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杯碎,慈悲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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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沈念瓷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小時候媽媽經(jīng)常在她耳邊講:我們家慈慈啊,長大了一定是個頂好的大美人。
大美人,可以;頂好的,沒必要。
后來媽媽死了。
不管是大美人,或者是頂好的,都沒人要求她盼著她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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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目擊即槍斃”,沈念瓷默念著這句命令,雙手舉起槍。
“砰”的一聲,正欲翻墻的男人頃刻間成了一具留有余溫的尸體,渾身癱軟地撲通倒在墻后。
“看來沈警官的槍法日漸提升嘛?!?/p>
略帶調(diào)侃的男聲從她背后響起。沈念瓷皺了皺眉,轉(zhuǎn)過頭去。
“白警督?jīng)]有別的事的話,大可以先回去了。”她冷淡地回了一句。
“嘖,怎么夸你你還不樂意了呢?!卑壮跗擦似沧?,警帽上的徽在黑夜下閃著銀光,像一把尚未磨成的刃。
沈念瓷余光掃了一眼后側(cè)的青年。
不知道他是怎么當上警督的。
她收回視線,一路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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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捕夢計劃即日實行,一旦目擊,立刻槍斃?!?/p>
“是?!?/p>
“是?!?/p>
聲音此起彼伏。
沈念瓷瞄了一眼身邊的青年。
也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展現(xiàn)出一個警察,或者準確地來說,一個緝毒警該有的樣子。
……
“喂,計劃開始了。”頭發(fā)末梢銀灰色的青年倚在樹上,雙手抱臂,漫不經(jīng)心地對她丟來一句話。
沈念瓷如往常一樣皺了皺眉——他又無視規(guī)則染了頭發(fā)。
“不怕陳隊罵你???”
真的是,他一個警督,非要在這件八竿子打不著的案子上瞎摻和,不知道犯了哪門子的邪。
“怕什么?”青年朝她走來,配上天空灑落的陽光倒是一幅極好的景。
他變戲法似的手上多出一支玫瑰,嬌媚欲滴,帶刺的根莖卻讓欲要采擷者望而卻步。沈念瓷總是無來由地感覺,好像不管是什么,只要白初想,在他手里都可以變成武器。
“不過若是沈警官愿意的話,是否可以與我一同進個晚餐?”
“……”沈念瓷看著他不說話。
“嘖,怎么不說話呢。”白初揚了揚眉。
“不過也是啊,沈警官好不容易參加個大案子,現(xiàn)在是也高興得吃不下飯。”他陰陽怪氣。
“是啊,反正你本來跟這個案子也沒多大關(guān)系?!彼涑盁嶂S,“白警督可別一時貪戀玫瑰美色,到頭來傷到了自己。”
白初噎了一下,“我好心來幫你怎么還不領(lǐng)情呢,真的是?!苯又b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算啦算啦,我做好事不留名?!?/p>
沈念瓷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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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計劃有變,捕夢計劃改為臥底行動?!?/p>
“是?!鄙蚰畲苫卮鸬酶纱嗬?。
“為什么啊陳隊?!笨上磉叺那嗄晁坪醪⒉粷M意這個安排,“難道咱們警隊招架不住他們嗎?”
“服從命令!”被稱為陳隊的壯年男子顯然對他的問題感到很不耐煩,“這是我和上級討論了很久定下來的決策,不是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的!”
瞥了一眼他的頭發(fā),陳隊鼻息沉重,“明天上午之前給我把頭發(fā)收拾好了。”
收回目光,他揮揮手:“散了吧?!?/p>
眾人如鳥獸散。
沈念瓷看向佇立在一旁的青年:“被罵了吧?!?/p>
白初摸摸頭發(fā):“你幸災(zāi)樂禍什么?!苯又敛辉诤醯貜谋乔话l(fā)出輕微的哼聲,“我才不會染回來呢,這頭發(fā)做了可久了?!?/p>
沈念瓷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話說回來,臥底行動啊。
雖然是,在成為緝毒警的那天就已經(jīng)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但現(xiàn)在,是真的就要往火坑里跳了。
沈念瓷轉(zhuǎn)頭看了眼身邊人。
他看上去真瀟灑。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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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準備好了嗎,陶瓷?!卑壮醮蛉ど蚰畲?。
沈念瓷白了他一眼。
“陶慈”是這次臥底的名字。
“你也一樣啊,白日?!?/p>
白初聞言笑了一聲,懟她:
“你懂什么,白日無夢。”
沈念瓷笑了:“好兆頭。”
白日無夢,否則就成了白日夢了。
終歸會化成泡影的。
沈念瓷垂眸。
“我們家慈慈啊,長大了一定是個頂好的大美人?!?/p>
她好像兩樣都沒做到。
“不過……你這發(fā)色不太好看啊。”
白初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冥想,“還是平常漂亮,沈警花?!?/p>
沈念瓷揚唇:“算得上大美人嗎?”
