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第二天,宋熹微就一頭扎進了翊銘國際的工作中。昨天的新聞讓翊銘國際的股價迎來了上市的第一個高峰,不抓住這個時機好好拓展一下不是宋熹微的風(fēng)格。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和宋翊銘所想到會來打擾的人,居然一個都沒有出現(xiàn),宋熹微樂得清閑,又覺得有些失望沒勁。
蕭珩宋總監(jiān),可否賞臉共進晚餐?
突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響起,宋熹微一抬頭,蕭珩倚在門框上嘚瑟地朝自己拋了一個小眼神。
宋熹微怎么,這么高調(diào)地跑來找我,想拉我和你一起上頭條?
邊說著,宋熹微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蕭珩不然,我還能怎么找你?
蕭珩無奈的聳聳肩。
宋熹微宋熹微這才想起來自己回國以后還沒有辦國內(nèi)的電話卡,準(zhǔn)確地說是,連手機都一并留在了mei利堅。宋熹微略帶尷尬地看了一眼蕭珩,傻笑。
蕭珩喏,米柯給你都辦好了,你要不然高薪聘用他吧,我怎么覺得他已經(jīng)是你的助理了。
宋熹微笑著接過手機一看,果然全部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機型、顏色,連桌面壁紙都是自己喜歡的主題。嗯,宋熹微心想,蕭珩的提議其實也是很不錯的,米柯同學(xué)一直都是他們兩個毫無怨言的壓榨對象。
蕭珩走吧大小姐,米柯在餐廳等我們,給你準(zhǔn)備了接風(fēng)宴。
一出辦公室的門,蕭珩就戴上了帽子和墨鏡。宋熹微看著蕭珩全副武裝,憋笑憋得渾身發(fā)抖,原來蕭大模特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嘛。
米柯定的餐廳是一家私房菜館,風(fēng)格帶著幾分蘇州園林的味道,亭臺水榭不僅可以很好地保護顧客的隱私,還可以讓顧客在吃飯的同時有一種特別的視覺享受。讀高中的時候,每周宋懷唐都會帶他們?nèi)以谶@種私房菜館一起用餐,點上宋翊銘和宋熹微最喜歡的幾道菜,其樂融融。
好像時間過去很久很久了,那個時候自己最愛吃的菜是什么來著?宋熹微努力地回憶,想不起來了,可能人在幸福的時候吃什么都是愛的。宋熹微失笑,對啊,有喜歡吃的菜,那是幸福的時候。
還不等蕭珩拉回處于回憶狀態(tài)的宋熹微,前方就隱隱走來了兩個身影。這下宋熹微再也沒有心思回想過去了,她定了定心神,臉上恢復(fù)了平常淡然自若的樣子,但是內(nèi)心的洶涌起伏只有宋熹微自己知道。
鄒夏靜姐姐?前幾天看報道我還不相信,原來你真的已經(jīng)回來了。
鄒夏靜沒有一點兒變化,無懈可擊,吃驚的表情就好像真的是姐妹久未謀面的驚訝。但是宋熹微知道,真正的姐妹是,我回來了卻沒有告訴你,你會責(zé)怪我,而不是笑著告訴我你有多吃驚。
蕭珩阿微,這是你妹妹?
