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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標(biāo)簽: 古代  悲情結(jié)局  虐愛 

試探

青蛇記

她看著我,向著月明星稀的夜空,忍不住暗暗得意地笑了。

  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一下子什么都有了。

  是的,是我先愛上了她,她心里明白。

  可在夜鶯眼中,一見她這副表情,他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在這樣的因緣里,誰先愛上誰,誰便先輸了一仗。

  他太明白了,她也愛我,但比起來,她那么平凡,我竟毫無條件送上了一切。

  除了給我溫柔體貼之外,還給得上啥?也只好如此。難怪她躊躇滿志得意洋洋。

  ——但,女人都有難以容忍之處。

  漸漸地,白露便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可聽。

  “說是連人帶店一并送上的。”

  “男人能干,是女的‘光榮’吧?”

  “哈!我亦希望得男人提攜。”

  寄人籬下的日子,過十天半月倒也沒有什么,但長此以往,便難過起來。

  一般的老百姓,都是長日寂寥,無所事事,甚是希冀有些嚼舌的報(bào)由,搬弄他人是非。

  毫無目的地傷了別人的心,順理成章鞏固了自己一家人的融洽——飯后培養(yǎng)感情,最好是互相貢獻(xiàn)這家那家的短長,交換了心得,便有感于自身實(shí)是幸福。

  白露成為左鄰右里不大看得起的女人。

  她憋不住“相公,我想,如果你太累了,不苦暫時休止,免致自己也積勞成疾?!?/p>

  “那日中便太閑了?!?/p>

  “你可以設(shè)計(jì)三餐菜式,剪裁四季衣裳,這些也足夠你忙的了?!?/p>

  “娘子,我這一身本事,豈不丟荒了?”

  她握住我的手抱怨“相公眼中只有病人,但病人好了,便不回頭,有聽過病人與郎中長相廝守的么?”

  我決意變成柔情萬縷的夫,依偎著女人。

  降低身份,諸般撫慰“娘子,我是你手底下的一名雇員,請你勿把小公子辭退?!?/p>

  白露見狀,便扶我共坐:“夫君一職,還沒辭退二字可言。除非你死了,除非我死了。……”

  ——最后她依舊飾演她小娘子的角色。

  人人的妻子都“敢謂素姻中饋事,也曾攻讀內(nèi)則篇”。她們致力于三餐菜式,四季衣裳,就終此一生。

  如果丈夫心有外騖,她們更覺時間不敷使用,要撥一點(diǎn)出來悲哀。

  ——但,這何嘗是我等妖精的生涯?

  妖精要的是纏綿。

  我要她把一生的精血都雙手奉上。

  我控制了她的神魂身心。

  我一手提拔,一手兜托,她是我的。

  有時,夜鶯也向我探問一下“許仙好不好?”

  “當(dāng)然好!”我說。

  “女人有什么好?”

  “——怎么說呢?對了,那是叫人軟弱無能,萬念俱灰的快樂?!悴灰獑柫?,說了,你也不明白?!?/p>

  我驕傲地道。我覺得比他優(yōu)勝的,除出多了三百年道行外,還有我已經(jīng)擁有一個女人。

  我見他像孩子等待糖果的神情,等待我告訴他我的快樂,更是難掩跋扈。

  甚至有一點(diǎn)兒輕視。

  ——不怪他多心,我從前待他那么好,在濕冷的洞穴中,我們自彼此得到暖和,直至春到人間。

  自從我與許她成了眷屬,原想不懷念,又不可以,原想不探問,又忍不住向我提出一個天真的要求“一場兄弟,把她讓給我一天好不好?”

  “哈!”我失笑“開什么玩笑?”

  “好不好嘛?只一天?”

  我一直把他當(dāng)作低能兒。

  我不再關(guān)注他的“成長”和欠缺。我以為他仍然是西湖橋下一只混沌初開的鶯鳥。

  但,他漸漸的,漸漸的心頭動蕩。

  幸好他沒時間去知道。

  她的一顆心全放在我身上,見他人言可畏,悶悶不樂,不無歉疚。

  我不要看女人的苦臉。

  笑,買不到,便制造。

  我最是善解人意了。

  一見形勢不妙,急做話般補(bǔ)償。好不容易贏得一個女人,萬不能大意失荊州。

  我安排虎丘之游。

  我們來了蘇州,置業(yè)安居,還沒好好瞧上一眼。只知城內(nèi)河道,南北方向的有七條,東西方向的有十四條,一街一河,居民店鋪,大都前門臨街,后門臨河建筑。粉墻照影,臺窗映水。

  水巷中舟揖如梭,我們由小船載過海涌橋。

  “娘子”我近乎取悅“你可知虎丘如何得名?”

