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曌四十三年，朝廷百廢待興，廢帝縱情聲色，日厲，于冬至薨于昭陽宮，同年皇太女登基，太后樓氏垂簾聽政。

早朝后甘棠被侍人帶到九烏殿，隨后便見門口處進來一墨色的身影。

來人正是樓沉，今日他依舊穿著一襲玄色交領(lǐng)長衣，頭上簪著上好羊脂玉制成的玉芨，雪膚墨發(fā)，姿容無雙。

單論容貌來說確實是無可挑剔。

“樓沉你讓人把我?guī)砟銓嫷钭鍪裁?？甘棠看見他脫了鞋襪自顧自上了錦榻，一雙狹長的眸子半闔半閉，瞇眼看著她。

“你可曾聽見你母姐剛才在朝堂上的言論？”

“聽見了?！睒浅翏短熳右粤钪T侯，她的母姐說的無非是些讓他還政于帝的話罷了，這些話其實?；庶h都是這么想的，樓沉自己心里也知道，但是說出來就是不應(yīng)該，很明顯戳了他的逆鱗。

樓沉這些年苦心經(jīng)驗，在朝廷里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這些人大多是寒門學子，樓沉不拘一格降人才給足了她們機會，否則以現(xiàn)在的制度，他們最起碼還要十年才能爬上來。

母姐十有八九是腦子一熱聽了奸人挑唆才會頭撞在槍口上。

“既然聽見了來跟我說說你的想法，你是怎么想的，跟她們一樣嗎？”樓沉挑眉問她，目光深深，似笑非笑。

甘棠不敢說一樣，也不敢說不一樣，她感覺自己現(xiàn)在就像只烏龜，那是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思考了半天，最終還是選擇了一個比較中立的答案“臣只愿當個忠臣，為國盡忠。”

“那愛卿可要好好當這個忠臣才好?！?/p>

樓沉從錦榻后的暗格里拿出一卷明黃色的錦軸遞給她，甘棠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是她新上任的任命書，再仔細一瞅發(fā)現(xiàn)她被從翰林院直接調(diào)往了清一觀。

“以后你就別在翰林院做侍讀了，那兒不適合你，明天收拾收拾直接去清一觀報道吧?！?/p>

甘棠不解地抬眼望他，這是要讓她去出家？她尋思著也不至于吧，難道就因為母姐戳他痛腳然后就轉(zhuǎn)而來報復(fù)她吧？

可是直到她吧脖子都快仰斷了，樓沉也沒理她，她自己悻悻的走了。

說是收拾也沒什么好收拾的，狀書最下面一排顯示就在皇宮西邊，離得挺近，左右也就是帶上人和任命書就夠了。

只不過，清一觀甘棠上任前一直以為是個道觀，待到一堆人把她迎進去，她才發(fā)現(xiàn)清一觀原來不是“清一觀”。于是她就好奇地問身邊一個下屬，“那個這里好像也不像道觀哈。”

油頭大肚的孫典獄也被她問住了，小心翼翼地答道，“大人莫不是以為這里是出家的地方？”

甘棠尷尬地笑了笑，“哈哈，所以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p>

“這里只是前堂，后面才是最重要的地方，大人隨我看看就明白了?！?/p>

一走進后面甘棠就明白樓沉的用意是什么了，里面到處都是被關(guān)押著哭喊著要逃離的人，這里儼然是樓沉的私獄，黑褐色的鐵塊在這里被鑄造成了牢籠，墻上掛滿了刑具，刑具上還都沾著血，濃重的血腥氣直沖天靈蓋。還不時地有酷刑的

聲音從耳邊傳來。比起這里她更愿意去真正的道觀里出家，他根本就是在懲罰她。

她想她差點忘了樓沉掌權(quán)之初殺了多少揚言要反對他的大臣。

“大人？您還好嗎，這里都是關(guān)押重犯的地方，是有些不大好看，大人您只是在前堂負責收集整理罪狀的，以后后面的交給我們就行了，您不用管。”

甘棠擺擺手示意她沒事，“看也看了我們走吧。”