白初慎重地點頭:“應(yīng)該可以,如果再化個妝就好了?!?/p>
“我平常又不是不化妝。”
“你那叫抹口紅。”
沈念瓷無語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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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順利混入了夢境,現(xiàn)在開始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悄無聲息地織成一張捕夢網(wǎng)。
沈念瓷很清楚,如果他們失敗了,夢魘從網(wǎng)中逃脫,未來面臨的會是什么。
噩夢的折磨。
“陶慈,去把高腳杯拿過來?!憋L(fēng)情萬種身穿紅裙的女人使喚她,丹蔻的指甲一翹一翹,面上淋漓酣暢的紅,鮮艷的楊梅,內(nèi)里卻是斑駁腐爛得無以復(fù)加。
“好的楊姐,馬上就來?!?/p>
沈念瓷放下手中的抹布,轉(zhuǎn)身去拿酒杯。
推開包間的門,沈念瓷瞄了一眼楊姐正交涉的對方。
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中間一個西裝斯文的男人,戴著半框眼睛,手里提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
估計是罌粟生意。
沈念瓷端過酒杯,徑直走到桌前。
“啪”清脆的一聲,一只高腳杯碎在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鄙蚰畲蛇B忙蹲下收拾。耳邊聽見楊姐的賠罪,“這是新來的,不懂規(guī)矩,各位別介意?!?/p>
轉(zhuǎn)眸觀察那幾位,其中有一個手臂裸露在外。
紋著青色的龍。
青龍?zhí)谩?/p>
她不動聲色地將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物體藏到了桌底。
沈念瓷收拾好了碎玻璃,低眉順眼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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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罌粟生意,和青龍幫?!?/p>
“嘖?!?/p>
“事情難辦起來了啊……”白初咬著一支煙,面色復(fù)雜,劉海遮住眉目神情。
沈念瓷看著他皺眉:“吸煙有害健康?!?/p>
“尼古丁也是毒品的一種?!?/p>
白初笑:“好,不抽了。”說著把煙扔到一邊。
沈念瓷的面色仍然沒有舒展的跡象。
她總感覺,到了這個銷金窟之后,白初變了很多。
不像她原來認識的,桀驁不馴的白初了。
沈念瓷搖搖頭,企圖把這些雜亂的思緒甩出腦袋。
不管怎樣,他們都記得此行的目的,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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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線索一個個破獲,眼看勝利就近在咫尺了。
沈念瓷頂著兩個沉重的黑眼圈。
她總是隱隱之中覺得不太對勁。
平常在警局里,兩三年甚至五六年的臥底行動都有。有人為了偵破案件,將毒販一網(wǎng)打盡,不惜付出一切;有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更有人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捕獲了泥鰍一樣靈活游走的毒梟,讓這世界少了些令人上癮的烏煙瘴氣。
可是現(xiàn)在……僅僅過去了七個月。
只是七個月的時間,他們就要抓住臭名昭著的代號為夢的毒梟了嗎?
沈念瓷不敢相信。
最近白初也不常見人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他們倆是節(jié)節(jié)高升,頗得同行嫉妒。
就連之前使喚她的那個楊姐,現(xiàn)在也得正視著她叫她一聲小慈啊。
白初就更不用說了,升得比她還快,估計楊姐見了他得叫一聲白哥。
說到白初……這人可真是。
警局里那么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沒想到做起任務(wù)來比她麻溜得多?,F(xiàn)在已經(jīng)跟在江姨后面打理起事務(wù)了。
江姨是個狠角色,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交易里,少不了她的推波助瀾。但偏偏她還是只笑面虎,平日里和和氣氣,溫柔大方,可真要到了最后魚死網(wǎng)破的地步,她逃得比誰都早,即使自己攤上了事,也會拽著你下水。
這種事情不是沒發(fā)生過,她聽別人說。
沈念瓷不安地咬著下唇,似要滲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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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我掌握了,他們走私販賣罌粟的照片?!鄙蚰畲刹粩嗑璧赜^察著周圍,“還有江姨房間里罌粟的殘品?!?/p>
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偷偷溜進去找到的。
沈念瓷看白初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詫異地用腳尖踢了踢他,“你沒事吧?”
