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夏公主,也是父皇唯一的子嗣,父皇年邁,日后不會再有子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會是下一任皇帝,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皇,得知這一消息,我是有些欣悅的。
但,意外來了。
康化四十八年,八月二十,父皇終于認清現(xiàn)實,任憑他再怎么努力都不會再有一兒半女,遂擬旨封我為皇太女,那天是我十六歲生辰,也是西北農(nóng)民揭竿起義的第一天。
起初沒人把這次起義當回事,本來嘛,但凡有王朝存在,難免有人想試試當皇帝是什么滋味,更何況大夏國祚綿延六百余載,沒人造反才不正常。
出乎所有人意料,這次起義并不像曾經(jīng)爆發(fā)過的那幾次一樣很快被鎮(zhèn)壓,他們以燎原之勢迅速席卷整個國家,往京城逼近。
眾大臣慌了神,父皇也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倒行逆施,但他一個六十多歲,被酒色丹藥掏空身體的昏庸老頭子,面對這種局勢還能有什么作為呢?
果然,沒幾天父皇就把挑子一撂縮到后宮,在起義軍還沒打到京城前抓緊一切時間尋歡作樂,軍國大事就落在我這個儲君身上。
監(jiān)國太女的名號說出來好聽,誰都不知道我接過玉璽時內(nèi)心有多么崩潰。
父皇今年六十有三,我是他四十七歲那年出生的,當年父皇喜出望外,他認為自己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仙神們百忙中終于抽出空照看了下沒有繼承人的大夏朝,父皇覺得他又行了。
此后十多年,他不停歇辛苦耕耘,覺得有我這個瓦礫在前,后面肯定跟著一串珠玉,所以對我并不是特別上心,啟蒙都比慣例晚了兩年。
說真的,如果不是皇后娘娘惦記著,可能我六歲也踏不進上書房。
我長到十三歲,依然沒有弟弟或妹妹降生,父皇懷疑天上的仙神可能只是短暫地往下界瞄了一眼,看過了,也就過了。
為此,父皇不得不做兩手準備,一邊辛苦耕耘,一邊以未來皇帝的標準教導我,但我天資有限,又荒廢了那么些年,用母妃的話說就是這個號練廢了,只能換個小號重新開始。
但運營商把注冊通道關了,只能將就著用用大號,我聽不懂她的話,但從她的表情能看出來,我就是她口中那個廢掉的號。
廢掉的號從明瑤公主升級為明瑤皇太女,身份高了,本事卻沒漲。
有時我會惡意猜測,許是仙神不滿大夏朝楚氏統(tǒng)治時間太長,特意讓我這個文不成武不就,又沒半點憐憫之心的人下來亡楚氏江山。
我十七歲生辰的前兩天,起義軍逼近京城,在據(jù)城墻不足二十里的地方駐扎,看樣子是打算修整一番一鼓作氣攻進皇城。
其實他們不用多做修整,京城防守有多、空虛兵力多薄弱我是知道的,用不了三輪進攻,他們就能把這個象征威嚴皇權的六百年都城收入囊中。
果然,第二天一早開始攻城,中午他們就在城中最好的酒樓吃上了慶功宴。
說實在的,為此我還長舒了一口氣,大軍駐扎在城外就像用一根細線懸在半空的利刃,不清楚什么時候掉下來捅人一個透明窟窿。
而攻進城就不一樣了,那表示一塊石頭終于落下來砸到腳面,省了一天到晚的操心。
于是,得知京城被起義軍占領后,我徑直回了東宮,派人囑咐御膳房烹了只八寶酥鴨,權當慶祝自己不用守著這個行將就木艱難喘息的皇朝。
令人意外的是,起義軍并沒有長驅直入拿下皇城,而是轉手收拾城中的皇親國戚,血腥味離著兩里地都能聞到。
京城徹底清洗過后,他們的矛頭指向皇城,禁衛(wèi)軍和御林軍殊死拼殺一天,終于不敵,夜半時分皇城破了。
城破時我正坐在東宮桂樹對著玉璽發(fā)呆,忽然聽到宮門傳來的歡呼聲,才意識到這座皇城已經(jīng)易主,桂花簌簌落下,像是在為大夏國祚送行。
月上中天,剛過子時,我十七歲生辰到了,我的家也沒了。
“生辰吉樂?!蔽以谛闹心瑢ψ约赫f。
“殿下。”青鸞眼睛通紅地走了過來,“皇城破了。奴婢聽說起義軍不會為難做下人,擅自按您的身形準備了套宮女服飾,內(nèi)襯縫了些金葉子足夠您一時之用,您快些逃走吧!”
我接過她手中的衣服,上好織云錦做的內(nèi)襯,外面是普通宮女服,從針腳上看不可能是這一兩天趕制出來的。
“你有心了?!?/p>
國君不能拋棄自己的臣民逃走,儲君也一樣,只是規(guī)矩,但如果有人強烈請求,是可以先行離開守住青山以圖再起的。
青鸞的到來恰好為我找到了合適的臺階,事態(tài)緊急,類似于三請三讓的儀式已然來不及,只好一切從簡。
我脫下太女服換上,青鸞的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一邊哭一邊幫我整理衣服。
奇怪地是,對此我并沒有多少感傷,也從沒想過父皇母妃還有后宮對我極好的娘娘們的處境,坦然接受了這些變故。
“青鸞不和孤一起走?”我問。
人就是這樣,一個心愿滿足后必然會有下一個心愿,剛才我想著要保住性命,現(xiàn)在卻想活著時能有用的慣的人伺候。
青鸞搖搖頭,除下穿著的衣物,撿起我扔在地上的蟒龍袍,“殿下離開了,總要有人代殿下去死,青鸞愿做那個人?!?/p>
我定定地看著她,青鸞在我心里一直是個好脾氣的管事姑姑,為人溫和,有些膽小,沒想到能做出如此決定。
但,有道是主憂臣辱,主辱臣死,青鸞雖只是宮中女官,卻有些耿耿忠心在身上。
“如果能不死的話,盡量活下去?!蔽艺f。
青鸞是個好姑娘,她本不必代我送死,但我惜命,想自己活下去,只能放任青鸞的自我犧牲。
“陳元會護送殿下去冷宮后面的暗門,暗門后是護城河,河邊有一條小船,僅能容下一人,所以不會有護衛(wèi)隨行,以后的事就要靠您自己了,請萬分小心!”
我重重點頭,想要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腦中空空如也,只能喚了聲青鸞的名字。
“殿下放心,不到萬不得已,奴婢一定會努力活下去的?!鼻帑[擦掉眼淚,像往常那樣對我笑著,但笑容卻沒能保持多久,嗚嗚咽咽哭了出來。
“殿下......我們都會沒事的,對嗎?”
我頓時語塞,“我不知道......或許吧,或許他們需要一個歸順的皇帝和皇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