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鳶腦子里浮現(xiàn)出這幾個(gè)字。
即使是謀殺計(jì)劃這樣的字眼,前面還是加上了極不相稱的疊詞。
鳶鳶還是習(xí)慣于把江鴛稱為鴛鴛。
鳶鳶是江府的婢女,侍奉的是江家大小姐江鴛。兩人形如姐妹,外人無不稱道。
鳶鳶喜歡稱江鴛為鴛鴛,正如鴛鴛喜歡稱她為鳶鳶。
她的名字叫鳶尾。
鳶鳶是雪夜中被江家碰見的女孩。那天夜里,燈火長明,一個(gè)衣著單薄的女娃娃卻孤身一人拿著一枝鳶尾花站在街道旁。此情此景怎能不讓人心生憐憫。
更何況站在另一側(cè)的江家大小姐身穿錦繡絨裙,肩上披著云般柔軟精致的斗篷。
差異就在那一剎那巨大地顯現(xiàn)出來,鳶鳶清楚地知道那是羨慕,甚至是嫉妒。
鳶鳶趴在府中涼亭石桌上,心里很不舒服。
她記得那日集市上,白衣翩翩的公子拉住她,笑意盈盈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下子紅了臉,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小女子名叫……鳶尾。”
“無姓?”
鳶鳶愣住了,萬千思緒一瞬間抵在心頭死死地沖擊著她的大腦,竟是無言以對。
末了她聽到自己喃喃道:“我叫……江鳶?!?/p>
鳶鳶和鴛鴛的故事起源于那日巧遇。
鳶鳶覺得是時(shí)候了結(jié)了。
鳶鳶覺得自己很壞。
但是霎時(shí)她想到了什么。
白衣翩翩的公子找上門來——他竟是趙府的小公子。踏進(jìn)門檻一身年少驕然涌動。少年的聲音清晰地響起:“我找江鳶?!?/p>
府內(nèi)的侍女一愣,隨即認(rèn)出趙府這位很俊的公子哥。
“趙公子請稍等。”侍女離去,躲在一旁的鳶鳶卻咬緊牙關(guān)。
看著江鴛從廊邊亭亭走來。
看著她微微頷首:“趙公子找我何事?”
小公子愣了愣神,道:“我不是找你?!?/p>
“什么?”鴛鴛歪了歪頭,“可是這江府之內(nèi),可沒有第二個(gè)江鴛了。”
不,有的。鳶鳶左手緊握成拳。
有的。
“我找的是一個(gè)梳雙垂髻的小姑娘……”趙公子描述著,“有一雙荔枝眼?!?/p>
鴛鴛杏眼閃爍幾下,啟唇笑道:“府內(nèi)這樣的姑娘很多呢,不知趙公子要找的是哪一位?!?/p>
瓊鼻高挺,膚若凝脂。明眸似水,唇紅齒白。
眉如遠(yuǎn)山含黛,臉際常若芙蓉。
好一位女嬌娥。
烏黑的杏眼撲閃掠過光影,鴛鴛開口:“趙公子既是來也來了,不如就陪江鴛坐一會吧。一會兒家父過來看到您指不定高興呢?!兵x鴛言語稍停,“如果可以的話,江鴛擅自請趙督郵來江府用晚飯了?!?/p>
趙公子看著她烏發(fā)下的桃腮,腳步一頓,接著點(diǎn)頭道:“江太守是大忙人,我父親最近有要事找他,次次尋不著人影。若是能將家父叫過來一同的話,自然是最好。只不過就麻煩江小姐了?!?/p>
鴛鴛莞爾一笑:“沒什么麻煩的。就待趙公子大駕光臨了?!?/p>
趙小公子臉頰一紅,清清嗓子道:“江鴛小姐如此通情達(dá)理溫婉大方,便是趙某這等俗人也無法不贊一句芙蓉不及美人妝啊?!?/p>
鴛鴛眸光瞥向花叢,不過只一瞬便收回目光看向身旁公子笑道:“趙公子謬贊了?!彪S手取下腰佩上一枚精致的鴛羽,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蔥白纖巧的手指流連于細(xì)羽中,開口道:“趙公子知道鳶么?!?/p>
趙公子一愣,眉眼盈笑:“不就是江小姐么。”
鴛鴛勾起嘴角,“我說的是……另一個(gè)鳶?!?/p>
“鳶?”