皮靴踢在牛仔褲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響,白初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不好意思地對她笑笑:“抱歉,最近基本上沒睡,太累了。”
沈念瓷哦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
“聽到我說話沒有?”
“聽到了?!彼p腿從交叉的狀態(tài)恢復(fù)成筆直站立,“看來他們要被一鍋端了?!?/p>
白初笑:“恭喜了,陶瓷小姐。”
沈念瓷瞪他一眼:“恭喜我什么?”
白初雙手一攤作無辜狀:“祝您升職加薪指日可待啊。”
“那您也一樣啊,白……日?!鄙蚰畲珊敛豢蜌獾鼗貑?,“祝您每次染發(fā)都被罵”。
“嘖,怎么這么說話呢。”白初甩了甩頭發(fā),發(fā)梢是之前沒見過的玫瑰暗紅色,“慈悲為懷啊,陶慈小姐?!?/p>
沈念瓷不以為然地嗤了一聲。
慈悲為懷?
那可真是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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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金碧輝煌的廳里。
林夕把玩著手中的簪子。
分明是水色極好的,極其適合用來雕刻成鐲子的一方玉料,卻偏偏被人取了最中心的一塊做了簪子。鑲嵌在足金的細桿上,隨著主人的每一個幅度流轉(zhuǎn)出不一樣的光華。
就如此刻,主人周身帶著揣摩不出的氣場,它閃出來的光輝便也不如平日耀眼,而是陰惻惻的,晦暗不明。
林夕瞇起眼,端詳了它一刻。
下一秒便是將它扔給了站在一旁的江姨。
“送你了?!?/p>
她的語氣聽不出喜怒,江姨便也就誠惶誠恐地接過。
“謝謝堂主?!?/p>
江姨接過簪子,心中暗想大約值不少錢。轉(zhuǎn)而又嘆息她怎么跟了這么個陰晴不定的主子。
“戴著吧。”
“這……不好吧。”江姨有些為難,上次有個手下戴了林夕“送”的手鐲,第二天就出事被捕了。她知道世界上沒有鬼神,卻也不由自主地不愿晦氣沾身。
“叫你戴上就戴上吧?!彼Z氣仍舊淡淡的,江姨卻是在其中聽到了隱隱的不耐與威壓。
“是。”她不敢再怠慢,抬起手將簪子插在了梳得油亮的發(fā)髻上。
林夕抬起眼看了看,又收回目光。
她放下二郎腿坐直身子,對江姨道:“給我介紹介紹,最近都來了些什么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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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江姨心驚膽戰(zhàn)地翻著名冊。
身邊這位主子喜怒無常,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會觸怒了她,到時候一揮手把你發(fā)配邊疆了,那簡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江姨自詡能做到現(xiàn)在這個地位,擅長察言觀色在其中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的。
翻到白初時,她笑著說道:“這個是七八個月前來的,名字叫白日。整天都挺機靈的,會做事,也會說話。酒吧里那些人都還挺喜歡他的?!?/p>
“白日……”林夕輕蔑地笑了笑。
江姨不懂這笑中的含義,不敢盲目附和。于是只好再指著下一個說:“這個也是差不多時候來的,名字叫陶慈,慈悲的慈。”
林夕看向那張照片,挑染成銀色的長發(fā),不規(guī)則的細邊眼鏡吊著珠子串成的鏈,怎么看都和正經(jīng)沾不上邊。
“瓷杯?”林夕眼神瞥向一邊的青花瓷杯盞,“哪個瓷杯?”
“就是慈悲為懷的慈悲?!苯绦⌒囊硪泶鸬馈?/p>
“有意思?!绷窒μЯ颂掳?,“名字倒是不錯?!?