  “據(jù)說是丘如蹲虎,所以叫做虎丘。”

  “不呢,”我說“千年以前吳三圈閣埋葬于此,三天后,白虎踞其上。等一陣,我們便可到主景,見一磐石如削,名殺人石,便是吳王筑墓,恐機(jī)密外泄,將千名工匠騙上此石殺人滅口,血濺巖石,故呈儲色?!?/p>

  白露聽得衷波說服“相公,真是有研究?!?/p>

  可他知道,這根本是我的“經(jīng)歷”,而非“研究”。

  我什么沒見過?

  我等三人進(jìn)大門,過橋過山,經(jīng)憨憨泉,試刻石,到了真娘墓。

  真娘為我所知,是唐代人,她是一位名妓,不知道為了什么,自溢而亡,且葬于此,墓上遍植花卉,號稱“花家”。

  ——誰知她為什么而死?我忽然記得,在西湖,不是有蘇小小的墓嗎?看來這兩座女人的墓,也是齊名。

  過真娘墓,繞于人石有行,登五十三參,向東至小吳軒,軒前有望蘇石,登臺眺望,隱約可見蘇州全貌。左邊,便是虎丘劍池?!畡Τ亍倍?,乃前朝書法家顏真卿所書。

  她著我等坐下歇息,取出一個小包。

  她要我猜,小包中的是什么。

  這種幼稚的玩意,我一眼便看透,還猜呢?

  難得我肯纖尊降貴,踉她來這玩意兒,真猜起來了。

  “是……糕點(diǎn),棗泥糕?”

  “不?!彼龘u頭。

  “——糖?”

  “什么糖?”

  “啊,我猜對了!”我雀躍起來“什么糖?松子糖?胡桃糖?花生糖?”

  我猜的時候,一雙明眸就如含糖地笑。輕鎖著眉,細(xì)抿著嘴。專心致意地猜,好像這是我最偉大的基業(yè)。猜不中,再悉力以赴,好令對面的她角角一笑,頭搖了又搖,洋洋自得。

  男人猜不中她手中的是啥?她很開心,太開心了:男人處于下風(fēng)呀。

  唉,這種場面他甚是不耐,終于忍不住,眼珠兒骨碌一轉(zhuǎn),叉了腰,橫在白露身前,了如指掌地說“媳子手中的是粽子糖,我一早已知?!?/p>

  我見他壞了我的好戲,瞪他一眼。

  對不起啊,他怎能夠由明知假裝作無知呢?聰明的男人曉得在適當(dāng)?shù)囊豢萄b笨。

  ——但這是多么的費(fèi)力,他不知道何時是適當(dāng)?shù)囊豢蹋粔蚵斆鳌?/p>

  他遂繼續(xù)不可一世“這粽子糖由玫瑰花、九支梅、綿白糖配成,造得粽子形狀。又酥又松,包含甜、咸、酸各種味道,對不對?”

  白露見已真相大白,沒奈何,半氣半笑地拍他的頭,捏他的面,說“夜鶯,我拿你沒法。你太聰明了!哎!咬我?”

  不知是因他過早揭盅,抑是她無意的舉止。

  我木然“時候不早了,回去吧?!?/p>

  第二天,我很煩悶,無端地睡了一覺,突然醒來,發(fā)覺才不過午后。

  汗德油膩的,我步進(jìn)藥棧,踏上臺階。

  藥棧是青石板地。在這另一個初夏時分,青石板更青,看上去也陰涼陰涼的。

  我嗅到一片干的、羞怯的藥香。

  我眼前——白露背著我,打開其中一個烏木抽屜。那整幢的藥柜,便是由無數(shù)小小的小小的黑格構(gòu)成,各自藏著植物的尸體,永生永世不會腐化作塵泥,植物比人高明多了。

