額頭,太醫(yī)說林側(cè)妃果真是福大命大,這樣重的傷勢下還能撿回一條命,不過暫時還無法清醒過來。
唐清心痛難當,自責之余便決定親自守在她的身邊,他的頭靠在玉默的枕邊,離得這么近,讓他覺得很安心,而這一夜,他又做夢了。
這個夢很長,通常做夢的人都不會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唐清也是這樣的,他幾乎要把這個當成了現(xiàn)實,而且忘記了自己應(yīng)該是個皇朝中的五皇子。
在夢里,他自小父母雙亡,家產(chǎn)田地都被親戚霸占了而無家可歸,有一天他在皇城下餓得奄奄一息時,遇見了一個他一般大的小少年,那個小少年錦衣華服,被不少仆人簇擁著,一看就是非富即貴。他走到瘦弱且臟得看不出本來模樣的唐清身前蹲下,親手給了他幾個饅頭一碗粥。唐清抬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眼前的少年小小的個子,精致漂亮的小臉,眼神很沉靜,漂亮的像個瓷娃娃。
他冷漠的將饅頭塞到了懷里,卻連句謝謝都沒有說,那個時候的唐清,被世態(tài)炎涼磨礪的滿身都是倒刺,他嫉妒著那個和他一般大,卻明顯備受寵愛過著不知世事好日子的小少年??赡切∩倌陞s對唐清的無禮不以為意,甚至還對著唐清溫和的笑了笑,那雙清澈無比的眼眸,干凈得叫人忌妒。
后來,變成乞丐的唐清畢竟還是有著無法遮掩的姿容,入了有心人的眼睛,他被抓到了一處秘密的所在訓(xùn)練起來,預(yù)備長到了一定的歲數(shù)送給某些有著見不得人癖好的達官貴人。但是夢里的唐清不認命,他一直想逃,只是每次逃跑都會被抓回來,然后就是一頓毒打。
于是唐清學(xué)聰明了,他韜光養(yǎng)晦,不再反抗,乖乖的吃吃睡睡,學(xué)琴棋書畫,甚至學(xué)會了一些取悅和伺候貴人的技巧,終于在某日,他找到了機會,在被打扮一新地塞上了某個王爺?shù)膶嬍視r,他找準機會在床上打暈了這個大腹便便的皇親國戚,偷偷地從窗口爬了出去。
才逃了沒幾步,整個府邸就有下人冷不防地發(fā)現(xiàn)了自家王爺暈倒在寢室內(nèi),頓時是一陣雞飛狗跳,所有人都大喊著,打著火把到處找他。
慌不擇路中,唐清竟然一路逃到了一處貴客的客房內(nèi),而此時端坐房內(nèi)看書的,竟然是那個曾經(jīng)給了快餓死了的他幾個饅頭的小少年。
或許是巧合也或許是其他原因,他只是到王府暫居幾日,卻不料撞破了唐清的逃生之路。剎那之間,在唐清琢磨著要不要一個燭臺砸過去把他弄暈時,小少年開口了,他的聲音清澗如山泉,優(yōu)美似輕弦,如水波蕩漾,他說:“快,躲到我的床上去?!?/p>
唐清不語,他急了:“我知道這瑞王爺是個什么德行,不過,他絕對不敢搜我的房,甚至我的床,你上去,我救你。”
就這短短幾句話,唐清忽然就信了眼前的人,他毫不猶豫地跳到了床上,小少年也飛快的熄燈脫了外衣直接一個被窩躺了進來。
兩個人靠的這么近,以至于他身上的清香都淡淡的縈繞著唐清,軟軟的身子緊貼著他因為緊張和繃緊的身軀,唐清忽然間心頭涌動起了一陣說不出的悸動,黑暗中,他與他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他甚至可以數(shù)清楚他長長的如扇子般顫動的睫毛。
而此時的小少年卻絲毫不以為意,他甚至還有閑心對著他露齒一笑。
一直到門外有人叩門,有些恍惚的唐清這才回過神來。房內(nèi)兩人貼身同被而擁,甚至唐清的手就故作不經(jīng)意地搭在他的喉間不遠處,預(yù)備形勢不利時直接奮起扣住他,可小少年的聲音卻很沉靜,他說:“我已就寢,有什么事明日再說?!?/p>
短短幾句話,就輕易地打發(fā)了屋外的人,唐青知道眼前的少年也許是權(quán)勢之子,又或許是和這王府的王爺有著同樣尊貴的地位,這樣的人原本就和他是天壤之別,他起身想要離開,依舊沒有一句謝謝,卻被小少年攔下了,“這深更半夜的,外面重兵把守,你走不了?!?/p>
然后他提議,讓他扮成自己的貼身侍從,這樣方才穩(wěn)妥。
也許是依戀他的溫暖,也或許是為了自身的安全,唐清沒有反對。
而順利離開的時候,他也依舊沒有道一句謝。
再后來遇到他的時候,唐清已經(jīng)成長為了一個俊美的少年,甚至還男扮女裝上了花轎。
