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節(jié),本就是情人互訴衷腸、眷侶相約同游的日子。置身于這滿街成雙成對的人潮中,魏無羨莫名生出幾分格格不入的局促感。雖說身邊也伴著一位容色傾城的“美人”,但這感覺……終歸是不同的!
人流如織,摩肩接踵,想是鄰近城鎮(zhèn)的人們也慕名而來,更添擁擠。魏無羨心知藍忘機素來不喜喧鬧,側(cè)首望去,那人依舊神色清冷,看不出端倪。他悄悄靠近了些,低聲道:“藍湛,若是覺得不適,我們便……”
話音未落,身側(cè)猛地一股大力撞來!魏無羨猝不及防,整個人失去平衡,直直跌入藍忘機懷中。
“對不??!實在趕得急!” 撞人者匆匆喊了一句,身影迅速沒入人群。
魏無羨卻已無暇他顧。
他撞進了一個堅實溫?zé)岬膽驯?。平日里分明身量相仿,此刻相貼,才驚覺藍忘機的身形似乎更為挺拔寬闊。他的下顎抵著對方肩頭,每一次呼吸,都充盈著那熟悉而令人心安的冷冽檀香。
兩顆心臟隔著衣料緊密相貼,劇烈地搏動著,早已分不清是誰的心跳更快、更響。魏無羨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在逆流奔涌,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灼人的熱度。
藍忘機穩(wěn)穩(wěn)扶住他腰身的手掌,更是滾燙得如同烙印。
“可有事?” 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緊貼著耳廓響起,溫?zé)岬耐孪⒎鬟^敏感的頸側(cè)。
魏無羨渾身一顫。方才或許無事,此刻卻是真真“有事”了!
“魏嬰?” 見他久未回應(yīng),藍忘機又喚了一聲。
“啊?哦……沒、沒事……” 魏無羨如夢初醒,一股強烈的羞窘涌上心頭,幾乎是彈射般從那個令人窒息的懷抱中掙脫出來,狼狽地轉(zhuǎn)過身去,試圖用大口喘息來掩飾狂亂的心跳。
然而,這突兀的逃離似乎顯得太過刻意,像是急于撇清什么。鬼使神差地,或者說,是某種難以言喻的沖動驅(qū)使下,他又猛地轉(zhuǎn)回身,幾乎是帶著點負氣的力道,用力回抱了藍忘機一下。
這個擁抱短暫而急促,更像是某種倉促的確認或掩飾。做完這一切,他才強壓下翻騰的心緒,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啞和不易察覺的顫抖:“藍湛,我們?nèi)ァ呕舭桑俊?/p>
藍忘機目光沉沉地落在他泛紅的耳根上,并未點破,只應(yīng)道:“好。”
兩人避開洶涌的人潮,尋至一條較為僻靜的小河邊。此處遠離主街喧囂,唯有一位老婦人守著售賣花燈的小攤,幾個孩童在河邊追逐嬉鬧。想來人們都還沉浸在街市的歡愉里,放花燈祈福的環(huán)節(jié)尚未開始。
這正合魏無羨心意。兩人在老婦人的攤前挑了兩盞素雅的花燈。老婦人慈眉善目,目光在他們身上流轉(zhuǎn)片刻,笑吟吟道:“二位郎君,是道侶吧?”
魏無羨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怔。
未等他開口,老婦人又自顧自地贊道:“真是般配得緊!老婆子這花燈可靈驗哩,心誠則靈,寫下的心愿啊,河神娘娘啊,定能聽見?!?/p>
藍忘機出于涵養(yǎng),微微頷首致意,付了錢,取過花燈便欲離開。
老婦人望著他們的背影,聲音里滿是真誠的笑意:“愿二位郎君,白首同心,永結(jié)秦晉之好!”
魏無羨心頭那股異樣的感覺愈發(fā)清晰。奇怪的是,他竟不覺得被冒犯,甚至……聽到旁人夸贊藍忘機與他相配,心底深處竟悄然滋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
花燈附贈了一支小巧的毛筆,需得將心愿寫在燈壁內(nèi)側(cè)。
“你先寫,你先寫?!?魏無羨有些心慌意亂地撓撓頭,此刻心緒紛亂如麻,根本不知該許下什么愿望。
道侶……白首同心……他和藍湛,真的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嗎?這念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層層漣漪。
藍忘機并未推辭,接過筆,神色沉靜如水,在燈壁內(nèi)側(cè)專注地書寫起來。那姿態(tài),如同在謄抄神圣的經(jīng)文。
魏無羨向來標(biāo)榜自己并非窺探隱私之輩,可此刻,一股難以抑制的好奇與渴望卻如同藤蔓般纏繞住他,目光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絲隱秘的期待,悄悄瞟向藍忘機筆下。
那人無論身處何地,做何事,肩背總是挺直如松,儀態(tài)端方到刻入骨髓。魏無羨想,自己或許是除了藍氏親長外,見過含光君最多“失儀”時刻的人了——雖然那些“失儀”,在旁人眼中或許依舊是高山仰止。
然而,他所有的胡思亂想,都在看清藍忘機落筆的那一瞬,被徹底斬斷、碾碎、化為齏粉。
藍忘機寫得極慢,極認真,一筆一劃,力透紙背,仿佛要將全部的心念都灌注其中。起初魏無羨并未看清內(nèi)容,待那四個字完整地、清晰地映入眼簾時,他只覺得一股洶涌的熱流猛地沖上頭頂,又在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呼吸驟然停滯,周遭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唯有那四個字在眼前無限放大,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狠狠鑿進了他的魂魄深處:
——愿嬰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