蕭珩眼角帶著淡淡的笑。鄒夏靜的表情可以瞞過很多人,但是瞞不過天天面對攝影機的蕭珩。
宋熹微我爸爸的繼女,鄒夏靜。
宋熹微的語氣很輕,說話的時候卻全程都在盯著鄒夏靜身邊的那個男人。那男人眉峰凌厲,鼻梁高挺,漆黑的瞳孔中藏著怎么都解讀不了的信息,他像是一塊精密又冰冷的石英表,完全找不到曾經(jīng)溫暖如陽的模樣。是啊,八年那么長,他怎么可能還和從前一樣。
從剛才到現(xiàn)在,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沒有什么故人重逢的詫異或者喜悅,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可是當(dāng)宋熹微輕描淡寫地說完后,他皺起了好看的眉頭。
趙晨光微微。
趙晨光的語氣里有幾分慍怒,畢竟正常男人都不會容忍別人這么介紹自己的女朋友。
宋熹微趙晨光,好久不見。沒想到現(xiàn)在的你變得那么無趣。
宋熹微笑得有些不懷好意,審視的眼神讓趙晨光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宋熹微我們還有約,先行一步。
也不給趙晨光開口的機會,她和蕭珩已經(jīng)錯身而過。
宋熹微一直很喜歡細高跟敲擊地板的聲音,清脆悅耳,就好像告訴她,她是多么驕傲地從趙晨光身邊走過。
鄒夏靜姐姐,爸爸和媽媽也在這邊,你等會兒要不要過來和我們一起用餐?
鄒夏靜聲音不大,但蕭珩明顯感覺到身邊的人渾身一僵。宋熹微沒有回頭,也沒有答復(fù),優(yōu)雅而高傲地繼續(xù)向前走。
蕭珩灰姑娘和她的惡毒妹妹?
蕭珩挑眉,他認識宋熹微五年,他了解宋熹微在美國的一切。但是回國之后,他發(fā)現(xiàn)宋熹微好像變成了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人,或者說,他完全不了解宋熹微在柳川的一切。
宋熹微剛想好要怎么開口,就看到米柯早已等候在包間門口。
米柯大小姐和大明星,你們再不來我就要餓到啃指甲了。
都說金牌經(jīng)紀(jì)人一定是成熟穩(wěn)重值得信賴的,可是米柯絕對是例外。即使把他丟進太上老君的丹爐重新煉化,估計他還是洗脫不了一身的紈绔。不過他絕對優(yōu)秀,或許他和蕭珩兩個人的成功除了各自的優(yōu)秀之外,還有性格獨一無二的合拍吧。
也虧得米柯的亂入,使得話題成功轉(zhuǎn)移。幾個人閑扯了一陣,正式開吃!
鄒夏靜一早就知道宋熹微回國了,她是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的,突然遇見并沒有給她太大的沖擊。回來了又怎么樣?鄒夏靜心中嗤笑,八年前被灰溜溜趕出國的宋熹微,八年后又能在這座城市安逸多久呢?
走在鄒夏靜身邊的趙晨光卻恍惚不已,他今天才剛剛回國,還沒來得及關(guān)注前幾天的新聞。見到八年來完全沒有消息的宋熹微,他只能維持表面的平靜,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立場去和她說話。那一聲“微微”,趙晨光叫得百感交集。而宋熹微帶來的陌生感,卻讓趙晨光以往平和的內(nèi)心波瀾大起。她回來了,她的身邊已經(jīng)站著別人了,可是他連難過的立場都沒有。是什么,讓他們最后變成這樣?
雅間里,宋懷唐和李梅媛早已經(jīng)到了,推開門的前一刻,鄒夏靜挽上了在看到宋熹微那一刻趙晨光松開的手。鄒夏靜看著趙晨光的側(cè)顏,十八歲到二十七歲,他們一起走過了九年,趙晨光早就從當(dāng)初的少年蛻變成一個成熟的男人,一切都在改變,不變的是趙晨光一直陪在自己身邊。鄒夏靜心想,這個男人只能屬于她。
鄒夏靜宋爸爸,媽。我和晨光來了。
鄒夏靜換上平常最討喜的笑容,像一個乖乖女和長輩問候。
宋懷唐微微點頭,走到座位前坐定后問道
宋懷唐晨光剛剛回國吧?
趙晨光是的,伯父。兩個小時前剛到。
趙晨光彬彬有禮的樣子讓李梅媛更加喜歡這個準(zhǔn)女婿,看向自己女兒的目光不禁也帶上了幾分贊許。
宋懷唐你剛回來,不知道有沒有關(guān)注最近的新聞,翊銘的公司上市了,小微也回來了。我這一雙兒女啊,我想知道他們的近況還要通過報紙媒體。晨光,伯父想請你幫一個忙,你能不能讓他們兩個一起回來吃一頓飯?
