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住的漁村里,有個很奇怪的規(guī)矩。
每對新人成婚之前都必須要去村子后面那片大海上的斷橋盡頭,割破手指在海里滴一滴血,如果二人是真心相愛,就會有一條金色的大魚出現(xiàn),脫落一片金魚鱗,村里人把它叫做鱗金。
新人撿回麟金,這便是一種憑證,保證二人婚后可以以打漁為業(yè)生活。拿著這片鱗,才有人愿意接這二人大婚宴席上抬轎,表演,做吃食一類的活兒,村里人聽到有人拿回了麟金,也多愿意帶些禮品去湊熱鬧,沾個喜氣。
但如果有一方不是真心,血滴下去便會引來一只巨大的沙魚,用尾巴攪動海水掀起巨大的浪花拍在橋上將兩個人趕回岸邊。
所以只要看到有淋得和落湯雞一樣的人站在橋頭,大家就知道這個人肯定是說了什么大瞎話了,雖然很少有這種情形出現(xiàn),因為一旦被人看見,自己就是全村的焦點,是要被小姐們討論九九八十一天才肯罷休的話題。
當(dāng)然,如果選擇不守規(guī)矩,那么村里的戶簿就永遠(yuǎn)不能將二人登記在冊,因為這樣是會背負(fù)出海一輩子打不到魚的詛咒的,兩個人只能去遙遠(yuǎn)的北部和西部經(jīng)商。
倒也不是村子一建成就有這個規(guī)矩,很久之前朝廷派了很多術(shù)士到各個漁村,成立了各地的海運司,負(fù)責(zé)每旬?dāng)M出一份海歷交給漁民們作為出海的參考,同時防治海災(zāi),掌管當(dāng)?shù)氐暮I鲜挛铮诔⒅胁o什么權(quán)力,甚至司內(nèi)收入也只和一般人家相等,只在漁村中還受漁民們尊敬。
我們這里的海運司司長由王氏一族世代相傳,傳到我娘這一輩,司長是王家長子王守群,他愛上了村里不怎么有名的絲綢商戶的一個小姐,二人日日傳情,街坊鄰里皆知,最后那女子卻嫁到了漁村里有權(quán)有勢的劉家做妾,還懷了個孩子,說只是為了一個月幾兩現(xiàn)結(jié)的月錢和尊貴的名份。
王守群憤怒至極,將手上的兩顆東海晶珠喂了自己池塘里兩條魚,作法將他們放到海中化為一只金魚和一只沙魚,并平空升起一座斷橋,以每個人今后的海運為威脅制定了那個規(guī)矩。
漁民都以海運為重,即使是那些大戶打漁人家也懼怕王守群的詛咒,乖乖的守著規(guī)矩。
而王守群因為情傷再沒愛上任何一個人,無法拿到麟金,而由于術(shù)士皆為單傳,司長后續(xù)無人,在將死之時,他自知有愧于民,用盡法力測算出了今后二百年的海歷交給了村長,他死后,尸體不知所蹤,詛咒卻依然存在。
“所以呀,你該相信你爹娘是真心相愛的了吧。”祖母坐在一堆木頭旁,邊劈著柴邊對我說話,“畢竟現(xiàn)在你爹還能打到魚。”
我有些語塞,撅著嘴嘟囔,“那他們老吵架,前天是為了娘新買的胭脂太貴,昨天是爹嫌棄娘給他織的外襯太小氣,今天早上是娘埋怨爹昨晚去劉叔家喝酒回來把她吵醒…”
“胡鬧,什么劉叔,要叫劉衙內(nèi)。”祖母瞪了我一眼,沒再搭理我后面的牢騷
這故事我是深信不疑的,只是我實在不懂我爹娘,明明相愛,為什么就不能相敬如賓和和氣氣呢。
天氣清朗,房檐上的燕子嘰嘰喳喳叫喚,柳條長長的懸在我頭上,綠色的葉子襯著海邊的藍(lán)天格外漂亮,我折下一枝葉子多的,試圖編一個發(fā)冠來消磨我去學(xué)堂前的無聊時間。
正編好,外面?zhèn)鱽砬瞄T聲,我飛奔過去打開了木栓,果然是劉矜歌。
矜歌就是劉叔的兒子,劉家就是故事里商戶嫁去的那個家族,起初因為那個詛咒,村里人都有些忌憚他們家,但日子久了,大家也沒覺得有什么不方便,甚至有人還因為這規(guī)矩而高興,加上一代一代過去,也就慢慢淡忘了。
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劉矜歌不會說謊,他要么不說話,要么說出來的都是真話,所以我經(jīng)常問他我今天好看嗎,我好看還是隔壁秦小姐好看。
哦,對于這些問題,他是不會回答的,還經(jīng)常因為壓抑自己的答案憋的臉紅。
我把剛編好的柳條冠帶上,咧開嘴笑著,照例問了一句,“我今天好看嗎?”
他看著我,臉又紅了。
我知道他不會回答,就背上布兜自顧地往學(xué)堂走,他在后面緊跟著我,可能因為跟的太緊,他時而會踩一下我的鞋。
因為我爹和劉衙內(nèi)同好收集古玩字畫,一來二去在少時便成了朋友知己,不時就一起去喝酒,喝完酒一塊買一堆古玩回來,然后被我娘罵個狗血淋頭,第二天轉(zhuǎn)手就把它們都退了回去。
因此我從小和矜歌一起長大,從小他就做我的小跟班,學(xué)堂上的堂測他在后面給我念答案,先生布置的任務(wù)他幫我完成,我心心念念沒錢買的東西他用自己的零用幫我買,可明明我比他要小,而且他還比我高半頭。
劉叔是很喜歡我的,他上次笑嘻嘻地問我長大要不要嫁給劉矜歌,我說我不知道。
從出生到金釵之年,十二個年頭的相處幾乎打消了我的念頭,我們太熟悉彼此了,更重要的是,我有了心上人,是跟我們在同一個學(xué)堂的尹筠。
今天,我打算和他表明我的心跡,因為我確信他多少也對我有點意思
吧…
“你說我能成功嗎?”我心里想著,一激動,不免加快了步伐,前言不搭后語的問了一句
“能?!彼坪踔牢以趩柺裁础爸灰汩_口,尹筠一定會答應(yīng)的?!?/p>
我傻了,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從沒和任何人說過。
“如果你想問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布兜里寫給他的信掉出來了,我看了一路。”他手里拿著那張信紙,一臉正經(jīng)的樣子莫名有些可愛,“文筆還可以,比以前有進(jìn)步,如果把紅豆相思之典加進(jìn)去就更好了?!?/p>
“哦?!?/p>
哈哈,來人給我兩個大嘴巴子。
不過有了他的保證,我也是踏實了不少,畢竟他從來不說假話,也不用擔(dān)心他會告訴我爹娘。
從他的手里搶過信,我發(fā)現(xiàn)原本我用詩經(jīng)壓的平平展展的紙皺了起來,像被人使勁攥過一樣,墨跡也蹭花了不少。
正當(dāng)我想要問他的時候,他卻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再不走先生又要罰你抄書了?!?/p>
我只得作罷,不管了,只要他心里有我,口頭說也是一樣的。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劉矜歌原來是一個很愛吃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