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寒臘月，金凌從金鱗臺下來的時候已是晌午。今日是除夕，他將手頭的事務(wù)擱置了，去云夢陪江澄過除夕。

自他記事起，每年云夢的除夕都只有江澄一人，于是，他便有了去云夢過除夕的習(xí)慣，這么多年來，一直如此。

金凌御劍而行，至蓮花塢碼頭時，已是傍晚。湖中的蓮花早已謝了，蓮葉也早已枯了。此時的湖面連枯了的蓮葉都沒有。

歲華入鞘，他往蓮花塢的大門走去。

夜晚的蓮花塢很亮，大紅的燈籠垂掛在走廊上，看上去很是熱鬧。但在這熱鬧的燈火的襯托下，今夜的蓮花塢卻顯得格外的靜，比往常的夜晚更靜。

金凌邁入蓮花塢的大門，便去了江澄的書房。往日江澄除了在書房，就是在試劍堂，在傍晚這個時候，江澄一般都會在書房處理家族事務(wù)。

他穿過偌大而冷清的校場，想起那日與藍家那幫家伙夜獵時魏無羨說起他們年少時在蓮花塢的往事，那時的蓮花塢絕不應(yīng)該是這般的安靜。

走到書房前，房門緊閉，屋內(nèi)也并沒有燈火。他覺得有些奇怪，便推門而入，卻發(fā)現(xiàn)屋內(nèi)并沒有人。

見書房無人，金凌又往試劍堂走去，路過長廊時聞到一股酒味，欄桿上坐著一人，四周圍滾著大大小小的酒壇。定睛一看，那人不是江澄又是誰。

金凌震驚了，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家舅舅喝這么多的酒。在他的印象中，江澄并不是一個愛喝酒的人，更不是一個因心情不好就喝得酩酊大醉的人。每次在不得不喝酒的時候，江澄也只是適當?shù)暮赛c，從來不曾喝醉過。

他就這樣看著江澄，一時間不知道怎樣做才好?？諝庵兴坪跤幸唤z抽泣的聲音，他走近，發(fā)現(xiàn)江澄已是淚流滿面。

金凌再一次怔住了，除了在觀音廟那一次，十三年來，他從來都沒有見過江澄哭，即使是在江楓眠和虞紫鳶的祭日也沒見他哭過。可此刻的江澄卻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他向江澄那邊挪去，悶悶的叫了聲舅舅。

江澄抬頭看著眼前的模糊身影，發(fā)現(xiàn)來的人卻是魏無羨。

江澄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魏無羨”，狠狠的摸了把臉上的淚水，沙啞聲音怒道:“魏無羨，你來做什么？誰允許你進蓮花塢了。還叫我舅舅，你是傻了嗎？”

金凌正被江澄突如其來的怒氣嚇得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卻聽到了怒氣更甚的一句:“魏嬰，你若再后退一步，你就永遠別回蓮花塢?！?/p>

金凌看著眼前將自己認成魏無羨的舅舅，一時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想要上去扶他，卻又怕他，只能干站在原地，皺眉說道:“舅舅，我是金凌，不是魏無羨?！?/p>

江澄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靠在長廊的欄桿上，道“魏無羨，你以為我連金凌和你都分不清？金凌現(xiàn)在在金麟臺，他是金家的家主，怎么會來我這蓮花塢。我江澄再蠢，也還沒蠢到分不清你和金凌的地步。”

說著，從身旁拿起一個東西，向金凌扔去，金凌下意識接住，一看，竟是一把劍，劍柄上刻著隨便二字。他還沒來得及細想，那邊又發(fā)聲了。

“魏嬰，你還來做什么？你不是說一切都過去了嗎？你不是說不欠江家，不欠我父親，不欠我母親，不欠我姐了嗎？那你還回來干什么？”

“魏無羨，你的一顆金丹一條命就能還我父親我母親的恩？能還我姐姐的命？能還江家的恩？你的金丹你的命真是金貴。”

“但是，誰稀罕你的金丹，你的命，誰稀罕你還江家的恩！若是要你的金丹你的命，我當初在小鎮(zhèn)上替你引開那些追查我們的溫狗做什么？若是要你的金丹，我當初寧愿死也要替你引開溫狗做什么？”

“你倒好，瞞著我剖丹，不告訴我真相，你是有多想還江家的恩？你可有半分把自己當成是江家人的意思？”

金凌被這一頓怒吼嚇得定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舅舅當年被化丹是為了幫魏無羨引開溫家的人，而不是回蓮花塢偷尸體？這么多年，為什么舅舅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這事？

他忽然想起了當初觀音廟內(nèi)舅舅欲言又止的表情，廟外舅舅說的那句“沒什么好說的”，想起那一日舅舅在蓮花塢內(nèi)瘋了似的找人拔隨便的樣子。這一瞬間，他忽然發(fā)現(xiàn)，這十幾年，原來他的舅舅是如此的辛苦。

吼完之后的江澄像是沒了脾氣的孩子，搖搖晃晃的往地下坐，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金凌回過神，看著坐在地上的江澄，將他扶起來，往睡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