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為什么把她留著？”

　　“她身上有種感覺。我很熟悉，雖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我覺得我不能殺死她?！?/p>

　　晚風吹動少女的頭發(fā)。她身上穿著的依舊是那件已經(jīng)成了標志的雪白長裙，只不過因為天氣寒冷而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大衣。

　　她金黃色的瞳孔注視著遠處慢慢落下的夕陽。

　　“把一個護神者——不，異端審問官搞到我們這里來……梟，我該怎么說你才好?！?/p>

　　而被梟強行拿走外套的，只穿了一件襯衣的夜巡正一邊可憐兮兮地搓著胳膊，一邊說。

　　“她不是異端審問官?！睏n回頭，注視著他，“她身上有我熟悉的氣息，我能感受到?！?/p>

　　“好的好的，梟老大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在那之前……我能下去了嗎？這里好冷——哈逑！”

　　“……”

　　梟嘆了口氣，脫下外套丟到了少年身上。

　　“再陪我站會吧。很久沒看到無人區(qū)的落日了。”

　　————

　　陰暗的地下室里，不知過了多久，瑪格麗特終于醒了過來。

　　她揉了揉自己發(fā)脹發(fā)疼的腦袋，支撐著坐了起來。

　　……一天之內(nèi)被打了兩次（話說真的是同一天嗎？現(xiàn)在她對于時間的感知還清晰嗎？），還都是在腦袋上，這到底是倒了幾輩子的霉才能有如此的經(jīng)歷？

　　她嘆了口氣，抬頭看向地下室的天花板——下滲的水正不斷地從上方滴落，其中有幾滴濺到了她的臉上。

　　“啊，格麗琴。你不覺得冷嗎？那個可是地下水，很冰的。”

　　她聽見有人呼喚著一個陌生的名字，想了想那似乎不是自己的，便不想去答應(yīng)——說不準是什么腦袋被擊打之后的后遺癥吧。

　　“格麗琴，格麗琴？聽我說話??！”

　　那個聲音不耐煩了起來，她又嘆了口氣，用手捂住自己的雙眼：真是的。在腦袋被擊打之后還要遭受幻聽的折磨——

　　等等。這聲音好像有點熟悉。

　　瑪格麗特挪開遮擋住雙眼的手，看到在天花板下方有一個方形的窗口。那里面本有燈光灑下，但是現(xiàn)在有個黑色的人影擋住了燈光——

　　是那個纏滿繃帶的怪物。

　　“——?。?！”她嚇了一跳，身體也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你是誰？”她壓下聲調(diào)，盡力做出一副兇狠的樣子，“你認識我？”

　　“不……”他卻捂住額頭，一副痛苦的樣子，“你……你不記得我了嗎？等等，格麗琴，我之前還沒注意看——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眼睛？瑪格麗特想起了自己獨特的異色瞳——右紫左藍。這或許是某種疾病，但疾病是何時患上的，她不清楚。

　　“我不清楚?！庇谑撬鐚嵒卮穑澳銥槭裁唇形腋覃惽?？”

　　“……你、你在離開的這三個月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那個人垂下頭，兩眼噙滿了淚水，“為什么，連你最喜歡的愛稱都會忘了……”

　　“算、算了，”看到他那副痛苦的樣子，她卻不知為何心疼起他來，“你先冷靜一下。”瑪格麗特頓了頓，“聽我說，你叫席貝爾對吧？”

　　他抬起頭，微微一愣，接著擦去眼角的淚花，肯定地點點頭。

　　“聽我說……這個事很復雜……一言蔽之，我失憶了。你認識的應(yīng)該是過去的那個我，而不是現(xiàn)在的——能聽懂嗎？”

　　“失憶？！怎么會……那場大火，那場大火怎么會改變了那么多東西？！”

　　……大火？瑪格麗特挑起眉：這可不是個尋常的名詞，看樣子這個人真的知道某些和過去的她有關(guān)的事情。

　　看樣子這次還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誤打誤撞地找到了最為關(guān)鍵的線索。

　　“放輕松席貝爾?！彼酒鹕恚叩酱扒?，伸出手撫摸著少年纏滿繃帶的臉頰。他綠色瞳孔中的恐懼和其余騷亂不堪的因素慢慢地緩和了下來。

　　“你看，如你所見我已經(jīng)失憶了。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我之前做過什么事。

　　你以前認識我，對吧？”

