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看莫家三口節(jié)節(jié)敗退,這時,從天外傳來錚錚兩聲弦響。
這兩聲似是由人信手彈撥,甚是空靈澄澈,帶著一股泠泠的松風寒意。院中殺得正兇的一團妖魔鬼怪聞聲,都僵了一僵。
藍家這幾名苦苦支撐的少年剎那間容光煥發(fā),宛如重生。藍思追抬手一抹臉上血污,霍然抬頭,欣喜道:“含光君!”
一聽到這兩聲天外琴響,魏無羨轉身便走。
好巧不巧,來的是藍家人;要死不死,來的還是藍忘機!】
魏無羨頓時只覺得背后有一道視線直勾勾地盯著他,他僵硬了一瞬,隨即打馬虎眼:“哈哈哈哈藍湛你看我干嘛,那我不是不知道嘛……”
他說到這兒,又突然停住了,原因無他,只是想起了,不夜天屠殺那次……
他一想到那么好的藍湛,可是……心里總有一種愧疚感。
藍忘機大概也是看出來了他的不自在,只是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沒有再說什么。
【不消幾天,魏無羨便發(fā)現(xiàn)他可能作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
他順手牽來的這只花驢子,太難伺候了。
明明只是一只驢子而已,卻只吃新鮮帶露水的嫩草,草尖黃了一點,不吃。路過一農戶,魏無羨偷了點麥秸稈來喂它,嚼了幾口,它呸的吐了,比活人吐唾沫還吐得響亮。吃不好,便不肯走,發(fā)脾氣,尥蹶子,魏無羨好幾次險些被它踢中。且叫聲極其難聽。
無論是作為坐騎還是作為愛寵,全都一無是處!
魏無羨不由得懷念起自己的劍來。那把劍現(xiàn)在多半被哪位大家族的家主掛在墻上當做戰(zhàn)利品向人展示吧。】
“原來小蘋果真是魏前輩撿的??!”說這話的是藍景儀,他想起在義城的時候為了小蘋果和仙子跟金凌吵的事,只覺得沒眼看,說到底,含光君怎么可能會養(yǎng)那么丑的驢嘛!
【長街中央,有一群修士聚在一起,正嚴肅說話。似乎意見出入頗大,魏無羨遠遠便聽見他們交談,原先還好,后來不知怎么的就激動起來了:
“……我認為此地根本就沒有食魂獸或者食魂煞,分明所有的風邪盤指針都沒有異動?!?/p>
“若是沒有,這七個鎮(zhèn)民的失魂之癥又是怎么來的?總不會都是得了同一種怪病吧?在下可從沒聽過這種??!”
“風邪盤沒指出來就一定沒有嗎?它也不過能指個大致的方向,精密不足,不能盡信,也許這附近有什么東西能夠阻撓它指針的指向?!?/p>
“也不想想風邪盤是誰造的,我也從沒聽過有什么東西能擾亂它指針的指向。”
“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聽你說話怪怪的?我當然知道風邪盤是魏嬰做的啊,可他做的東西又不是十全十美,難道還不允旁人質疑了?”
“我可沒說不許你質疑,更沒有說他做的東西十全十美,閣下何必含血噴人!”
于是他們開始朝另一個方向爭吵,魏無羨騎著花驢子嘿嘿哈哈地路過。不想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依舊在修士們的唇槍舌劍里雄風不倒,所謂“逢魏必吵”,若是票選百家人氣最長盛不衰者,舍他其誰?】
“這可不怪我啊”魏無羨攤手道,“本來我都打算改進了,誰料世事無常啊……”
“照你這個意思,那還是我們的錯嘍?”江澄冷笑一聲,開始陰陽怪氣。
魏無羨“嘖”了一聲,他實在是不想跟江澄吵起來,但他也很無奈?。骸敖文隳懿荒懿魂庩柟謿獍?!”
