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東南角的售票處，人聲鼎沸，隊伍蜿蜒如蛇。楚浩排在人流末尾，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遠處那些龐然大物身上。蛟龍馬，名副其實，雖無真龍的威嚴神駿，但那份源自血脈的奇異壓迫感卻隱隱彌漫在空氣里。它們安靜站立，肌肉在油亮毛皮下滾動，四蹄粗壯如柱，覆蓋著并非角質(zhì)而是類似細小青黑鱗片的奇異結(jié)構(gòu)，在正午的陽光下反射著金屬般的冷光。頸后濃密的鬃毛垂落，帶著一絲奇異的暗紅色澤。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們的頭顱，比尋常駿馬寬厚得多，鼻梁上方微微隆起，竟有兩處小小的、被厚皮包裹的角質(zhì)凸起，如同未成形的龍角。巨大的鼻孔每一次噴息，都帶出滾燙的白霧，發(fā)出沉悶如風(fēng)箱的“呼哧”聲，粗壯如鞭的尾巴偶爾甩動，抽打在空氣里發(fā)出短促的爆響。

“先生，您是要去哪？”一個溫婉又帶著職業(yè)化甜膩的聲音在楚浩面前響起。

楚浩收回目光，面前站著一位身著緊身制服的女子，容貌艷麗，胸前飽滿幾乎要撐開領(lǐng)口，裙袍開叉處，一截裹著薄薄絲襪的白膩大腿若隱若現(xiàn)。她微微前傾，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目光在楚浩胸前那枚嶄新的捉妖師徽章上停留了一瞬，笑意更深了幾分。

“帝國東部邊境，靠近塔戈爾大沙漠的城市?！背普Z氣平淡，目光并未在對方刻意展露的風(fēng)情上多作停留。

女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隨即被更熱切的笑容取代：“請您跟我來。我們有為尊貴的捉妖師大人專門準(zhǔn)備的坐騎?！彼齻?cè)身引路，腰肢款擺，刻意扭動的臀部在緊窄裙袍包裹下劃出夸張的弧線。

楚浩心中暗自搖頭，跟上。特權(quán)帶來的便利固然令人感嘆，卻也免不了這些附帶的俗艷點綴。繞過喧鬧的排隊人群，他們徑直走向廣場后方一片相對獨立的區(qū)域。這里的蛟龍馬明顯更為高大神駿，鞍韉裝備也更加精良堅固，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與前面那些用于普通運輸?shù)耐惤厝徊煌?。空氣里除了馬匹的體味，還混雜著一股淡淡的、難以言喻的鐵銹氣息和某種干燥的硝煙味，仿佛浸透了戰(zhàn)場的氣息。

女子在一匹格外高大的暗青色蛟龍馬前停下。這匹馬比周圍的同伴都要高出近半個頭，肌肉虬結(jié)，宛如鋼鐵澆鑄。它的脖頸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巨大舊疤，斜斜劃過，皮肉翻卷愈合后留下猙獰的褶皺，像一條丑陋的蜈蚣盤踞其上。左眼上方也有一道淺些的傷痕，導(dǎo)致那只眼睛半瞇著，透出一股飽經(jīng)滄桑的兇戾與漠然。它的蹄甲磨損嚴重，邊緣布滿細密的裂痕，如同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長途奔襲和碎石地的蹂躪。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脖頸上掛著一串磨損得發(fā)亮的金屬小牌，隨著它偶爾甩頭的動作叮當(dāng)作響。

“就是它了，”女子介紹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疤面’，我們這最好的戰(zhàn)馬，真正的老兵。它服役過北境冰原的‘雪狼之役’和西邊‘黑石峽谷’的絞殺戰(zhàn)，踩死過妖邪……不少。”她頓了頓，似乎覺得后面的話不太吉利，又補充道，“性子是烈了點，但腳力、耐力，絕對沒話說。也只有您這樣的捉妖師，才能配得上它?！?/p>

疤面對楚浩的靠近毫無反應(yīng)，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右眼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巨大的鼻孔噴出一股帶著腥味的熱氣，鐵蹄不耐煩地刨了一下地面，堅硬的石板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楚浩走近幾步，疤面突然猛地一甩頭，脖頸上那串金屬牌嘩啦一陣急促亂響，一股混合著汗水和血腥的濃烈氣息撲面而來。楚浩腳步一頓，并未退縮，目光沉靜地迎上疤面那只兇戾的獨眼。一人一馬，視線在空中短暫交鋒。楚浩伸出手，并未直接觸碰馬身，而是懸停在它布滿細密鱗片的脖頸側(cè)面，掌心朝下，帶著試探的意味。疤面的肌肉瞬間繃緊，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威脅性的咕嚕聲，如同悶雷滾動。

制服女子臉上掠過一絲緊張，下意識后退了半步。

楚浩的手依舊懸停著，紋絲不動。他調(diào)動起一絲微弱的、源自捉妖師本源的精神感知力，并非壓迫，更像是一種溫和的撫慰，如同涓涓細流，無聲無息地傳遞過去。他捕捉到疤面混亂精神內(nèi)核中那深埋的、幾乎被無盡廝殺磨滅的本能——對更高層次血脈力量的敬畏。

幾息之后，疤面繃緊的肌肉似乎微微松弛了一絲，那只兇戾的獨眼中，純粹的敵意悄然退去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和……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疲憊。它不再發(fā)出威脅的低吼，巨大的頭顱緩緩垂下，那串金屬牌也停止了晃動，恢復(fù)了死寂。

楚浩這才輕輕將手掌落在它冰涼粗糙的鱗皮上。入手處堅硬如鐵，帶著一種奇異的韌性。

制服女子松了口氣，臉上重新堆起笑容：“大人果然厲害！疤面很少這么快就認人。我?guī)湍?/p>

“不必?！背拼驍嗨?，聲音平淡卻不容置疑。他動作熟練地檢查鞍具的每一個搭扣，皮帶的磨損程度，確認馬鐙的高度。他的手指拂過鞍橋下方一處隱蔽的凹陷，那里刻著一個模糊不清、被反復(fù)摩擦的徽記印記——交叉的長劍與咆哮的狼頭，這是帝國北方邊境軍團“鐵狼衛(wèi)”的標(biāo)記。指尖傳來的冰冷和粗糙的觸感，無聲訴說著這匹老馬浴血的過往。他翻身上馬，動作利落。

疤面龐大的身軀只是微微晃了晃，四蹄如同生根般穩(wěn)穩(wěn)釘在地上。楚浩拉住韁繩，那韁繩是浸透油脂的粗硬皮條，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輕輕一抖。

“駕！”

疤面猛地昂首發(fā)出一聲穿云裂石般的嘶鳴，聲音蒼涼雄渾，帶著一種穿透歲月的沙啞。龐大的身軀驟然啟動，四蹄翻飛，碗口大的鐵蹄裹挾著千鈞之力重重砸在廣場堅硬的石板上，發(fā)出沉悶如擂鼓般的“咚咚”巨響！每一次蹬踏，都濺起細碎的石屑。風(fēng)瞬間變得狂暴，猛烈地撕扯著楚浩的衣袍，獵獵作響。四周排隊的人群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動，紛紛側(cè)目，臉上露出驚愕與敬畏交織的神情。

一人一馬，如同一股青黑色的旋風(fēng)，瞬間沖出廣場，卷起一路煙塵，將帝都的喧囂和人間的浮華遠遠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