江姨不敢出聲。
“行了,我知道了?!绷窒D(zhuǎn)了轉(zhuǎn)脖子,骨骼發(fā)出咯吱的響聲,像一具披戴浮華的木偶,“明天開始叫這個陶慈做副經(jīng)理吧。”
“是。”江姨應(yīng)下,心中卻翻起了大浪。
一面是驚訝于她可以升得如此之快;另一面卻是暗自詫異。
詫異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
陶慈來這不過還不滿一年,便直接升到了酒吧副經(jīng)理的位置。
可她和林夕非親非故。
江姨的眉頭緊緊蹙起,神情復(fù)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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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您的威士忌加冰?!鄙蚰畲啥松蟽杀嘿F的酒,從托盤中取出放到桌上。桌前的沙發(fā)上是幾個花臂的男人正在劃拳。
昏暗嘈雜,燈紅酒綠。
“放這吧。”染著黃毛的一個示意,輕佻地抬眼看了看她,隨即擺出一個自以為很酷的姿勢。
“喲,小美女?!彼嵉匦α诵?,作勢要摟上沈念瓷的腰。
她不著痕跡地躲開。
“謝謝夸獎,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失陪了?!?/p>
黃毛沒有得手,惱羞成怒:“你這娘們以為自己是誰啊?擺什么架子呢?不就是個吧妹嗎!老子幾個是誰你知不知道!?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今天我要是想在這把你給……”
推門聲及時制止了他接下來更令人作嘔的話,白初走進來,笑道:“這里怎么了?”
“你誰啊?”黃毛極其無禮地斜著眼上下打量他,看他穿得不錯,就扯著嗓子說:“來得正好,你們這的妹把老子惹生氣了!”
白初仍舊笑意不減:“怎么個生氣法呢?”
黃毛切了一聲:“不就是個打工的嗎?在這打工的能有幾個正經(jīng)人?摸都不讓摸,能賺幾個破錢?哥看上你你就該偷著樂了,沒點眼力見……”
“哦……所以您生氣是因為我們這的員工不讓您上下其手?”
“怎么說話呢!?”黃毛臉漲得通紅,“你信不信老子明天就讓你丟了飯碗?”
白初還是笑著,只是那笑里現(xiàn)下帶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暗芒。像一把隱藏在暗處的刀,一出鞘便直指心臟。
白初抄起桌上已空的酒瓶,綠得像一塊通透的翠,碎了都閃光。
但它不是 所以他不會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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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沖冠一怒為紅顏啊?!睏罱阈χ蛉ど蚰畲?,“你福氣倒是不錯,有個男的肯這么對你?!?/p>
沈念瓷笑笑,沒接話。
紅顏流落非吾戀。
玫瑰的棘刺扎破了指尖,十指連心,滴落的是心頭血。
紙巾暈染出深深淺淺的緋,讓人聯(lián)想起那日破碎的翠綠和灑落的鮮紅。
她的手一抖,酒杯掉在了地毯上。
沉悶的一聲響。
楊姐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彎腰拾起高腳杯。她今天仍舊穿了那件吊帶的紅裙,鮮亮得刺眼,媚得攝人心魄。
“放心吧,他沒事?!睏罱悴亮瞬帘系幕覊m,“這小子運氣好得很。老板很器重他,不會為了幾個混子把他怎么樣的。”
沈念瓷卻是更不安了。
什么叫老板很器重他?
這怎么聽都不像是好事。
沈念瓷有些茫然無措地看著楊姐的紅唇開開合合,不由自主地絞緊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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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這小子倒是如魚得水?!?/p>
林夕翻看著業(yè)績。
“干得不錯。”
她的夸獎也讓人不敢受用。
江姨識時務(wù)地附和道:“是啊,最近客人好像都變多了?!?/p>
林夕聞言,笑了一聲,卻聽不出笑意何在。
“上次那幾個鬧事的處理好了嗎?!?/p>
“差不多都息事寧人了?!苯檀鸬?。
“嗯,效率還行?!绷窒χ逼鹕?。
“讓司機把車開過來,我親自去視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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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沈念瓷臉色蒼白,神情卻很凝重。
坐在黑皮沙發(fā)上的女人,周身氣場凌厲。穿著一身黑緞繡金龍的旗袍遮住膝蓋;頭發(fā)梳成一個髻,別著足金的釵,鑲的是圓滑瑩潤的珍珠;腳上卻是極不相稱地踏著一雙黑色的皮靴。
即便是皇后,朝服上繡的也是鳳凰。
她卻反其道而行之,雕的是栩栩如生的金龍,翱翔于黑幕之中。
或許更勝一籌,是女皇的風(fēng)范。
周遭晦暗,發(fā)光的是她本身。
林夕。
夢。
她是個極厲害的女人。
正這么想著,那女人取下墨鏡。
一雙漂亮卻銳利的柳葉眼,一眨眸便是凜凜寒風(fēng),化作無形的刀片直戳要害。
“那邊的那個,過來?!?/p>
輕飄飄的一句話,沈念瓷卻聽出了不容小覷的威懾力。
她順從地走過去,“請問有事嗎?”