“好了好了,阿澄阿羨,不要吵啦?!?/p>
說這話的是江厭離,江澄和魏無羨從小就喜歡拌嘴,沒想到兩個人都這么大了卻還是這么幼稚。
【幾日沿途漫走,再加上方才在佛腳鎮(zhèn)饒有興味地旁聽,這些年修真界的起落沉浮,魏無羨也道聽途說了不少。作為百年仙門大混戰(zhàn)的最終贏家,如今蘭陵金氏統(tǒng)攝引領眾家,連家主都被尊稱為“仙督”。金氏家風原本就矜傲,喜奢華富麗,這些年來高高在上,家族強盛,更是把族中子弟養(yǎng)的個個橫行無忌,稍次的家族就算被百般羞辱也只能忍氣吞聲,這樣的鄉(xiāng)下小戶更是一百個惹不起,所以雖然這少年言語刻薄,被吊在網中的幾人漲紅了臉,卻不敢回罵。中年人低聲下氣道:“請小公子行個方便,放我們下來吧。”
這少年正焦躁獵物遲遲不出現(xiàn),剛好把氣撒在這幾個鄉(xiāng)巴佬身上,抱手道:“你們就在這里掛著吧,省得到處亂走,又礙我的事!等我抓到了食魂獸,想得起你們再放你們下來?!?/p>
真被這樣吊在樹上掛一夜,萬一恰好遇上了在大梵山里游蕩的那只東西,他們又動彈不得,可就只有被吸干魂的份兒了。那名送蘋果給魏無羨的圓臉少女心中害怕,哭出了聲。魏無羨原本盤腿坐在花驢子背上,花驢子一聽到這哭聲,長耳抖了抖,突然躥了出去?!?/p>
金陵看到這兒,忍不住低下了頭,雖然他一直嬌縱蠻橫,但讓自己的爹娘看到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江澄!都怪你!金凌好好一個孩子,都給你帶壞了!”魏無羨突然出聲。
江澄氣得青筋暴起:“你行你養(yǎng)?。 彼f到這兒又是冷笑,“啊,我想起來了,是誰說金凌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俊?/p>
他越說到后面聲音故意放慢了,聽得魏無羨心里不是滋味,金凌也忍不住別開眼不去看兩人。
在場的大概就只有魏無羨江澄和金凌三個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其他人雖有些好奇,但看著江宗主那漆黑的臉色,都不敢開口。
【那少年還搭著箭,正好朝它拉弓,魏無羨還不想這么快又去找一匹新坐騎,連連奮力拽它韁繩。那少年看他兩眼,卻忽然露出驚愕之色,旋即轉為不屑,撇嘴道:“原來是你?!?/p>
這口氣,兩分詫異,八分嫌惡,聽得魏無羨直眨眼。那少年又道:“怎么,被趕回老家之后你瘋了?涂成這個鬼樣子,也敢把你放出來見人!”
他好像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難道——魏無羨一拍大腿。難道莫玄羽他爹不是什么雜門小派的家主,而是大名鼎鼎的金光善?!】
“魏前輩,我怎覺著,你好像很高興???”藍景儀聽他的語氣,忍不住問道。
【那少年見他發(fā)呆,心中討厭,道:“還不快滾!看見你就惡心的夠了。死斷袖。”
算起輩分來,莫玄羽還說不定是這少年叔叔伯伯之類的長輩,竟然要被一個小輩這樣羞辱,魏無羨覺得,就算不為自己,為莫玄羽這具身體也要羞辱回去,道:“真是有娘生沒娘養(yǎng)。”
一聽這句話,兩簇暴怒的火焰在那少年眼里一閃而逝。他拔出背上長劍,森森地道:“你——說什么?”】
這下魏無羨可是真說不出話來,他握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又松開了。身后的藍忘機似是察覺到了他的異樣 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有娘生沒娘養(yǎng)?魏無羨,你也不想想金凌能有今天是拜誰所賜!”
“……好了好了,阿羨也不知道那是阿凌,你們不要吵了……”江厭離說著也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是啊,這事早就過去了,江宗主您也不要老是追著魏前輩不放嘛。”藍景儀忍不住替魏無羨辯解。
“景儀!”藍思追壓低聲音喊他。
“怎么?我說的是事實啊?!?/p>
金凌對魏無羨的情感其實一直以來都很復雜,一方面他是間接造成自己母親死亡的兇手,另一方面他也是自己的舅舅,一直都在幫自己,在義城、清河、亂葬崗的時候都是他幫的忙。
金凌雙手捂著臉,深吸了一口氣:“別說了,往下看吧?!?/p>
……
【那少年劈劍向他斬來,他從鎖靈囊中取出一張裁成人形的小紙片兒,錯身避過,反手“啪”的一下拍在對方背上。
那少年動作已是快得很,可魏無羨腳底絆人背后拍符這種事干得多了,手腳更快。那少年只覺得背心一麻,背后一沉,整個人不由自主趴倒了地上,劍也哐當?shù)舻搅艘贿?,怎么努力也爬不起來,仿佛泰山壓頂?!?/p>
“不是吧金凌,這你都解不開?”藍景儀有意調節(jié)氣氛,故意以激將逗金凌。
果然,金凌的注意都被吸引到這上面來了:“你行你上??!那可是魏無羨啊喂!”
“這是在夸我呢?!蔽簾o羨低聲笑了一句。
【 這少年手撐地面,試了幾回也爬不起來,臉漲得通紅,咬牙道:“再不撤我告訴我舅舅,你等著死吧!”
魏無羨奇怪道:“為什么是舅舅不是爹?你舅舅哪位?”
身后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三分冷峻七分森寒:
“他舅舅是我,你還有什么遺言嗎?”
一聽到這個聲音,魏無羨周身血液似乎都沖上了腦袋,旋即又褪得干干凈凈。好在他的臉上原本就是一團慘白,再白一些也沒有異常?!?/p>
“是江宗主吧……”
眾人間響起了陣陣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