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亦沒有遲疑，反賊的武功哪里會是她的對手，大周第一女將軍的名號不是白叫的。不過瞬息，她便上前將反派一擊致命，蹲在宮殿門口安慰著剛痛失生父又被手足殘殺的皇帝周密。

周密卻沒有他想象的那般對皇位渴望，他緊緊抓著蕭亦的手說：“阿亦，你怎么才來呀，三年了。我等的你好苦，你帶我走好嗎？”

蕭亦沒能琢磨透他的意思，只當(dāng)他受了刺激，道；“太子，臣救駕來遲，只求太子原諒，太子是馬上要當(dāng)皇帝的人，我這就帶太子殿下登基?！?/p>

周密卻不讓她走：“阿亦，我并不想登基。”

蕭亦皺眉，語氣不禁嚴(yán)厲起來：“ 太子，您怎還是如兒時那般隨心所欲，不計(jì)后果？”

“阿亦，你從光中來，傾身救我出苦海?！?/p>

蕭亦被這位不知道在說些什么的太子擾得思緒全無，但他聽明白了，他不想當(dāng)皇帝。

“阿亦，平生所求，不過一個你罷了?！?/p>

蕭亦突然愣住了，她腦袋里浮現(xiàn)王洂的身影，他現(xiàn)在正在王府等他吧，得抓緊辦事，天亮了，這場鬧劇就結(jié)束了。

此時她并沒有將帝王往情愛方向上想，至少現(xiàn)在沒有。他和這位太子殿下，雖有交情，但也是君臣之交，有提攜之恩，雖不知為何當(dāng)初太子從茫茫官員中一眼挑出了她，向老皇帝引薦自己，令她女身卻能上戰(zhàn)場。但確實(shí)有了這一份引薦，自己平步青云，在戰(zhàn)場上大放光彩，成了人人敬羨的蕭將軍。

所以，她及時收住情緒，將這些異常露骨的話轉(zhuǎn)換為皇帝思緒錯亂將自己誤認(rèn)為別人罷了。

他看了一眼皇帝，心想。

可憐孩子。

她輕聲哄到：“好好好，不過一個我，不過一個我。這世間當(dāng)然不過一個我罷了，哪里還有第二個我？太子，您于臣有恩，臣不能左右您的思想，請你吩咐臣，臣必當(dāng)竭盡所能，義不容辭?！?/p>

周密看著她，笑得很開心，仿佛從來沒有笑過一般：“阿亦，你也是不懂我，你也想我登基，對不對？”

蕭亦大驚，向后退一步，跪拜在周密面前：“太子，臣隨先帝平定八方，如今四海升平，您才能兼?zhèn)?，盛世需要您這般帝王才能延續(xù)。而我的使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今日來，本就是想向先皇辭行，摘掉將軍帽子，當(dāng)閑野郡主，竟見此鬧劇，好在我能及時救下太子，不負(fù)先皇遺愿，倒也是真正的功成身退，有始有終，我不再將是將軍，誰是皇帝也與我無關(guān)，我雖說希望自己打下的江山可以堅(jiān)守百世，卻也都是今后事，與我無關(guān)，所以，臣還是希望太子您能堅(jiān)守本心?！?/p>

這位太子顯然在緊急時刻聽不清重點(diǎn)，他高興道：“阿亦，救了我，你很開心，是嗎？”

蕭亦狐疑地點(diǎn)點(diǎn)頭：“是”

他又道“你尊重我的意愿，全心全意考慮我，為我好，是不是？”

這又哪跟哪了，這位太子重點(diǎn)抓得好生奇怪，但蕭亦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是”

周密：“那你是我一個人的，是不是？”

蕭亦感覺語境往不可控的方向走去，這位太子爺真的被刺激成這樣了嗎，可是他怎么感覺到太子情緒很明顯是高興的？他想了想，還是得把太子往正軌上引，畢竟皇位不是白蘿卜，想得就得，想棄便棄，這皇位是用多少人的鮮血換來的。

她組織了一下語言：“太子，普天之下，莫過黃土，如果您是皇帝，還有什么不是您的呢？”

周密盯著他，似乎在確定她是不是在撒謊，卻見蕭亦堅(jiān)定的眼神，最后他驀然一笑：“阿亦，我若是當(dāng)了皇帝，你就是我的了，好！好！那我便要做皇帝！那我便要做你的皇帝！”

可算把這位祖宗勸下來了，跪在殿前的百官松了口氣，一齊叩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聲勢浩大，可太子，不，應(yīng)該叫他皇上，眼睛卻直愣愣地盯著蕭亦。好似要把他剝皮入腹。

蕭亦也跟著跪了下來，這時天空已露出魚骨白，她愜意地幻想，終于結(jié)束了，這一天天頂著沉重包袱，在刀尖上搶日子的生活就要結(jié)束了。

跪在地上，思緒早已飛至未來，他只心道，回去要為自己取封號好呢，不要叫蕭郡主，叫安定侯？還是叫鎮(zhèn)南女候？都不好，還需同王洂商議一二。

思考得太過入神，以至于沒有發(fā)現(xiàn)周密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他。