那一夜過后逃出去的唐清,被某個組織收養(yǎng),他骨骼清奇,資質(zhì)上佳,居然是個練武的人才,經(jīng)過了數(shù)年的訓(xùn)練他成為了其中的殺手。而他這一次的任務(wù),是要殺一位當朝的小侯爺,經(jīng)過觀察后,他將時機也選得恰到好處,那就是小侯爺成親當日。
為了萬無一失,他輕易地迷暈了小侯爺原本的未婚妻,自己親身上了花轎,畢竟他本就是美貌,雌雄難辨,如今做女子裝束竟比那精心打扮過的新娘子還要美上幾分,畢竟要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侯爺不算難事,可是要突破重兵保護就不得不用些計謀。
坐在花轎中,他一路搖搖晃晃地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朝著自己要刺殺的目的地而去,沒有絲毫扮女裝的難堪和尷尬。
拜堂,成親的流程走完后,唐清蒙著蓋頭,隔著紅紗,跟著眼前同樣一身大紅新郎喜服的少年身后,亦步亦趨的走入了新房。
揭開蓋頭的時候就是他最好的時機,以他的力量,只需要一擊相信就可以飛速的割斷這個看起來身形孱弱的小侯爺?shù)难屎砣缓笤谝蝗簾o用的女眷身邊逃走。
可當紅蓋頭被揭開的瞬間,唐清忽然怔住了,眼前的精致少年皎皎如玉,唇紅如花,漂亮清澄的眸中水波彌漫,煙霧氤氳。正是那曾兩次對困境中的自己伸出援手的小少年,如今他也已經(jīng)在歲月中成長,卻仍舊是那副干凈到令人憐惜的笑容未變,多年來的顛沛流離已經(jīng)使得唐清心硬如鐵,就算是恩人他也不會猶疑,可不知為什么,那一瞬間他忽然就心悸了。
也許在看到眼前的少年對著她溫柔一笑的瞬間,他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的任務(wù),忘記了自己該做什么。
夢境很長,揭開蓋頭的瞬間,那小侯爺看到唐清的瞬間似乎微有驚艷,卻在唇角揚起了一抹春花般的笑意,唐清傾城如絕色女子的美貌也同樣征服了鬧新房的一眾女流和親眷,大家紛紛恭喜著,說著男才女貌,金童玉女之類的賀詞。
待得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唐清猛然記起了自己的任務(wù),心緒掙扎中,他緩緩地與袖中預(yù)備取出匕首,卻在下一刻手中被塞入了一杯酒。
“人生無處不相逢,來,為你我的緣分干一杯。”
這一刻,唐清知道,他其實已經(jīng)認出了他,可他并沒有戳破他。
“我是來殺你的?!彼f,神情冷漠,聲音清冷如冰。
“我知道?!毙『顮斣频L輕地一笑,隨即微微有些苦惱地道“不過,今夜畢竟是我的新婚之夜,好歹你我同飲一杯如何?”
他的笑意溫和卻微微帶著苦澀,唐清看著他,眼神微動,隨即他仰頭一口飲下杯中之酒。
這一杯酒,讓他失算了,在他暈倒前,他仿佛有聽到那小侯爺無奈地說了一句:“原本這迷藥是預(yù)備用來應(yīng)付新娘的……”
醒來時,唐清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都如此無力,身上的衣著仍是昨日的鳳冠霞帔。
小侯爺卻是精神奕奕的已換了一身新裝,他一身喜色紅衣,一塊羊脂白玉掛在金絲腰帶上,烏發(fā)如瀑瀉在肩頭,在頭頂有一個小小的金冠,襯得他更是精致可愛。
將渾身無力的唐清從床上扶起身后,他似乎面帶歉意地笑道:“讓娘子見笑了,為夫昨日不勝酒力,沒有好好服侍娘子,不過娘子這么漂亮,細皮嫩肉的,這腰身可真是柔軟啊……”
他調(diào)戲著,還俏皮地眨了眨眼,只不過浮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卻連身邊的空氣都仿佛香甜了起來,那笑容干凈得令人動容。
兩人再度靠近,只是這一次,夢里的唐清也笑了。敏感如唐清這樣的殺手,在小侯爺無防備的這樣近的距離下,終于發(fā)現(xiàn)到,其實這位小侯爺根本就是女扮男裝,她自以為掩飾的很好,卻逃不過如此近距離接觸下唐清這歷經(jīng)世事的殺手。
此時此刻,他的心里陡然冒出了最原始的掠奪之意,就象饑餓良久的獅子突然睜眼看見了面前鮮活的羚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