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烙餅

8月31日，高一新生報到日。

冷嫣擠在一群學生中間，站在學校通告欄里的分班名單前尋找自己的名字。當她在高一（3）班的那張大紙上不僅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還剔出了“冷淘淘”三個字時，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冰晶體由內(nèi)而外地裂出一道華麗尖銳的縫兒。

上午十點，高一（3）班的全體新生進入教室等待班主任來排座位，冷嫣懷著復雜的心情在幾十張面孔里搜尋，目光漸漸凝向一個女孩。她慢慢朝那個女孩走去，靜悄悄地站在女孩身后。

當班主任宣布自由組合座位時，冷嫣很自然地等到女孩四顧尋覓的樣子，然后她沖她微笑：“咱倆同桌吧？”

“好呀，我叫冷淘淘，你呢？”

“真巧，我也姓冷，我叫冷嫣?！?/p>

冷淘淘點點頭，神色輕松，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眉眼與冷嫣相似，同樣也不關心倆人迥異的鼻唇形狀。

班主任點完名后，就留出時間讓同學們互相熟悉。很快，冷淘淘就發(fā)現(xiàn)自己這位同姓同桌多才多藝，又會跳芭蕾，又會烤點心。她好奇地問道：“你喜歡跳舞，是不是看了電影《黑天鵝》以后開始的呀？”

冷嫣搖搖頭：“我學芭蕾5年以后才看到那片子，而且我一點也不喜歡跳舞?！?/p>

冷淘淘又問：“那做點心呢？肯定因為你愛吃甜食，對吧？”

“我對甜食毫無胃口，對烘焙毫無興趣?！?/p>

冷淘淘明顯吃驚：“那你做的都是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呀？”

冷嫣突兀地咧嘴一笑：“可不就是嘛。”

幾秒鐘的古怪沉默后，冷淘淘又挑起話題：“我媽好早以前開過一個家庭烘焙班，不過我對這個沒興趣。但我倒是挺愛吃甜食的?！?/p>

“那我明天讓你嘗嘗我的手藝?！?/p>

“真的？好期待呀！”

冷淘淘這無憂無慮的言語笑容和語氣助詞，讓冷嫣越發(fā)感到胸膛里一陣憋悶，好像室外那沒有一絲風的滯悶空氣。

PaRT 02

冷嫣7歲那年，由媽媽帶著去參加一個烘焙班的周末親子活動。

明亮的空間，粉嫩的裝潢，沁人心脾的烘焙芬芳……媽媽就在這美好溫馨的氣氛里，緊攥著冷嫣的手，讓她緊盯著烘焙老師：“看清楚了，冷嫣，這就是搶走爸爸的人，好好記住這張臉！”

親子活動的尾聲，冷嫣的巧克力曲奇獲得家長們的一致好評。烘焙老師俯身給她胸前別了一枚甜點徽章，一旁的媽媽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鼻孔里哼出一兩聲冷笑——這一切令冷嫣極其反感！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每一次的親子活動，媽媽拉著冷嫣從不缺席。大家都夸獎冷嫣心靈手巧，媽媽是最起勁的那個——她非要讓小三老師看到冷嫣的卓爾不群。

這種王婆賣瓜式的言語讓冷嫣每次去烘焙班都如坐針氈，媽媽的眼里只有沙子般的情敵，是冷嫣把別人日益明顯的嘲諷照單全收了。這令她小小年紀就對甜食倒盡胃口。

9月1日的課間，冷嫣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里面裝著兩塊好看的點心。

“真好吃。”冷淘淘品嘗之后立刻夸贊。

“這種奶油餡餅是我最愛做的點心?！崩滏炭粗涮蕴?，“你知道為什么很多人喜歡吃有餡兒的東西嗎？因為一口咬下去，有種意外的滿足，好像扎穿表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隱藏的秘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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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03