她想，既然沒能和老皇帝辭行，也得鄭重地和新皇帝道別，于是他起身，再次叩拜。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臣今日離開皇宮，乃是天大的恩賜，臣會在自己的府上每日為皇上祈福，祝王朝國泰民安。”

說完賀詞,她起身準(zhǔn)備離去，一位太監(jiān)走了進(jìn)來，捏著說道：“皇上，先皇株連王府一族共二百零八人，已斬殺完畢?！?/p>

蕭亦皺眉盯著這位剛走進(jìn)來的太監(jiān)，仿佛聽到大笑話。

他將太監(jiān)衣領(lǐng)拽起，眼如冷刀，怒道:

"休可胡言亂語?什么王府?誰死了?王府一向安分守己，怎么就被株連九族，你這欺君的重罪，皇上該重重罰你!”

不等周密發(fā)話，蕭亦先拔劍將太監(jiān)連捅幾刀，不像往日見血封喉的果斷，手指間還在微微顫抖，仿佛太監(jiān)死了，這話就成了假的一般，可他心中以猜出了一二，才會如此慌亂。

怎么會?怎么會?王府怎么就沒了?王小公子就這么死了?

他雙眸發(fā)紅，卻又不敢言語，只覺心里悲涼，他只想馬上回去，探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一定是假的， 他想，這太監(jiān)真是可笑。

周密走上前，握住她發(fā)抖的手

"阿亦，你為何如此激動?先皇早于我說過，王府有異心，欲助六弟登基，你可是對我忠心耿耿，你助先皇平江山，對先皇必站在你這一處， 定不會容許六弟羽翼豐滿，你又何必見怪?”

蕭亦像是聽到什么不可置信的東西，一遍遍地在腦袋里過他說的話， 最后，她軟軟地放下手里地刀: "這都是些什么事....

“皇上，王府的人，都死了嗎?”

“一個都沒有留了嗎? "

周密道: "阿亦， 株連九族怎么會留活口，你也太愛說笑了，不說這些，我叫人準(zhǔn)備早點(diǎn)，待會你與我一同，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那透明餃子，我待會便讓巧廚娘做，你可愛吃辣?愛吃甜還是咸?今后我得好好記住你的生活習(xí)慣，可不能記混了，叫的你在皇宮里過的不舒服?！?/p>

蕭亦哪里聽得進(jìn)皇上的話?他只想回去看看王小公子一面，好端端活生生的人，就因?yàn)橄然实囊痪湓挶銢]了，還美其名日為自己，可笑，可笑阿，這些年當(dāng)真是崆峒一生，活成笑話，想護(hù)的人護(hù)不得，想做的事沒得做，想陪伴的人不見了，卻是不合時宜，不合時宜罷了。

她轉(zhuǎn)身便走，周密一把拉住了她: "阿亦， 你到哪里去?

“皇上，我自然是回蕭府，別拉著我了”

“為何突然要走？阿亦，何時回來？不要讓我久等?！?/p>

蕭亦別過眼，不想與周密直視，聲音低垂幾分道：“皇上想要臣來宮里陪皇上喝酒，臣自是義不容辭，不勝欣喜，但現(xiàn)在，皇上，您正值登基之時，眼下還有許多事需要處理，不是喝酒的時候?；噬?，臣真的要走了，別再挽留了?！彼呀?jīng)失去了耐心。

“阿亦，你不是說，你是我的嗎？陪朕喝酒，怎么還需要朕召見？你不應(yīng)該一直陪我在宮中嗎？現(xiàn)在還不需要你打仗，別鬧，朕不喜歡你開玩笑?！敝苊苄χ鴵u了搖頭，將蕭亦往宮殿里拉。

蕭亦掙脫開來，怒道“皇上！請您不要忘了！我不是將軍！我已經(jīng)像您辭行多次！請您另請高就，臣也會將軍中好苗子提拔給你，培養(yǎng)成新一任將軍!報(bào)答您的提攜之恩！但臣并不

是永遠(yuǎn)都需要在這個位子上，臣與軍隊(duì)再無淵源，您又何必…….突然，他雙手掩面，自嘲道：“皇上，臣失禮了，不該如此和您說話，臣實(shí)在是，實(shí)在....”實(shí)在是無法接受心上人因?yàn)樽约弘x開，當(dāng)時在戰(zhàn)場上一次次生死一線，便是想到王小公子才能堅(jiān)持下來，如今四海升平，他卻不在了?！?/p>

周密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將蕭亦說過的話又滿滿回憶咀嚼一遍，似乎認(rèn)清了個事實(shí)，蕭亦是騙他的，他騙自己做皇帝，卻不再要當(dāng)他的將軍，也不再會在皇宮陪伴他，他今天來就是

為了離開這個皇宮!而不是真的要來救自己?。「膳碌氖?，他發(fā)現(xiàn)，蕭亦已經(jīng)不是三年前的蕭亦，他心里裝了別人。

周密眼眸一點(diǎn)一點(diǎn)暗了下來，他覺得自己像個瘋子，又像一個很滑稽的小丑。

眼前的人已經(jīng)拂了拂衣角慢慢遠(yuǎn)去，他突然覺得可笑，這里是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嗎？皇宮里三層外三層，你走得掉?