  她撮了一些不知是什么的草藥,一丁點(diǎn)一丁點(diǎn)地堆放在龍飛鳳舞的藥方之旁。

  顏色昏昏沉沉,味道浮浮蕩蕩。

  藥的芳香,人的箔…

  一剎那間,瑰兒飄渺四散。

  她拈起一個蟬退,忽而抬頭見到夜鶯。

  她淺淺一笑,又低頭專注撮藥去。

  見她垂眼的側(cè)影,飄渺四散的魂兒,再也拾掇不全。

  他上前,倚在柜臺上,趁她不覺,痛快地看她。

  “夜鶯。”他無意地又抬頭,“吃過中飯沒有?”

  “沒有,我不想吃?!?/p>

  “曖,天氣開始熱了?!彼f。然后她伸手把他默膩在頸間的一小撮發(fā)絲站開“去洗臉吧,幫幫相公的忙。不然他便生氣?!?/p>

  “我很悶?!?/p>

  “快去,別孩子氣。今天病人很多?!?/p>

  “我不是孩子!我很悶。我?guī)湍愦樗??!?/p>

  他擠進(jìn)柜臺里去。擠進(jìn)去。

  “夜鶯!”我急喚。

  總是這樣,我不動聲色地喚他,已經(jīng)有三次。

  他只好離開藥棧,離開了那清清涼涼的青石板地。

  擠進(jìn)來難,要離開,一鉆就鉆出去了。

  但他不樂意去幫我的忙。天天地治病處方,見到的盡是苦楚人臉,不快低吟。

  我權(quán)威地處理人間疾苦,從來不肯失手。我一天比一天更像人,更像“男人”了。腳踏實(shí)地,謹(jǐn)慎持家。每逢年節(jié),又過得頭頭是道,皆大歡喜,贏盡親疏遠(yuǎn)近的人心。

  自我脫離觸艷的西湖夜月后,也就墮入塵網(wǎng),真的,多像一個“男人”。

  他還不是一個“男人”。

  我有不可思議的不安心。

  每當(dāng)這不安的情緒細(xì)嚙心胸時,我難過得要在小小庭園中扭動身軀亂舞,來回發(fā)泄,我實(shí)在直立得太累了。

  他,亦是如此……

  記得從前日子的逍遙,他沒想過在藥店中度過此生。

  為了什么?為了什么?他也放任地亂舞著。旋身,裙裾輕掠花草,仰面迎著陽光——他沒想過……淚流下來,不可自抑。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亂舞了幾回。他轉(zhuǎn)身,見到一個女人。是的,她是此生第一個喚他名字的女人。

  站得那么近,她看著他,他不安定。

  亭亭的樹壁立,陽光令它斑駁留痕。仿佛很久了,但也過得太快了。多么的危險(xiǎn)和可怕。

  ——她明白了嗎?

  竹樹的手指在輕輕畫畫,花草禁不住慌張。一切都變得異樣,庭園忽地圍困了不相干的兩個人。

  他望著白露,帶著難以形容的似是而非的笑容“只娘子‘一個人’?多好!”

  “你跳得很不錯呀?!彼菩兜氐溃啊也恢滥銜??!?/p>

  “咽,這是舞?我只是亂動?!?/p>

  “對,舞有舞的規(guī)矩吧。”

  他猛地坐在樹蔭下,仰起面“我不喜歡規(guī)矩。最討厭了——應(yīng)該這樣,不應(yīng)該那樣?!?/p>

  他拍拍身邊的位置,讓她也坐下來。非把這辰光好生擒獲“娘子記得我們初次見面嗎?”

  “記得……不過也有一段日子了?!?/p>

  “那天你穿的是什么衣服?”

  她還沒答,他已不懷好意,挑釁地說“我記得!你一身的素衣,拎了一把好傘,傘是紫竹柄。”

  眼看她不知所措,他心如平原跑馬,易放難收;身如棋盤走卒,只進(jìn)不退“但,娘子一定不記得我穿的什么衣服。你眼中并沒有我。真奇怪,同一地點(diǎn),同一時間呢。你記得嗎?”

