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逗留人間的期限是一年。
老梧桐的葉子開始落的時候,紅姐來和阿瀚道別了。
他倆總愛倚著樹聊天,一個坐在樹上,一個靠在樹下。
從這棵樹看過去,正好能看到的紅姐的家。
那棟上了年頭的單元樓,從左往右數(shù)第三棟第四個窗口。
阿瀚剛認識紅姐的時候,她每天就守在這棵樹下,等夕陽下山看遙遙放學,在等月上梢頭望那一盞燈火。
阿瀚每次跟紅姐說,說你爬上樹來看得更清楚些。紅姐偏不,只靠在樹下嘴里罵罵咧咧,罵她那沒良心的丈夫,她死了沒多久就娶上新婦。
“有什么好看的?”紅姐每次都嗤之以鼻,她說怕臟了我的眼。
最后一夜,紅姐終于爬上樹來。
阿瀚看她爬樹時笨拙的樣子就笑,說怪不得你不上來呢,原來你和龔俊一樣肢體不協(xié)調。
紅姐就翻白眼罵他,揪著他的手吃力地翻上枝頭來坐穩(wěn)了身子。
遙遙的后媽是個溫柔好相處的女人,待遙遙很好,前半年遙遙還不能接納她,最近關系顯然好轉許多,遙遙放學后都不再怎么往龔俊店里跑了。
紅姐靠在樹杈上瞧那窗口里綽綽三分人影,這世間最平凡不過一家人,她曾在那盞燈火里存在過的氣息終是被時間輾得一干二凈。
“他算不上愛我,我也沒多稀罕他,多得是年紀小不懂事,腦子一熱就稀里糊涂追著什么情啊愛啊的去了……一晃結婚十多年都不痛不癢的?,F(xiàn)在看他又娶了新老婆,想到以前念書的時候、第一次遇上他的時候……像做了一場夢似的?!?/p>
紅姐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又開始翻來覆去唱她那總唱的歌。
唱那句“祝你嬌妻佳婿配良緣?!?/p>
“他不惦記我的,把我拴在這人間的只有遙遙。以前我看遙遙天天為了我哭,總是難過,難過遙遙舍不下我,現(xiàn)在遙遙哭得少了,我怎么還是難過呢?”
月光下女鬼絮絮叨叨說著唱著。
說自己的事兒,也不忘囑咐阿瀚。
她說你這個小瘋子啊,我真的好希望你能賭贏,你知道么?
那地府數(shù)不清的鬼差,都是和你一樣的瘋子,明明知道結局,還要拿永世輪回去賭。
“阿瀚?!奔t姐轉頭看向他,“你和神明的賭注旁人無法干預,我想給你指條明路,卻開不了口,只能靠你自己去找。”
“你是個瘋子,正好遇上個傻子,你倆都能為對方做到這一步,多少鬼都羨慕啊?!?/p>
“我不想在忘川河邊看到你,希望是下一世,咱倆在大街上遇到,你再喊我一聲姐就好?!?/p>
阿瀚心中一驚,正想要抓住紅姐的手去問個明白,卻抓了個空。
鬼魂與鬼魂之間本是可以相互碰觸的,而此刻紅姐的魂靈卻從四肢開始逐漸粉碎,在月光下化成瑩亮的光點,乘著晚風朝那南邊的老樓飛去。
“阿瀚,阿瀚……”他看見女人破碎的笑容,有一滴淚落下來,很快便散盡風里,她說原來你真的叫阿瀚啊。
“阿瀚……”
“幫我看著遙遙長大吧……”
阿瀚伸出的手僵在晚風里,一點點垂了下來。
龔俊佇在樹下看他,站在一地月光里,同他們相遇的那夜一般。
阿瀚唱起紅姐總唱的那首歌。
唱到“了無音訊,我性空山”那句。
他突然覺得鼻尖泛酸。
“阿俊,紅姐走了?!彼蛑烊套⊙蹨I,輕聲對樹下站著的男人說。
龔俊只是朝他伸出手,他說別哭啊,我還在呢。
“阿瀚,我們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