果然她想的沒錯，樓沉只是要她害怕。

云何往長丘國進貢過來的硯臺里添進些清水，又執(zhí)了上好的煙云墨的墨條細細研磨，不多時便磨好了足夠太后練字的墨。

樓沉從筆架上挑出一只狼毫，沾了墨揮筆寫下一個棠，想了想又在旁邊添上樓沉和重華。

“清一觀的人怎么說？”

“清一觀的人說甘女君今早去上任的時候特別驚訝，還說她還以為是要出家?！?/p>

“想到了，她像是會那么糊涂的人。”想起那副畫面，樓沉像是被成功愉悅到了。

云何不小心掃了一眼宣紙上的字，接著道：“不過奴覺得無怪乎甘大人那么以為，奴剛開始知道的時候也以為是座道觀。”

“是嘛？”

“對啊，誰能想到處理犯人的地方會隱藏在那樣一個名字之下呢?！?/p>

“那么她還說什么了？”

“余下的倒是沒有什么，就是甘女君似乎被牢里的樣子嚇住了，直接躲回前堂去了。”

“既然如此，就去把桌上的字送去給甘大人。”

“是…”

甘棠看著桌上的字著實摸不清樓沉是什么意思，圖不突然地把她從翰林院給撥到了他自個兒的清一觀，現(xiàn)在又給他送來這么副字，上面就五個字

棠，樓沉，重華。

“幼艾你覺得太后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在嘲諷我字丑？”她越看越覺得有這種可能，全朝廷的人都知道翰林院里有個甘侍讀，一手字寫得毫無風骨，極其隨意，以至于因為字不好看當初科考的時候被主考官扣了卷面分。

如今再看樓沉送來的字，龍章鳳姿，筆力遒勁，簡直和她的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

“其實奴覺得，主子的字只是寫得夠不上大家，但也算正常水準了?！?/p>

“你這也太委婉了?！备侍钠沉怂谎郏槌樽旖?。

“其實主子如果真這么好奇不妨明天早朝后親自去問太后娘娘。”

“你說得倒是輕巧，你去給我問一個看看啊，看他會不會把你的頭剁下來當球踢。”

“奴不敢?！?/p>

“……”

好奇歸好奇，小命最要緊，她可怕死了，還怕痛。

幼艾從箱子里拿出一根絲帶，給宣紙卷成卷系上結(jié)，繼而憋笑道：“那主子你就好好想吧，奴才退下了?！?/p>

她不耐煩地揮揮手，催促“快走快走。”

煩躁真煩躁。

次日甘棠換上官袍，拿上字軸，便往宮里走去。

天還未明，露水不時滴落，制造著涼意。

早朝的時間一直讓甘棠苦不堪言。

以前幼時不上朝不明白 ，等自己當了官才知道有多么不容易。

天不亮就得從溫暖的被窩里爬起來，摸黑進宮。

她這還是家離得近，像那些離的遠一些的，還得靠騎馬，她現(xiàn)在每一天都感謝太奶奶發(fā)奮圖強，有遠見，早早地就知道在宮里附近買宅子。

真正可謂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了。

“棠妹？今天可算是見到你了。”甘棠剛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站定，一回頭便看見翰林院編修曾郁弗笑嘻嘻得往她左肩一拍。

嘶～～～

“郁弗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力氣大得能捶死人？”甘棠吃痛地捂住了肩膀，剛才那個力道大得，甘棠都懷疑自己的肩胛骨是不是被她拍碎了。

曹郁弗的官職雖說是很文雅，但實際上卻是個怪力選手，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經(jīng)歷過十年同窗，科考后又被分到了一起，感情甚篤。她常說比起文官她更想去做個武官，也算是不白辜負了她這番力氣。

甘棠記得自己曾問她，既然志不在朝堂那又為何非要往這盆渾水里鉆。她突然來了一番自我介紹：在下北渚曹郁弗。聽到是北渚的曹氏，甘棠立時就明白了這是宗盛世家的堅持啊。

“棠妹棠妹，回神了會神了太后都來了。”曹郁弗在前面扯扯她袖子，提醒她站好。

樓沉瞇著鳳眼掃視了一圈，目光在她們身上多停留了兩秒，隨及收回，端坐在太后寶座上。

“我說棠妹你跟太后認識？剛剛太后好像往咱們這邊看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