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二次京控成功,朝廷下旨,將此案交浙江巡撫楊昌浚“親提嚴(yán)訊”。楊昌浚根本無心打理,交給新任的湖州知府錫光和紹興知府龔嘉俊等重審,這些官員也沒把分外的事情放在心上,自然是維持原判。
不過,這次審訊唯一的不同之處在于,沒有用刑,楊乃武和小白菜趁機推翻了原來的有罪供認。
不曾想,此時又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轉(zhuǎn)折——由于同治皇帝突然駕崩,此案遲遲不能判決,一拖再拖。楊乃武和小白菜又爭取到了時間。
楊乃武姐姐和妻子的付出并沒有白費,她們的行為驚動了浙江籍在京官員,一石激起千層浪。
在胡雪巖的幫助下,楊家人進京后拜訪刑部侍郎夏同善。
夏同善是杭州人,和楊乃武是老鄉(xiāng),得知“楊白案”疑竇重重,楊乃武堂堂舉人,被嚴(yán)刑審訊,不禁大為憤慨:“此案如不究明實情,浙江將無一人讀書上進。”有夏同善撐腰,楊家人又先后求見三十多位浙籍京官。
光緒元年(1875年)四月二十四日,在輿論導(dǎo)向下,刑科給事中王書瑞上書,請求朝廷另派大員查辦此案,以防地方官員繼續(xù)拖延,并確保楊乃武和小白菜的人身安全。隨后,慈禧太后下詔,欽命浙江學(xué)政胡瑞瀾復(fù)審。
胡欽差也是個不靠譜的主兒,完全沒有審案經(jīng)驗,到了杭州后,照舊對楊乃武和小白菜用重刑。
楊乃武難掩心中悲憤,當(dāng)堂對胡瑞瀾提出質(zhì)疑:“嚴(yán)刑之下,何求不得?某既受誣攀,原想見官之后,定能公斷是非。再不想今日官官相護,只知用各樣非法之刑?!?/p>
在酷刑之下,楊乃武與小白菜只得再次“招供”認罪。
重刑之下,何來真相?而且自案發(fā)以來,就沒有一個官員發(fā)現(xiàn),葛品連的死因才是問題所在。
十月初三,胡瑞瀾結(jié)案,上奏朝廷“此案無有冤濫,擬按原審判定罪” 。至此,案件幾乎再無轉(zhuǎn)機。
然而,浙江士林鍥而不舍,內(nèi)閣中書汪樹屏等十八名浙籍京官聯(lián)名呈訴。浙江當(dāng)?shù)厥孔尤嗳艘猜?lián)名上書痛陳:縣、府、臬司、巡撫和欽差七審七決,層層上報,全部都是通過嚴(yán)刑逼供、屈打成招,他們官官相護、上下包庇,讓楊乃武蒙受不白之冤。他們強烈要求,將有關(guān)人證物證提京審訊。
此時,也有人站在楊昌浚等浙江官員一邊,如四川總督丁寶楨就認為,此案不可翻:“如果這個鐵案要翻,將來沒人敢做地方官了?!?/p>
丁寶楨不知,朝廷正有意通過此案來重新樹立司法權(quán)的威信,打擊地方督撫。太平天國運動后,地方督撫權(quán)利擴大,湘系官員遍布各方,如楊昌浚就是出自湘軍,朝廷對此很是忌憚。
這樣一來,楊乃武和小白菜又多了一根救命稻草。
推動“楊白案”重審的另一個有力支持,是當(dāng)時的媒體。
楊白案發(fā)生一年前,英國資本家美查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中文報紙《申報》?!渡陥蟆穭?chuàng)辦伊始,就有意突破“只重文章不重社會新聞”的局限,發(fā)現(xiàn)“楊白案”這一社會熱點后,一直關(guān)注著案件的進展。
自同治十三年刊登《記余杭某生因奸謀命細情》始,至光緒三年五月發(fā)表《余杭案犯尸棺解回》為止,《申報》對“楊白案”作了長達三年的報道,發(fā)表新聞、評論六十余篇。
▲《申報》前后共經(jīng)營77年,是研究中國近現(xiàn)代史的重要史料。
《申報》的記者曾得到楊乃武訴狀的底稿,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七發(fā)表《浙江余杭楊氏第二次叩閽原呈底稿》全文,將楊乃武的冤情公之于眾。
《申報》還用寫反面文章的方式制造輿論。在楊家人上京叩閽之際,曾登載一篇署名為“武林生”(武林為杭州別稱)的《告白》,顛倒黑白,罵楊乃武是“士林敗類”,勾搭良家婦女,殺害無辜百姓。
不久后,《申報》又刊載署名為“海昌小蓬萊主”的《駁武林生告白》,文中稱:“武林生意狠如切骨,指為瘋狗,豈此案翻與不翻,與武林生大有關(guān)系耶?”兩篇文章針鋒相對,好不精彩,一下子吸引了大眾目光。
美國漢學(xué)家歐中坦教授曾評價,楊乃武一案能夠廣泛傳播,乃至沉冤昭雪,“在很大程度上要感謝《申報》充滿活力的記者”。
美中不足的是,《申報》對案情的還原并未完全到位,其對小白菜的描寫就失之偏頗。
在《葛畢氏起解瑣聞》一文,《申報》記者把小白菜說成是“平生濫與人交,據(jù)其自謂所私者,可坐四五席云”的淫婦,并提出,小白菜早已承認自己毒死葛品連,楊乃武完全是被她拖累的。
實際上,在整個案件中,小白菜完全沒有話語權(quán)。
對于這個身陷囹圄的弱女子,我們只知道她受到了殘忍的虐待,她本人到底發(fā)表過什么言論,是否伸冤,根本無從知曉。
或許,她根本就沒有機會為自己辯解,她的聲音被淹沒在時代的浪潮里,一直到今日,還有很多女性和她一樣,一旦被誤解,有冤難伸,有口難辯。
就連和小白菜共同蒙冤的楊乃武對她也毫不同情,同治十三年,楊在《二次叩閽原呈》中,就寫道,“上年十月初九日,有葛畢氏毒死本夫葛品連身死一案”,繼而誣告小白菜曾經(jīng)賴婚、與他人有過奸情等。在楊乃武眼里,小白菜并不是無辜的。
在世人看來,楊乃武未必是奸夫,但小白菜年輕貌美還守寡,必定是淫婦。
楊乃武拼死伸冤,完全是在自救,并沒有顧及小白菜。后來小白菜能得救,僅僅是因為葛品連被查明確實是病發(fā)身死,而不是被毒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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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星馳電影《九品芝麻官》靈感之一就是“楊白案”。
而案件的主人公楊乃武和小白菜,雖保住一命,人生卻從此大不同。楊乃武功名盡毀,只能靠養(yǎng)蠶度日,小白菜看破紅塵,削發(fā)為尼。
其實,在“楊白案”中,楊乃武始終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其中有親朋好友奔走相告,紅頂商人解囊相助,江南士林同仇敵愾,又恰逢朝廷有意借此案震懾地方督撫,于是先后下達十三道諭旨推動案件復(fù)審,直至翻案。
不是所有蒙受冤屈的人,都能像楊乃武一樣好運,乘天時之便,又有貴人相助,逃出生天。
平反一樁冤案,難嗎?真難。
但消除人們對涉案男女的有色想象,或許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