  他鼓起勇氣,講了這些不著邊際的、身外之物的話,眼看她不堪一擊。

  ——他就像我聽來的傳說中,那一座飛來峰。一會兒飛到東,一會兒飛到西,他的心,啊是的,忽然無落腳之處,不知留在東,亦或留在西。

  “其實(shí)像夜鶯那么英俊,應(yīng)找得賢淑妻子?!?/p>

  “真高興你夸我好看——即使是假的?!?/p>

  “我不會說謊?!?/p>

  他用急躁而詭異的眼神望著她,貼近她“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喘息相聞。

  “一點(diǎn)點(diǎn)?有沒有?”

  你們見過一頭貓,捕得耗子后,不馬上殺之,總是松一陣緊一陣的處理嗎?其中不無凌志的成分。橫豎你躲不過。怎么躲,明天一大早,大家又再面面相覷。

  她嚇了一跳,心有點(diǎn)亂。

  他送她一顆葡萄。

  ——不,他用嘴銜著一顆葡萄遞給她的嘴。

  她驚魂未定,骨碌一下把它吞掉了。

  “咦?你連核也吞下肚中?”

  他伸手,順著她的臉,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洞巴……“以后,這里、這里、這里…,都會長出樹苗來?!彼斡伤氖钟巫?。

  在這紛亂而昏熱的下午。

  我不希冀任何答案。

  我的腳步聲忽自另一進(jìn)傳來,一壁喚“夜鶯怎的還不來?”

  他長蟲過籬笆,有空子就鉆。

  千萬別露出了馬腳。

  我進(jìn)來,見只有白露一人呆坐在此,一地的葡萄。便道“半天不見夜鶯,不知又皮到哪兒玩樂去了?!?/p>

  “我……也半天不見她了?!薄茁吨v這話時,他一定暗自地開心,她終于肯為了他,向我說謊。

  這對一個老實(shí)的女人是難的,她也表現(xiàn)得不好,幸而我裝作不察。

  我猜想得到,她的臉紅不是因?yàn)槌跸牡奶?,而是因?yàn)槌跸牡牟恢摇?/p>

  “真的?”

  “真的!”她心虛,更顯得不濟(jì)。

  “你怎的一臉細(xì)汗?”我給她抹汗,愛憐地,順便一腳踩爛了幾顆葡萄。

  “天氣熱了?!?/p>

  把一切都推到天氣上去。

  “是呀,”我瀏覽四周“都四月了,天氣熱得快。”

  “對了,過兩天是呂祖圣誕,我打算到廟里燒香,你也一同去吧?”

  我一想“不去了,求醫(yī)的人太多,走不開——你,不著與夜鶯同去?”

  說完望著她,看她如何回話。

  “不了,我自己走一道,快去快回便是。”

  晚上,我們吃飯時,我又向他提出了“夜鶯陪相公往呂祖廟燒香吧?”

  她別過頭去。覷得一個空檔,他向我道“哥哥忘記了那小湯圓?那呂洞賓與何仙姑是一路的,還要拜他?”

  ——其實(shí)只是我的難,進(jìn)退兩難。

  我失笑“說起來,我還要感謝她呢!否則我倒不曉得,有這動人的七情六欲?!?/p>

  在白露面前,又故意說“娘子燒香時,可要特別的虔誠。祈求我倆白頭偕老,白發(fā)齊眉。夜鶯,你瞧‘我娘子’,連脖子都紅了!”

  呂祖圣誕那天,白露自個燒香去。

  她去了半天,回來時,不住敘述廟外的熱鬧“有說書的,看相的,賣藥的,也有噴火的……”她從沒講過這大量的話,我看著很奇怪。

  我對夜鶯悄道“你有沒有發(fā)覺,娘子神色有異?”

  “他話多了。”

  “一個不多話的人,忽然要借講話來掩飾緊張,我看一定有點(diǎn)原因?!?/p>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愿這“原因”不是他。心里有鬼,連自己也不安起來。

  晚飯后,她又托辭疲倦,入房良久,出來時,倒了杯清水,取出一道符,化了撒在水中,送給我“相公,這是今天求得的結(jié)緣符,你喝了吧!”

  她的手排起來。

  我見狀,若無其事,取過一口氣喝掉了。還表示感謝“娘子一片誠心,我怎敢拂逆?”

  喝光了符水,把杯子反過來,滴滴不余。

  她目瞪口呆片刻,見一切安然,方才大大吁出一口氣。臉色也和緩了。

  我又隨意問“這符可是呂祖廟中求得的?”