林夕打量了她一番,緩緩開口道:“陶慈?”
“我是?!鄙蚰畲纱鬼?/p>
“最近店里打理得不錯。”林夕唇角勾起弧度,“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不知道?!鄙蚰畲杉傺b愣神,“您是?”
“林夕,我的名字?!?/p>
沈念瓷裝作吃了一驚的樣子:“老板!?”
林夕點點頭,面上仍帶著笑,眼神卻是摻雜審視的深沉。
“早就聽說老板是個厲害又漂亮的美人,今天見到了,不僅聰明漂亮,而且非常有氣質(zhì)啊?!鄙蚰畲蓮纳迫缌飨駛€真正吧臺小妹一樣天花亂墜地用普通詞匯夸了她一通。
“那……老板找我是有事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沒什么事,今天正好過來視察?!绷窒δ闷鹱郎系哪R,翹著的二郎腿放了下來作勢要起身,“也該走了。”
“哦哦,老板慢走?!鄙蚰畲傻拖骂^,像是真的恭恭敬敬。
林夕點了點頭。
沈念瓷目送她的背影離開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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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你最近干得不錯啊。”林夕把業(yè)績單子甩到發(fā)梢如同玫瑰盛放的青年面前,“為了個吧妹和客人打起架來了?”
青年定定的,不說話也不否認。
林夕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這次倒還好,只不過是幾個小社會。要是幾個大客戶怎么辦?你擔(dān)得起嗎!?”
“是他們先侮辱人的?!彼K于開口,“連帶著酒吧主人也一起罵了?!?/p>
“他們祝老板不孕不育,子孫滿堂,上有啃小下有啃老,還問候了老板祖宗十八代?!?/p>
林夕額頭青筋暴起,抬手按住太陽穴。
“白……日。”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你早就認識那個吧妹吧?”
白初心臟狠狠地一跳。
“不認識,就是看她長得漂亮?!?/p>
江姨在一旁聽得提心吊膽膽戰(zhàn)心驚。
她之前只知道白日是個升得很快業(yè)務(wù)能力很強的小伙,現(xiàn)在看來不僅如此。
還是個勇氣可嘉敢探虎山的小伙。
“行。”林夕卻是一反常態(tài)地不怒反笑。
“只要交給你的任務(wù),給我好好完成就行。”她起身離去,目光鋒利地掃過白初的臉。
白初波瀾不驚地對上她的眼神,微微低了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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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沈念瓷蹙著眉。
“你是不是被外星人附體了?”
白初笑:“怎么,你還信這些玄幻東西啊?!?/p>
“別老皺眉頭,會長皺紋的。”
“白初,你好好說話,你到底有沒有事瞞著我?!比欢蚰畲刹⒉怀赃@一套。
她復(fù)雜地看著面前的青年。
明明是年輕有為的警督,非要摻和在這件本不用費心的案子里。
沈念瓷沒有自以為是到覺得是為了她。
“對啊?!卑壮鯂K了一聲。
都叫真名了。
“我是有事瞞著你,沈念瓷。”
“也許我等不到告訴你的那一天了。”
她眉頭緊蹙:“你說什么瞎話!?”