宋懷唐的語調(diào)似乎有些自嘲,而后又帶著一些無奈的請求。外界把他評價成商界大亨,即使是離婚,他也是被聲援的一方。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眼中,宋懷唐的一雙兒女完美地繼承了他的商業(yè)頭腦,獨立開拓著他們的商業(yè)帝國。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一家人一起吃過一頓飯了,他也已經(jīng)很多很多年,沒有見過自己的女兒了。有時候,宋懷唐還是免不了后悔,要是知道女兒會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整整八年,他絕對不會把她送上那班出國的飛機。
因為宋懷唐的這幾句話,席間幾個人都各懷心思,這一頓家宴沒有了以往的熱鬧,鄒夏靜也沒了承歡膝下的興致。她本能地排斥著宋翊銘和宋熹微,好像只要他們一回到宋家,她就會失去宋懷唐所有的關(guān)心,而她私心里不知道想了多少次,如果她是宋懷唐唯一的女兒,那該有多好,那樣她得到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名正言順,而不用像一個搶到糖果的小孩兒那樣,擔(dān)心著自己的糖果隨時會回到原來主人的手里。
鄒夏靜宋爸爸,剛剛我和晨光過來的時候,看到姐姐了,不過姐姐好像在和那個叫蕭珩的模特約會,匆匆走了。
鄒夏靜一番話說得十分真誠。一想到宋懷唐對宋熹微滿心的牽掛,她就恨不得直接告訴他,宋熹微才不像你掛念著她一樣掛念著你,人家正忙著和別人約會呢!
李梅媛小微和那個明星在交往嗎?也不知道那個明星的底細怎么樣,這孩子也是,怎么也得讓家里人幫著把把關(guān),多少年輕人巴巴地想當(dāng)咱們宋家的女婿呢,小微年輕,就怕她分不清楚人家男孩子是不是真心愛她。
李梅媛這一番話說得不露痕跡,但是眼底的精明卻怎么也掩蓋不住,不過這些話宋懷唐聽進去多少就不得而知了。至于整場家宴都在討論著的女主角,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另一個包間里喝得熱火朝天了。
宋熹微米柯!你站起來,我們再戰(zhàn)五百回合!
宋熹微早就在酒精的作用下變得滿臉通紅,紅撲撲的臉配上微嗔的表情,十分孩子氣。蕭珩笑看宋熹微喝醉的嬌態(tài),賞心悅目之余還不忘繼續(xù)煽風(fēng)點火一把。
宋熹微說,你喝是不喝!
再倒?jié)M一杯酒,宋熹微叉著腰看著米柯,女王氣勢全開,米柯同學(xué)只能默默仰頭又是一杯烈酒下肚。這下宋熹微滿足了,她傻呵呵地笑著,又給米柯倒上了一杯。
米柯阿微,你這樣不對!你還沒喝呢!