9月中旬的一個傍晚，冷嫣放學走在回家的路上，感到身后似乎有人跟著她。

她先把書包移到前面，然后索性轉(zhuǎn)身，看到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孩正沖她笑：“冷嫣你好，我是冷淘淘的哥哥，楚刃?！?/p>

“我不認識你。”

“我也從沒見過你，但你瞧，咱們現(xiàn)在不正說著話嘛?！?/p>

冷嫣閉嘴不言，她不知道這個男孩守在學校門口，剛才看到她和冷淘淘在校門口分道揚鑣后就一路尾隨。

楚刃見冷嫣一雙眼睛小鹿一般警覺，笑道：“女兒這么機靈，媽卻夠傻的?！?/p>

“你說什么？！”

“回去勸勸你媽，靠女兒的優(yōu)秀是爭不回丈夫的——”

冷嫣頓時又驚又怒，且十分狼狽。

楚刃依舊笑著：“別生氣啊，難聽的話也就這一句?！?/p>

冷嫣忽然想到冷淘淘回家之后，跟家長說起自己的同桌時，家庭成員間不同尋常的氣氛……再想到冷淘淘明知和自己的姐妹關系后這幾天還表現(xiàn)得跟沒事人一樣，也夠陰的……便冷笑道：“怕我欺負冷淘淘？特意跑來給她撐腰？”

“怎么會？她姓冷，我姓楚?！背匈康厥掌鹦θ荩o盯著冷嫣，“我是來找盟友的?！?/p>

“……什么意思？”

“我來理順一下關系啊。咱倆呢，起根兒上就毫無血緣關系。但我有個同母異父的妹妹，你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而你我都不是喜歡妹妹的人，對嗎？”

對嗎？太對了！

PaRT 04

因為冷淘淘這個妹妹的存在，冷嫣的五到十五歲這段期間幾乎可以用“悲慘”來形容。如前所述，她幾乎用盡自己所有的時間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以此換來在媽媽口中、在外人眼里的優(yōu)秀。在媽媽那樣沉重的不甘和畸形的期盼下，女兒的心理不可能不扭曲……

楚刃的生父是位畫家，楚刃小時候眼睜睜地看著媽媽在爸爸最潦倒的時候拋棄了他，帶著自己走進一個陌生男人的生活。當父母雙全的冷淘淘出世后，童年時期的楚刃對她的感覺只有敵視，發(fā)展到青少年后很自然地變?yōu)槌鸷蕖驗檫@個四口之家，他始終自覺是多余的那個。

“不過冷淘淘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因為我爸有意跟我媽復婚，而且如今他的畫也能賣出大價錢了。順便告訴你，冷淘淘的分數(shù)根本不夠上你們學校的，是我爸一個多月前掏的贊助費?！弊贙Fc里，楚刃簡單說了自己情況后，譏諷道，“用不了多久，冷淘淘就該嘗嘗單親家庭的滋味兒了?！?/p>

冷嫣慢慢玩弄著一根變軟的薯條，“你爸不想要冷淘淘這個拖油瓶，我媽呢？即使她愿意跟那個男人復婚，也絕不會容忍冷淘淘進我們家門的，因為她會時刻提醒我媽在懷著我時，那個男人無恥透頂?shù)牟恢?。?/p>

楚刃兩眼發(fā)亮地看著冷嫣：“那我們的這位妹妹，很可能無家可歸了?！?/p>

冷嫣看看手機的時間顯示，忽然起身離開。楚刃看著她小鹿一般纖細有力的背影線條，眼神中流露出欣賞。

冷嫣剛進家門，媽媽就一臉不快地嘮叨：“怎么這么晚才回家？干什么去了？高中不比初中，功課壓力是翻倍的。你放松一點，再趕上去可沒那么容易啦，而且你現(xiàn)在上的是省重點，都是尖子生，名列前茅更難，再過一個多月就是期中考試了……”

冷嫣默默地換鞋后躲進衛(wèi)生間，暫時把媽媽的聲音擋在外面。

如果是這樣的家，無家可歸也沒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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