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漫山桃花開,按二哥瑾玠的說法,是個桃花泛濫的季節(jié)。 在這大山里待得久了,偶爾也會忘記今夕何夕,是為何夕。當舉目望見屋外的那一片桃花煙霞連成花海連綿時,才驚覺已是暮春時節(jié)。
對于一個神仙而言,隱居此處,似乎是是最正常不過的??傻搅宋疫@,卻是因為那年和妖尊廖媃一戰(zhàn),遭了她妖力反噬,若是要把周身修為慢慢修回來,便不能興師動眾調用仙力。而一個沒了法力的神仙,除了不會老去生病之外,其實同一個凡人沒有什么不同。
在這岷山,我做凡人一做就是十來年了。
山腳下的山溝里有個村子,住著四十來戶人家。前些年得空時,因為要修回修為最是要循循遞進,再心急也無用,既然急不得,不如找些事情做做,也好打發(fā)打發(fā)時間,便做了幾年的教書先生。大山里的地方,里頭的人,多不曾被開化,何況是遠在九州邊緣的岷山。
是以,這些誠實淳樸的村里人最是不勝感激,因實在不能婉拒他們的謝意,我隨手指了指村外的一片桃樹,說不如拿這個當報酬,便讓村里人將那幾棵桃樹移到了我的門前。后來,便漸漸養(yǎng)成了屋外的那一片桃花林。
大抵日子過起來,起初不適應,到了后面,便不知不覺,一晃便是五年。 到了第五年暮春時節(jié),桃花依舊笑春風。大山里的某個陰天,我在一個瘴氣彌漫的山溝溝里,撿回了一個美男。
——大約活得久了,什么稀奇事都能見著。
“美男子”——我見這個人的第一面起,腦袋里就蹦出了這樣一個詞,美男子長得很好看,面若美玉,目若鳳丹,唇紅齒白,略顯嬌氣,鼻梁高挺,長眉挺拔入鬢。還披著一身鎧甲,粘上了些泥土和樹葉,有些狼狽的樣子。
饒我活了三千七百年,還差三百年就要四千歲了,四荒九州地靈人杰,鐘靈毓秀的神族、仙族中人素來以美貌著名三界,但見到凡間居然也能養(yǎng)出這樣標志的美男子來,我心里亦唏噓道,凡事,著實是皆不可決斷啊。
唔,就是這個美男子似乎是吸多了瘴氣,面色帶著薄薄的烏紫色。一摸脈,看這紊亂虛弱的脈象,果然是中了瘴氣之毒。
上天素有好生之德,神族素來奉行好善施德,見死不救那是魔族早些年才有的風格,我想了想,稍稍躊躇,心想著凡人的事情,素來是冥界的鬼君和十殿閻王來管的,那還是身后事。要是這個凡人地下有知我對他見死不救,不說他會作何感想,我心底到底是過意不去的。最后還是背著這個美男子回了避居多年的木屋。 算了,先不管他命中是否有這一死劫,身為神界未來的水部主神,我救他也是應該的。
背起他的時候,他似乎還有一絲清醒,微微動了動,聽見他低低吐出一句“多謝”。
本以為他一身鎧甲,背起他的一路上肯定十分笨重,誰知這盔甲倒是輕巧,也不知道是用了哪種金屬打造的,居然和神族制作的鎧甲一般輕巧堅硬,由此可見,凡人在這人界繁衍生息了上萬年,也實在不可小覷。
待回了那座木屋,給美男子手忙腳亂的褪下了鎧甲,在濕熱的莽莽大山里,瘴氣十分常見,因時節(jié)變化而分為春瘴、夏瘴、秋瘴、冬瘴四種,每一種都有各自的解藥,只是其他三種瘴氣還好說,唯獨春瘴的解藥的一味藥引只生長在秋季,這個時節(jié)自然一株不剩。
我心頭稍稍猶豫,見他愈加發(fā)紫的面容,心想好歹是條人命,遂一咬牙,也顧不得自己法力才恢復了四成,調用了丹田內的一縷仙元,順著搭脈的指間渡入對方的筋脈之中。本是想著要好人做到底,可再動用仙力,元神便是一陣激蕩,險些引得仙元不穩(wěn),原是還未消去的反噬又來了,只能作罷。好在如今他的面上的烏紫色已然褪祛,知毒素已經除了大半,倒也不礙事了。
我想了想,最終決定給對方煮一副祛毒的藥,倒也對癥。 這樣一頓折騰,從午后折騰到了傍晚,天色也漸漸暗淡下來。
藥熬好了后。作為神仙,還是一個沒有過生病經歷的神仙,我正邊發(fā)愁著怎么將手里藥霧氤氳的湯藥送進對方嘴里,邊走回了屋里,才發(fā)覺在這個關頭,這人終于悠悠轉醒。
之前忙著給人望聞問切背回來搶救,倒是忘了多看幾眼這人的模樣。等到他睜開眼,才發(fā)現他的那一雙桃花眸,里頭的瞳孔并非是純粹的淺墨色,略有銅金色澤,泛著琥珀的溫潤。
我仔細端詳去,而眼前他的這雙桃花眼,此時已經和一個故人的眉眼重合起來。時光荏苒,前一次見到這樣的一雙眼,算起來已經是二十來年了。嚴格來說,不多不少,正好整整二十二年了。
他挪挪身體,輕輕吐出一句:“謝謝?!?
他身上那種氣質很是眼熟,倒像是什么世家大族從小到大將養(yǎng)出來的,無論身在何處,坐姿都端正持重得像是坐在椅子上一樣,神態(tài)很是安然自若。
夜還不算太深太晚,也還沒有到睡覺的時候。我們兩人索性開始了說話。被我撿回來的美男子自報家門說自己叫葉慕,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葉氏是衛(wèi)國皇室的姓氏,我不由心懷揣測地再打量了他幾眼,莫非這人,還是個衛(wèi)國的宗室近枝不成?
而在他這里,我從他的一番話里頭得知,衛(wèi)國在三個月前發(fā)兵攻蜀,如今蜀國已亡,蘇家皇室里頭,卻逃出了一個蜀太子蘇奕,北逃進了岷山,他在追擊途中與主力失散,迷路在了山里。
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二十二年前,大晁天子當年分封的東、西、南、北四方諸侯,南邊是衛(wèi)國,北邊是晉國,東邊是齊國,西邊則正是蜀國。才二十年功夫,九州八荒居然又是一番分分合合,不得不讓人唏噓。 到底是自己呆在著偏僻的地方,連帶著消息也不夠靈通了。
聽他這么說,我便更加篤定了他的身份,定然同衛(wèi)國葉氏有關。 我想得微微出神,他稍稍一笑:“也該我問了。”他此時很是精神,沒想到他眉眼含笑的時候,哪怕因為此時的失明而失了神采,也是這樣的,像極了我的那個故人。
我一時發(fā)怔,只聽他涼涼地問我:“說了這么久的話,你好像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姓名?”
我覺得很有道理,覺著的確是坦誠一些比較好,于是告訴他,我的名字叫瑾年,是依瑾之年的瑾。還意味著如玉般的大好年華。他的評價是:“挺好的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