米柯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被坑了。
宋熹微對呀,我說讓你喝酒,又沒說我們干杯。小柯柯,你乖,多喝點兒不用給自己省錢哈。
熟悉的宋熹微式欠揍語調(diào)讓蕭珩失神了片刻,從準(zhǔn)備回國的那段時間開始,宋熹微就不像宋熹微了,她很少露出招牌的孩子氣笑容,也很少和他們打打鬧鬧。還是喝醉了的宋熹微可愛啊,蕭珩心里這么想著。看來剛剛遇上的那兩個人,對熹微影響很大,蕭珩似乎更加想要知道,曾經(jīng)在柳川的那個宋熹微,她的故事了。
對于總監(jiān)助理蘇琪小姐來說,在她剛剛上任的這一周多時間里,她的頂頭上司好像擁有皮卡丘的十萬伏特,不管什么時候都充滿干勁,一頭扎進工作里,感覺不到疲勞。偏偏這么厲害的女人又擁有和能力不相上下的外貌,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偏偏選擇靠才華,還那么出色,這就是為什么茶水間的女人聊到宋總監(jiān),永遠用的是羨慕的語氣吧。
宋熹微蘇琪,你把我下午的行程全部后移,這幾天我不在公司。
還在揣測上司究竟怎么了的蘇琪,被宋熹微的一句話召回了神,果然有事,不然工作狂宋總監(jiān)怎么會拋下最近都滿滿的行程!但是顯然,宋熹微不打算向蘇琪解釋她要去干什么,事實上,她交代完這句話后,就走出了辦公室。
會在翊銘國際的停車場碰到趙晨光,完全出乎宋熹微的意料,宋翊銘和宋熹微本能地避開所有和李梅媛、鄒夏靜有牽扯的人和事,所以即使是曾經(jīng)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趙晨光,也因為變成鄒夏靜的男朋友之后,被宋翊銘下意識地回避著。
顯然,趙晨光早就感受到了這兩兄妹對自己的刻意疏遠,可宋熹微客氣又疏離的笑容還是讓趙晨光心里很不是滋味。
趙晨光微微,好久不見。
趙晨光說得有些小心翼翼。
宋熹微我們前幾天剛見過的。
宋熹微淺淺笑道,像面對一個陌生人一樣。
趙晨光心中突然有些酸澀。但是很快,趙晨光掩飾了眼角的落寞,繼而開口
趙晨光伯父說,想讓你和翊銘有空回家吃頓飯。
宋熹微拉開車門的手一頓,帶著幾分諷刺地回道
宋熹微回家?哪里是我家?
說罷,她坐進車里絕塵而去。
異國他鄉(xiāng)的磨礪,讓宋熹微不再是那個會輕易落淚的小女生。可是盡管她可以很好地掩飾自己的表情,卻怎么都不能平復(fù)自己的心情。不過不重要了,反正是今天,只是今天,宋熹微允許自己不戴著那副叫“我很好”的面具。
車子一路從市中心開到郊區(qū),然后上了高速。海城離柳川有六個小時的車程,當(dāng)車子開到海城公墓的時候,已經(jīng)是落日西斜。在公墓管理員的一路引導(dǎo)下,宋熹微才找到那座荒草萋萋的合葬墓。
墓碑上的照片早已泛黃,所幸還能看清楚照片上人的模樣。宋熹微把一大束開得正燦爛的向日葵放在墓前,然后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夕陽把宋熹微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風(fēng)吹得樹葉嘩嘩作響。宋熹微記得墓碑上這張照片,其實不是兩個人的合照,而是全家福,只不過照片被裁剪了,另外的那一部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像被裁剪掉的那個小小孩童,走丟了很久很久。
宋熹微我很想你們……
宋熹微抱著墓碑大哭,好像她積攢了多年的情緒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的窗口??瞻琢硕甑那楦兄蛔兂蛇@五個字,宋熹微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任由眼淚肆意在臉上蔓延。
等到夕陽掉進了地平線,繁星密布天空的時候,宋熹微終于流干了眼淚,停止哭泣。為了這一次見面,她等了足足八年,用八年的時間讓自己羽翼豐滿,變得足夠強大。
宋熹微永遠忘不了當(dāng)她到達英國的公寓里,看到那個不懷好意的文件袋時的無助,那種被拋棄一次又一次的無助??伤趾軕c幸,如果不是那個文件袋,或許自己永遠都只是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家人和歸屬。
宋熹微爸爸,媽媽,是不是因為我沒來看過你們,所以你們一次都不到我的夢里來?對不起,我一直找不到你們,現(xiàn)在我找到了,原諒我好不好?
宋熹微大哭過后,又在墓碑前喃喃自語了很久,等到她終于準(zhǔn)備離開墓園的時候,已經(jīng)快到晚上九點。
公墓管理員在墓園工作了二十多年,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有人給北坡那座合葬墓掃墓,那對夫妻是車禍去世的,去世的時候尚且年輕,他還以為他們并沒有子女,今天看來,那個看起來被悲傷厚厚包裹著的年輕女孩兒,也許就是他們的女兒吧,只是,為什么隔了這么多年才來呢?