“是啊,既然都知道是瞎話,就別再問了吧。”白初伸手撩了撩頭發(fā)。
“沈念瓷,別想這么多了?!?/p>
他自顧自地從懷著取出一朵玫瑰,別在她扎著高馬尾的頭發(fā)上。
然后自顧自地離開。
“快結(jié)束了,沈念瓷?!?/p>
他的聲音傳到她耳邊,隨后飄散在風(fēng)中。
無跡可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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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沈念瓷從來沒有如此不安過。
自從那次見面之后,白初就在她眼前消失了。
不知道去哪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但她更忙了。
線索就像是工資一樣每個月都會輕而易舉地出現(xiàn)在她手中,令她不得不懷疑它們的真實性。
試探著調(diào)查了幾個發(fā)現(xiàn)比珍珠還真。
她盡量讓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只管自己的調(diào)查和研究。
但真的能如愿嗎。
他們真的能,全身而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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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干得不錯?!绷窒淙说脑~千篇一律,“這次生意很成功?!?/p>
白初低著頭,“我該做的。”
林夕的目光陡然鋒銳,“知道就好?!?/p>
“上次那個吧妹的事情,我不想再看到發(fā)生第二次?!?/p>
“知道了。”白初仍然低著頭,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
心中卻翻涌起滔天巨浪。
為什么要一次次提起她……
她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和我說話,最好不要走神。”仍舊是淡淡的語氣,卻足以讓白初猛地回過神來。
“不好意思,最近太累了?!?/p>
林夕的眼神并不看他。
她把玩著手中成色極好的祖母綠手串。
“這里現(xiàn)在沒有別人,白初。”
––
20
白初不發(fā)一言。
“你以為你那點小心思能瞞我多久?”林夕的指甲是銀色的,在燈光下直閃人眼。像十把尖銳的手中刀,動作間就能取命來。
“是,我早就認識她?!?/p>
“她是我高中同學(xué)?!?/p>
既然謊言沒有被徹底揭穿,那就再撒一個以補上最后的秘密,演一出最后的戲。
“高中同學(xué)值得你大打出手?”
戲臺下的看客不滿意,也不為此買單。
“上高中的時候她是我們班的班花?!彼麃砹诉@么一句,“所有男的都喜歡她?!?/p>
“為了彌補高中時期沒做到的,我覺得打一場架沒什么不值當?shù)??!?/p>
表演者用盡渾身解數(shù),編造出觀眾想要的真相。
“年少輕狂啊?!陛p飄飄的話語間流露出嗤之以鼻不屑的姿態(tài)。
但白初知道這一關(guān)算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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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警局里那些事,都妥當了吧?!?/p>
“都辦完了。”
“老板也可以自己去看看?!?/p>
林夕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你應(yīng)該分得清楚什么時候可以開玩笑,什么時候不應(yīng)該?!?/p>
令人后背發(fā)涼的語氣。
“對不起,老板。我不知道您今天心情不好?!钡皖^認錯是唯一準則。
林夕收回帶毒的薄涼眼神。
“你應(yīng)該明白,在我這里做事,要的是狠,靠的是心狠手辣?!?/p>
“我明白?!?/p>
“好啊?!彼掍h一轉(zhuǎn),紅唇吐出來的字眼卻像是浸著血。
“明天把你那個高中同學(xué)叫過來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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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沈念瓷最近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她也說不清為什么,反正就是隱隱有種預(yù)兆一般,她最近很心慌。
“想什么呢,這么入神?!?/p>
沈念瓷猛地抬頭,是白初。
“你這幾天都去哪了?”
“太忙了唄,老板可看好我。”他語氣略帶調(diào)侃,沈念瓷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她搖了搖頭。
“白初?!?/p>
“你別裝作沒事了?!?/p>
“逃不逃得過,不是由命運決定的?!?/p>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不能逆天改命?”
他沉默了。
一陣風(fēng)吹來。
吹起他玫瑰色的發(fā)梢,像是花瓣飄零在空中飛舞盤旋。
“沈念瓷,保護好自己?!?/p>
“如果可以的話,把防彈衣穿上吧?!?/p>
她著實嚇了一跳。
“白初,我們是同伴?!?/p>
“你難道不應(yīng)該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然而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接著轉(zhuǎn)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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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小慈啊,白日來接你了?!睏罱闩ぶ吡诉^來,“你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我噢?!?/p>
沈念瓷笑:“什么呀?!?/p>
心里卻是不安至極。
白初來接她?
大半是林夕的意思。
可是要她去干嘛呢。
難道是……沈念瓷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酒杯落在了地上,不同的是今天沒有地毯的保護,玻璃撞上瓷磚摔了個粉碎。
她下意識就要去收拾,楊姐卻制止了她。
“哎呀你別讓人家等著了,快去吧快去吧,我來收拾就行,欠我個人情啊?!?/p>
沈念瓷抿了抿嘴,還是推開了店門。
白初搖下車窗,“上車吧。”
語氣聽不出悲喜。
她心中不安更甚。
上了車她才發(fā)現(xiàn)車里還有兩個黑衣人,看樣子像是保鏢。
時間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度過。
沈念瓷握緊了雙拳。
她只知道一件事。
她不會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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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陶慈?!?/p>
“又見面了。”
“老板。”她恭恭敬敬低下頭去。
“你應(yīng)該知道,我是干什么的?!绷窒Φ恼Z氣自前上方傳來,像極了朝臣被覲見。
但她不是什么朝臣,就算是,也是策劃謀反的亂臣賊子。
好像這些詞匯用來形容一個人民警察不太合適。
但現(xiàn)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知道?!绷季玫撵o默之后她出聲。
“很好。”林夕的音調(diào)沒有絲毫變化,“那你是來干什么的?”