　　席貝爾點點頭。

　　“那么，和我講講過去的故事吧?！爆敻覃愄匦α耍⒁曋请p綠松石一樣的眼瞳。

　　席貝爾的眼睛里含著淚水，張嘴，慢慢地吐出了第一個字。

　　————

　　男人是被硬生生冷醒的。當他以一個極其不雅觀的姿勢從地面上坐起時，他才意識到太陽已經(jīng)西斜了。

　　陽光被窗戶分割成單調(diào)的幾何形狀，鋪落在柜臺上已經(jīng)堆得比山還高的臟碗筷上。室內(nèi)散發(fā)著一股難聞的氣息：似乎是多日未處理的垃圾散發(fā)出來的。

　　嘶。他已經(jīng)多久沒有丟垃圾了？

　　男人撐住沙發(fā)地邊緣，強迫自己站起來。他抬頭看到窗外樹影婆娑，斜陽的光芒穿過窗戶跌落在地。其中有一塊陽光的碎片蜿蜒著爬到了他的身上——但卻一點也不溫暖。

　　他回頭，看向角落里堆積成山的垃圾。哦，那堆垃圾好像怎么的都已經(jīng)留在那里三個多月了。

　　三個月。90天多一點點，不長不短，但對他而言這段灰暗的日子卻像是三個多世紀一樣漫長。男人撐住地面，雙臂施力，讓自己站了起來——

　　一步又一步，像是踏著云煙一般，他跌跌撞撞地走進衛(wèi)生間里的洗手臺前，擰開水龍頭——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生，沒有清涼的自來水從里面涌出。

　　像是想起了什么，男人伸出手按下洗手臺旁邊的電燈按鈕，還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他又換不同的按鈕試了幾次，開關(guān)不停地開合開合，發(fā)出“咔噠”之聲。

　　但是沒有一盞燈是打開了的。

　　“****……”他一捶桌子，喉嚨里滾出一句他能夠想起的，最粗鄙的臟話。

　　他媽的。我怎么會蠢到連續(xù)三個月不交水電費？

　　但這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縱使是他也無力回天。

　　男人擦去浮在鏡子上的灰塵，從鏡中看到了自己的面貌：憔悴，萎靡不振。一頭黑色的亂發(fā)糾結(jié)在頭頂，整個下巴也被和發(fā)色一樣的容貌覆蓋。

　　洗漱臺上還擺放了一張合照，站在中間，扶著一個小姑娘的肩膀的就是他。

　　但他著裝整潔，面帶微笑，天藍色的瞳孔里還帶著生氣。不像現(xiàn)在，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三個月不洗頭不洗澡，連胡子都懶得刮。他何時有這么狼狽過？

　　——但三個月前發(fā)生的事情，讓他徹底心灰意冷，直至墮落成這副模樣。

　　男人看向外面的斜陽，他聽見孩童嬉笑的聲音穿過窗戶闖進他的居室。

　　啊，他們的生活真是幸福啊。

　　男人嘆了口氣，離開洗漱臺，打開衣柜隨便找了件外套披在身上。

　　這三個月里他曾經(jīng)很多次想要做這件事了，不過每一次都會被各種緣由打斷：窗外鳥兒的歌唱聲，烏云中一縷傾瀉而下的陽光，或者是樓上練鋼琴的女孩一曲尚且不怎么熟練的《月光曲》。

　　但這次不會了。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唯一的遺憾就是在執(zhí)行這一切之前，不能好好地洗個澡，去除這三個月以來的疲乏還有身體上和心上的浮塵。

　　他從皮包里扯出幾張現(xiàn)金，打開手機搜索安眠藥的品牌。最后根據(jù)自己幾年來行醫(yī)的經(jīng)驗選擇了一款適合的：入睡很快，不會有太多痛苦。

　　他閉了閉眼，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又最后回過頭看了一眼自己居住了這么久的房子，再撕開門上各種各樣催交水電氣費的條子，露出了之下的房門號。

“ 301

　　約翰.海恩里希.浮士德”

　　約翰突然想到自己或許應(yīng)該留一封書信，或者是別的什么，這樣自己離開后房子（還有水電氣費）的問題就可以妥善解決。

　　但他不愿意了，他害怕自己再一次走進門內(nèi)，再度過一個半死不活的三個月。

　　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

　　約翰咬緊下唇，關(guān)上了自己房間的門。

　　——就在今天，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做出一個三個月內(nèi)無數(shù)次希望，但又沒有勇氣做的事情。

　　他決定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