他叫住了蕭亦: “阿亦，是我的不對，我剛才腦袋暈眩，沒能明白，走了，走了好呀，我為你踐行好不好，阿亦？我們坐下吃頓早點(diǎn)，你再走，可以嗎?”

蕭亦停下腳步，將自己的耐心捋了一遍又一遍。雖說生死在戰(zhàn)場上已司空見慣，但今天死去的是自己的愛人，再不離開，他恐怕會瘋掉，他只能將自己想罵人的欲望強(qiáng)壓下去，心想，你身邊那么多宮女太監(jiān)，非要我陪你吃飯，我還能喂你不成？但他換了神色，脫口而出：“

“皇上，莫要折煞臣，與天子共進(jìn)早膳, 是臣的榮幸，帝王為臣踐行，是臣求之不得的事，皇上，您這邊請?！彼⑽澭?，比了一個右手向前的姿勢。

這時的他們都思緒混亂，各想各的事，蕭亦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周密亦是，他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對方的異常，一個只想得到，一個只想離開。

周密喚來太監(jiān)，低聲吩咐了幾句，太監(jiān)領(lǐng)旨退下，莫約一刻鐘，帶著宮女紛紛端著菜品踏入宮殿。

太監(jiān)公公扯著嗓子高喊:“上——”

宮女們低著頭，快把身體趴在了地上，將一道道菜呈了上來，馬上轉(zhuǎn)身離開，不敢停留半分，似乎害怕誰吃了她們似的，蕭亦不解，但也不在意，隨后一眼掃過，雖毫無胃口，但還是小小吃驚了一番。

桌上滿是自己喜愛的菜品，連小蝦仁都去了頭，腌制得顏色極其漂亮。

周密一手撐在桌上，一臉笑盈盈地看著蕭亦，看出了他眼中的驚訝，周密嘴角向上彎了彎，討好似地說道:“阿亦，我記你的喜好，記得對不對？”

是的。蕭亦心里暗道，這皇帝是要做什么？

蕭亦裝作沒有聽見道:“皇上，讓臣為您試毒可好？”

這試毒，皇家有些講究，當(dāng)以在皇帝面前官爵位份最高的人試毒，前朝皇帝用試毒這一法子，鏟除不少奸臣，不落暴君名聲，還讓人心生感慨，這等好皇帝，怎會有如此多人想下毒要皇帝的命呢？

現(xiàn)在蕭亦便在皇帝面前，她雖說已經(jīng)辭去大將軍封號，終歸比身旁這些太監(jiān)爵位不知高幾成，試毒自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她拿起筷子，往離自己最近的菜夾了少許，正在放入口中，周密伸手拿起筷子，輕輕往她的筷子一碰，止住她的動作，眼中滿是思量地笑道:“阿亦，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在

君王面前耍心眼，還當(dāng)何罪呀？”

蕭亦驚出一身冷汗，不知周密是何意，正要開口時，周密又沒來由地說了一句:“阿亦，你想不想一直留在宮里吃？”

蕭亦看著兩雙碰在一起的筷子，沉思道:“皇上何時召見，臣自當(dāng)會來，皇上為臣準(zhǔn)備什么。臣自是喜歡吃什么”

皇上笑了一下，將筷子放下，眉毛微微挑了挑，又將手靠在桌子上支撐著頭部，盯著蕭亦，眉眼彎彎道:

“那真是，可惜了呢”

蕭亦頭皮發(fā)麻，不敢言語，雖滿心疑惑，卻還是將菜送入口中，一道，兩道，足足十道，他一邊心想著皇家真是奢侈，一邊感慨口感真是不錯，吃了少許竟有隱隱飽腹感，試吃結(jié)束后，他將筷子放下，“皇上，您請……”

話還未說完，蕭亦喉嚨突然失了聲，好像有什么人用雙手死死得掐住自己的喉部，他感到腦袋里有無數(shù)聲音在亂哄哄地喊叫，好像戰(zhàn)場那廝殺的聲音，綿延不絕，卻不能聽個清楚，他想拼命甩掉聲音，卻又更清楚的聲音在腦袋里回蕩，歸結(jié)到最后不過幾個字:

“可惜了呢，可惜了呢“

她開始不受控制，跪在地上，頭往地上狠狠地撞去，一下，兩下，三下，地上開始出現(xiàn)血跡，腦袋的聲音卻止不住，身體已經(jīng)失去了力氣，軟軟地癱在地上，她抬頭，看到皇帝依舊靠在桌子旁，笑盈盈地看著他，窗戶的光透了進(jìn)來，皇帝的臉籠罩在陰影中，若隱若現(xiàn)，慢慢地被光全部籠罩住，變成一片黑暗。

她閉上了眼睛，身體一斜，重重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