“當然是來賺錢。”她順從地回答道,“我家里人生病了,付不起手術(shù)費,只能鋌而走險了。”
“感人的理由?!?/p>
“但說這些沒用。”
沈念瓷瞥向站在一邊的白初。
他仍舊低著頭,側(cè)臉看不出情緒。
“白初?!?/p>
“你能不能告訴我,陶慈小姐到底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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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宛如驚雷在耳邊炸開,沈念瓷整個人都快站不穩(wěn)了。
她怎么會知道他的真名!
轉(zhuǎn)頭去看白初,他的姿勢沒有任何的改變。
殊不知他心里也是風(fēng)雨大作。
沈念瓷定了定神,答道:“老板你在說什么,我本來就叫陶慈?!?/p>
“呵?!绷窒︻H具嘲諷地笑了一聲,“都這種時候了還把我當傻子?”
“別抵抗了?!?/p>
“老板早就知道你身份了。”
林夕不為所動,眼神專注地盯著手串,好像它是一把帶毒的武器。
沈念瓷搖了搖頭。
“那你殺了我吧。”
林夕眉毛一挑。
白初卻對她道:“說什么呢?!?/p>
“老板不會讓你死的。”
“你還有用處?!?/p>
沈念瓷目光如水般平靜。
“那好?!?/p>
“那我殺了你。”
林夕驟然一驚,猛地抬起頭來。沈念瓷卻比她更快,閃電一般地從褲腿中抽出手槍對準了她。
“不是要殺了他么,”林夕眸光淡淡地掃了一眼白初,“瞄準我干什么?!?/p>
“我還沒蠢到那地步?!鄙蚰畲墒稚蟿幼鹘z毫沒有放松。
“好啊。”林夕扯起嘴角。
白初從腰間拔出手槍,緩緩地對準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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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是,我是早就為老板做事了?!?/p>
“警局里那點工資能干點什么?”
“還不如趁著年輕,拼一把?!?/p>
沈念瓷也笑了一聲,聲音卻無比艱澀。
“你的拼一把,就是走私毒品是嗎?”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當緝毒警?”
“我媽媽就是被毒品害死的!”
沈念瓷的聲音算得上歇斯底里,白初的眉睫都在顫動。
“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沈念瓷槍口的方向也開始搖擺不定。
最終依舊對準了林夕。
“別想讓我分心?!?/p>
沈念瓷干笑了兩聲。
“做你們的白日夢去吧?!?/p>
她用另一只手拈起一旁桌上的瓷杯。
一聲清脆的響。
“慈悲,會碎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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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白初一步步向沈念瓷走去。
她持槍的方向沒有絲毫改變。
“沈念瓷?!彼弥挥兴麄儍蓚€人能聽見的聲音叫她的名字,“小心別走火了?!?/p>
她冷冷地道:“偽君子?!?/p>
“我說的是我的槍?!?/p>
沈念瓷一愣,電光火石間白初已經(jīng)擋在她身前將槍口對準了林夕。
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
接著又一聲。
窗外響起警車鳴笛的聲音。
等她回過神來,身邊那人捂著腹部血液汩汩流出的傷口對她笑。
“沈念瓷,我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了。”
“這個計劃,兩年前就開始實行第一部分了?!?/p>
“是我?!?/p>
“你別說了……”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救護車很快就到了……你別說話了……”
“好好我不說了?!卑壮跖Τ冻鲆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別哭。”
“我沒哭!”沈念瓷伸手胡亂抹了兩把眼淚。
“好?!?/p>
他喘著氣,從衣兜里摸出一朵玫瑰。
“送你的?!?/p>
沈念瓷的眼淚如決堤一般落下,灼熱地燙在他的手心,燙在他指尖的玫瑰里被映染成了血一般的紅色。
她接過那朵花兒。
“我收了你的玫瑰,你可就欠我一頓晚餐?!?/p>
“別不守信用,我等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