  “才不呢——”

  她一時放寬了心,解除警覺,忘記了她不可告人的秘密。

  “誰給你的?”

  “娘子有事相瞞?”

  “沒有——”

  他見她分明滿腹疑團(tuán),怎肯掉以輕心,遂也一同追問“這符,可是用來對付我哥哥的?到底從何而來?快說!”

  “娘子,你我夫妻一場,竟還有事放于心中,真令人失望。”

  我的失望,倒不是裝出來的。

  她馬上自疚了。于是和盤托出——她今日繞廊下各處殿上觀看一遭,方出令來,見一個天師,穿著道施,負(fù)雌雄寶劍,頭戴逍遙巾,腰系黃絲絳,腳著熟麻鞋,坐在寺前賣藥,散施藥水,見白露道“岔道是終南山易天師,見娘子頭上一道黑氣,必有妖精相纏。我予你二道靈符,救你性命?!?/p>

  她說完,忙把發(fā)鬢一揭,原來她發(fā)中也藏有一道符,用以保身,看來是剛才于房中安置。另有一道,便已化于清水,誆我喝了。

  她嘻嘻一笑“那天師還說相公是妖,一旦喝了符水,便會化為原形,我邊看你喝,邊擔(dān)足了心?!?/p>

  “你懷疑我是妖精?”

  “‘不不,我虛應(yīng)一下而已?!?/p>

  “你懷疑我是妖精?”

  “相公,這天師糊涂,我們不再說他了,好嗎?”

  “娘子,你沒有答我?!?/p>

  “——管他靈不靈?他又不要錢。他讓我試一試,又有何妨?”白露呼嘻地說“相公既不是妖精,就當(dāng)是一場玩笑吧?”

  我正色“如果你真信任我,就不該開這場玩笑!”我說的時候,語音透了一絲悲哀,白露俯首。

  我恨恨“你也是書香世家的姑娘,竟然耳朵軟心思亂,禁不得旁人唆擺,就連相公都不相信了。我對你的好,比不上陌生人三言兩語?!?/p>

  白露忙作揖認(rèn)錯,賠著笑臉“是我糊涂,聽信讒言,請相公見諒!”

  ——容易受到離間的,就不是真愛。忽然之間,他同情起我來。

  正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被一個道行奇低的天師書符相試,把娘子說得心神不定,真是豈有此理。

  我與夜鶯,同仇敵愾,聯(lián)袂竄至呂祖廟前,找他算帳。

  只見一簇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那廝,正在書符散藥,我蛇眼圓睜,凜立眼前,喝道“你好無禮!枉在我妻面前說我是妖,書符來捉我!”

  對方猶強(qiáng)硬支撐到底“我行的是五雷天心正法,凡有妖精,吃了我的符,即現(xiàn)出真形來。”

  我面對群眾“你且書符來我吃著?!?/p>

  他送來,我接過,便吞下去。他持著功力不淺,也搶過一道來吞。

  “嘿嘿,現(xiàn)出真形?!真是衣角婦死人,好大威風(fēng)。憑這走江湖的兩下子,敢太歲頭上動土?!”

  我倆還故意現(xiàn)出頭上的兩股青氣,好叫他屈辱至死?!茄秩绾危磕阌心苣褪盏米??

  群眾抱著看熱鬧的心情,袖手觀火,誰知不過爾爾,沒啥看頭,絲毫不吸引,便嚷道“這是我們蘇州一等一的郎中,遠(yuǎn)近馳名,如何說是‘妖精?’”天師被罵得張目瞪眼,半晌無言,惶恐滿面。

  我落井下石“說不定他本身是妖,妒忌濟(jì)世堂廣得民心,一意來破壞!”

  嘩,煽得群情洶涌,囂喧鼎沸,他臉色青紅皂白不分。轉(zhuǎn)身便跑。

  我豈肯放過?

  追及天師,大喝一聲,他懸空而起,被我等駕風(fēng)挾持,動不得,只好任從擺布。

  他一路地哀求“大仙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你說,誰是妖來著?”

  “大仙是人,我是妖!”這種沒骨氣的天師,大難臨頭,叫他喚我一聲爺爺也愿意,真是敗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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