鳶鳶聽到惹她面紅心跳的那位公子說:“鳶飛戾天,魚躍于淵。鳶是可飛上戾天的猛禽,也喻有所作為,有雄心壯志之人。”
她看到那位公子朝著江鴛笑。
她聽見他說:“不過相較而言,趙某還是更喜鴛鴦意境之美?!?/p>
“江小姐覺得呢?”
鴛鴛唇邊綻開俏皮的笑意,將手中羽飾贈與趙小公子。
“希望公子喜歡這枚鴛羽?!?/p>
鳶鳶清晰地聽到一滴淚摔在地面上的聲音。
有所作為么?
鳶鳶自花叢中折下一枝鳶尾花。
鳶鳶好像從一場大夢中醒過來。
她捏緊手中風(fēng)干鳶尾花與鳶羽串成的掛飾。
“該提上日程了?!彼哉Z道。
過了幾日,江太守要去外地視察,那地方是一個(gè)偏遠(yuǎn)的縣城。而拗不過鴛鴛想出門逛逛的請求,把她也給帶上了。她作為江大小姐的貼身侍女自然是要一同前往的。
機(jī)會來了。鳶鳶暗自想道。
是夜,星光點(diǎn)點(diǎn),綴在與黑緞別無二致的天幕上。星光之下是一個(gè)梳雙垂髻的少女在客棧屋宇上握緊了手里的鋒刃。
這把匕首太鋒利了,鳶鳶想。
鋒利到眼尾透出不為人知的紅濕。
鳶鳶深吸一口氣,揭開房頂黛瓦,縱身躍入鴛鴛客間。
她在沉眠。
精巧綰著的發(fā)髻上是幾支不帶流蘇的簪子,輕巧的羽睫彎著,一雙杏眼閉著,丹唇微開,似是夢見了樂事。
對不起了。鳶鳶在心里默默道。
我恨你。
隨著利刃刺下,床上烏發(fā)綰得精致的少女利落地翻身,隨即緊緊鉗制住她握刀的手。
“你……什么?”鳶鳶大驚,慌亂之中竟忘了反抗??粗笮〗阊溉珞@鳶一般從發(fā)間抽出一只銀簪。
狠狠刺入她的肩上。
鳶鳶一聲痛呼,手中利刃掉落在地。她捂著肩膀連連后退,看見鴛鴛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鳶鳶?!兵x鴛咧嘴一笑,“你早該想到的?!?/p>
銀簪又刺入她的腹側(cè),濺出紅跡。
“別叫我……鳶鳶……”鳶鳶吐出一口血沫,用盡所有力氣瞪著眼前人。
鴛鴛走到她面前單膝著地。
“鳶尾?!?/p>
“你真以為我會有這么傻?!?/p>
“等你把我殺了嗎?”
“你永遠(yuǎn)不會是鳶?!?/p>
“你永遠(yuǎn)只是鳶尾?!?/p>
鳶鳶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發(fā)黑的血。
“鴛鴦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不過是……繡花枕頭罷了?!?/p>
“是啊?!兵x鴛站起身,“而你也只是被繡花枕頭打敗的鳶尾罷了。”
銀簪最終刺入心口。
究竟誰才是鳶。
“鴛鴛哪?!苯匦χ泻糇约旱呐畠?,“該回去了。”
“嗯?!兵x鴛應(yīng)了一聲,走上前去。
“……鳶尾呢?”
呼吸沒有絲毫停滯,鴛鴛腳步不斷道:“她說要走?!?/p>
“走?”
“……大概是想要自由吧?!兵x鴛頷首。
“我讓她走了。”
鴛鴛戴好赤色錦緞斗篷上繡著鴛鴦戲景的軟帽,邊沿綴著白絨。幾縷烏發(fā)被風(fēng)掠出,飄揚(yáng)在漫天風(fēng)雪中。
如同很多年前的夜。
錦繡如云,燈火長明。
人間似夢,鴛羽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