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凄凄,百卉具腓。
這樣的秋天也即將要過去了。
正是十月之朔,虹藏不見的時候。
清晨,憩園門前。
侯孝肩上背著兩個包袱走到自己的馬邊,后面沙武跟著走出來。
包袱里是他們兩人的幾身衣物、一些銀票和銀兩。這些衣物是在京城最好的與同莊買的,上好的應天云錦。
他自己其實并不在乎這些東西。
成為水居一的義子后,雖然水居一可以教導他武藝,但身為兵部尚書的水居一并不能時常親身指點,三年之后他被送到水居一的師弟那。水居一的師弟比水居一隨和許多,雖然很寵愛侯孝,對他的教導卻很是嚴厲,所以侯孝從小就對這些身外之物要求不高。
高中武狀元后入軍營行兵打仗,不到兩年便因軍功顯赫升做將軍,前陣子又因保護太后有功,斬殺沙利的得力猛將而被太后稱贊神勇,獲得太后青睞。對別人來說他可謂是平步青云。但在軍營里,他更不在意這些東西也沒機會去在意。
但他知道沙武也許會在乎。
沙利捧在手心上的獨子,兵變失敗后逃走也要帶上他。據侯孝所知,沙利因為身為王侯,不能參與政事,雖貴為侯爺,在朝廷卻有名無權,但身家資產應是不少,出征北元后糧草被燒,沙利一人便出了八十萬兩的兵餉。依他的身份與性格,對沙武應是恨不得連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給他,更不用說這些東西了。
侯孝還幫沙武買了一匹馬,他準備帶沙武去江南。
侯孝自己的馬名為“遺塵”,通身烏黑,只有額上有一撮白毛,高大清細,是匹良馬,是他高中武狀元之后水居一送給他的。新買的這馬名喚“流驄”,毛色青白相間,性情溫順,雖比不上侯孝的“遺塵”,但也不失為一匹好馬。
身外之物侯孝可以不在意,但作為長伴身邊,在戰(zhàn)場上與自己性命息息相關的馬,他不能不在意。
本來侯孝是買了一輛馬車的,因為沙武身體還未完全復原,怕路上顛簸對他身體不好。但沙武看到馬車后臉色深沉,似乎很不高興,侯孝不明所以,還是為他換了馬,只是心里暗忖路上行走得慢一些,也好少些顛簸。
“孝哥…”許久未聽到的聲音,侯孝回過頭去,水冰心和冷秀就站在不遠處看著他,竟有點氣喘吁吁的樣子。
侯孝看著她點點頭,隨即低頭,將包袱放在馬背上。
水冰心走近他,滿臉焦急神色,“我聽爹爹說,你向他辭行今日便走,為什么你不告訴我?”
侯孝沉默地向下?lián)嶂z塵的鬃毛,仔細地理著,好像這些鬃毛很亂似的。片刻才慢慢回道:“你知與不知,都一樣。”
水冰心咬住下唇:“皇上下了旨,我和中玉將于下個月十八號完婚,我原以為…我太強求你了?!?/p>
侯孝看著他,覺得自己該說些什么,安慰她也安慰自己,最后說出口的卻只是“恭喜”二字。
身后沙武突然重重地“哼”了一聲,旋身跨坐上流驄。
水冰心似乎才注意到沙武,雖有小小驚訝但旋即冷靜下來:“沙武……”喚完后覺得不妥馬上接道“沙武弟弟?!?/p>
沙武將頭扭向一邊:“我不是你弟弟。”
水冰心有點尷尬地不知說什么好,一邊的冷秀忍不住怒道:“你這沙皮狗,別給臉不要臉!”
“冷秀!”水冰心急道。
沙武嗤笑一聲,嬉皮笑臉道:“什么給臉不要臉,你有給過我好臉色看嗎?姐—姐—”最后一聲“姐姐”他故意拖長聲調。
“你——”冷秀火氣更大,她從一開始就討厭他,現在還是一樣討厭,嘴巴便管不住了:“我干嘛要給你好臉色,也不照照鏡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p>
“冷秀!”水冰心真的急了,她不想讓侯孝知道之前那些事。
“你——”沙武臉色一變,“哼”一聲一甩袖子調轉馬頭,狠狠一拍馬屁股,揚鞭而去。
侯孝本來聽得一片茫然,看沙武突然策馬而去,心一急忙上馬,對水冰心囑咐道:“我走了,你和義父多保重。”拍馬急追上去。
遺塵跑得比流驄快,不一會兒侯孝就看到了沙武,沙武已經沒有策馬狂奔了,讓流驄慢慢地踱著步,自己微彎著腰。
侯孝心一驚,難道扯到傷口了?他忙追過去一看,果然沙武臉色發(fā)白,面上冷汗直流。
“沒事吧?”他擔心道,“休息一下?!?/p>
“沒事?!鄙澄渎逼鹧?,“不算什么?!泵济珔s因直起腰而皺在一起。
侯孝知道他在逞強,但他只有跟著讓馬也踱起步來。
兩個人都不說話,各自沉思。
“你很喜歡水冰心嗎?”沙武突然問道。
侯孝停下馬,目視前方。
他覺得自己應該想都不用想就能夠回答的,那現在是在猶豫什么?
喜歡嗎?
沙武沒有停下馬,他繼續(xù)往前,笑道:“我曾經,很喜歡她?!?/p>
侯孝一怔。
“但我現在不喜歡她了?!憋w揚的聲音,卻是冰涼的語調。
侯孝看著他的背影,覺得自己知道的事真的很少,比自己所預想的還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