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被紛亂的噩夢糾纏了一夜。
一個夢里,他因庇護溫情一脈與云夢江氏決裂,眼睜睜看著金子軒與師姐結(jié)縭、誕下麟兒,又絕望地看著他們相繼倒在自己眼前,最終與江澄恩斷義絕,墜入無底深淵。
另一個夢里,卻有藍忘機。那人尋到亂葬崗,對他說“你在何處,我便在何處”,無微不至的照料,帶他參加師姐的婚禮……就在他幾乎沉溺于這份溫情,交付真心之際,藍忘機卻在他懷中,被自己失控的手穿心而過,鮮血浸透白衣……
兩個夢境,皆如冰冷的藤蔓纏繞心臟,窒息而絕望。
“呸!晦氣!” 魏無羨啐了一口,用力甩頭,試圖將那些血腥的畫面驅(qū)逐出去,反復告訴自己:夢是反的,都是假的!
可那徹骨的寒意與心悸,卻如同跗骨之蛆,揮之不去。為了驅(qū)散陰霾,他今日特意溜下山,來到云夢必經(jīng)之路上的那座熱鬧酒樓,熟門熟路地翻上二樓雅座,懶散地倚在窗邊的美人榻上,有一口沒一口地灌著烈酒。
直到那抹素白的身影闖入喧囂的街市。
幾乎是本能,在看到藍忘機的瞬間,魏無羨心頭積壓的陰郁便散開些許,那股熟悉的、想要撩撥他的沖動又冒了出來。他嘴角勾起一抹慣有的、帶著點惡劣的弧度,信手拈起手邊一朵開得正艷的芍藥,精準地拋了下去。
花,穩(wěn)穩(wěn)落入那人懷中。
芍藥何意?離別?結(jié)情?魏無羨豈會不知。一旁相熟的云夢姑娘已掩嘴輕笑,打趣他明知花語還偏要招惹端方雅正的含光君。
是啊,他知道。可不知為何,他就是想這么做。想讓那雙清冷的眸子看向自己,如同年少時一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但藍忘機出現(xiàn)在云夢,魏無羨心底深處,終究是雀躍的。他想,即便沒有那些惱人的噩夢,他大概……也會丟下這朵花。
藍忘機抬首望來。四目相接的剎那,魏無羨心頭猛地一跳。那雙琉璃色的眼眸深處翻涌的情緒太過復雜,仿佛失而復得的狂喜,又似得而復失的痛楚……魏無羨挑了挑眉,壓下心頭的異樣,揚聲調(diào)笑:
“藍湛——!上來玩???”
藍忘機卻收回了目光,沉默地繼續(xù)前行。
魏無羨嘴角的笑意倏然凝固,隨即化為一絲自嘲的弧度。“嘁,沒勁?!?他低聲嘟囔,重新躺回美人榻,閉目假寐。
一旁的歌女柔荑輕撫上他的衣袖,軟語勸慰:“公子莫惱,他不識趣,奴家陪您飲酒……”
魏無羨充耳不聞。
就在這時,一陣沉穩(wěn)而熟悉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踏上了木樓梯。
魏無羨猛地睜開眼!
紗簾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拂開,那抹素白的身影,竟真的去而復返,踏入了這間充斥著酒香與脂粉氣的雅閣。
魏無羨愣住了,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愕然。他確實沒料到藍忘機會真的上來。
但這份愕然轉(zhuǎn)瞬即逝,他迅速掛上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晃了晃手中的酒壺:“喲,含光君還真賞臉?上來就一起喝一杯?”
藍忘機并未回應(yīng)他的調(diào)笑,只是步履沉穩(wěn)地走近。在魏無羨略帶探究的目光下,他將手中捧著的那一大束色彩斑斕、顯然是在街市上匆忙買來的鮮花,輕輕放在了堆滿酒壺的案幾上。
魏無羨瞥了一眼那束格格不入的花,眼神飄向窗外,語氣帶著刻意的疏離:“給你了就是你的,含光君隨意處置便是?!?/p>
藍忘機薄唇微抿,沉默片刻,終于開口,聲音低沉:“魏嬰,你不該與她們……”
“我做什么——!” 魏無羨的火氣“騰”地就上來了,猛地坐直身體,厲聲打斷他,“還輪不到含光君你來管教?。 ?/p>
隨著他的怒意勃發(fā),原本依偎在他身側(cè)、巧笑倩兮的幾位“美人”,臉上嬌媚的笑容瞬間扭曲、剝落,露出青白猙獰的鬼相,陰氣森森!
魏無羨瞳孔深處泛起不祥的血紅,厲喝道:“退下!”
女鬼們?nèi)缤粺o形的鞭子抽打,發(fā)出凄厲的尖嘯,化作幾縷黑煙,瞬間消散在空氣中。
雅閣內(nèi)驟然安靜下來,只余濃烈的酒氣、若有似無的花香,以及兩人之間緊繃到極致的氣氛。
藍忘機看著魏無羨撇過頭、拒絕溝通的側(cè)臉,心中了然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他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
“魏嬰……” 他再次喚道,聲音比剛才柔和了許多。
“閉嘴!” 魏無羨聲音冷硬,帶著受傷般的倔強,“要是含光君上來就為了教訓我,那請便吧!門在那邊!”
果然……夢里都是假的。魏無羨心頭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失落和酸澀。明明只是個荒誕的夢,卻攪得他心神不寧,甚至……生出了不該有的期待。
藍忘機并未離開,反而更近了一步。他俯身,從案幾上那束繁花中,精準地拈起了最初那朵、被魏無羨親手拋下的、依舊嬌艷欲滴的芍藥。
他將那朵花舉到兩人之間,目光專注地凝視著魏無羨驟然轉(zhuǎn)回的、帶著驚愕與迷茫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鄭重:
“魏嬰?!?/p>
“這一朵,我很喜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