宋熹微支付完拖欠了二十二年的墓地管理費,又預(yù)交了十年,她知道,爸爸媽媽生前最不喜歡拖欠,所以他們活得自由自在?,F(xiàn)在,他們也可以在另一個世界,活得自由自在了吧。
帶著疲憊,宋熹微打開了北城區(qū)時光大道165號的大門。
二十二年前,這里還是全新的大樓,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老舊建筑?;貒?,宋熹微就買回了這套房子,不過房子已經(jīng)空了很久沒有住過人了。這個小區(qū)曾位于城市中心地段,窗外最不缺的就是車水馬龍。所以當(dāng)初爸爸媽媽帶著她搬入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的時候,對新家心存抗拒的她幾乎是立馬就愛上了這個地方,因為新家的對面,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公園,春天開著大片大片的郁金香,她常和爸爸媽媽一起去看花。不過現(xiàn)在,北城區(qū)已經(jīng)是老城區(qū)了,它的地位逐漸被南城區(qū)取代,小區(qū)的住戶慢慢都成了上了年紀(jì)、喜歡安靜的老人。
此時,宋熹微站在房門口,看著這個曾經(jīng)的家。她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很開心回到這里,又很厭惡這里。聽說上一任的房主買下這套房子以后臨時被派遣出國,房子就一直閑置,直到宋熹微委托好友陶夢凡聯(lián)系購買的時候,房主才想起來自己還有這么一套不動產(chǎn)。那時候,陶夢凡在越洋電話里夸張地表達了房主的驚訝,宋熹微想,大概這就是有錢人的一貫做派吧。
不過,房子里還是保留了大部分原本屬于她父母的東西,當(dāng)然都不是什么值錢的物件。按照代理人發(fā)給宋熹微的資料,當(dāng)初李梅媛把她丟掉之后,幾乎是立刻就賣掉了這套房子,房子里但凡值點兒錢的物件也統(tǒng)統(tǒng)被李梅媛變賣了。
其實,宋熹微以前不叫宋熹微,從出生開始,她就有一個飽含愛意的名字,叫鄒慕音。她的爸爸叫鄒定邦,媽媽叫徐婉音,所以鄒慕音是鄒定邦愛慕徐婉音的意思。
在宋熹微有些模糊的記憶里,爸爸媽媽非常恩愛,媽媽喜歡彈鋼琴和舞蹈,喜歡早起去小區(qū)門口的花店買一束最鮮艷的向日葵放在向陽的窗臺上,然后哼著卡農(nóng)的曲調(diào),為她和爸爸做早餐。
而爸爸呢,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舉著相機,給她和媽媽拍照。在他們家還沒搬來海城的時候,媽媽在以前的家附近辦了一個鋼琴舞蹈班,很多人來找媽媽學(xué)鋼琴、學(xué)舞蹈。那時候家里經(jīng)常會有出版社的叔叔來,找爸爸幫忙拍照。不過后來爸爸媽媽突然告訴她要搬家,于是就搬到了遠在南方海濱城市的海城。
搬到海城以后,生活變得更加愜意起來,媽媽說她更喜歡海城的陽光,干凈,溫暖。爸爸也更喜歡海城,海城是爸爸的故鄉(xiāng),現(xiàn)在海城還有了他最愛的人。她也更喜歡海城,海城有很大很大的公園,很美很美的花,還有湛藍的大海,每次都用調(diào)皮的浪花,打濕她的腳丫。
那個時候,她最期待的是不用學(xué)鋼琴學(xué)舞蹈的周日,慵懶地睡到太陽爬上小小的公主床,和同樣睡懶覺剛起的爸爸一起刷牙比誰刷出的白泡泡多,每次她快輸了的時候就癟癟嘴,然后媽媽就會變成正義的化身,克扣爸爸早晨的溏心蛋,爸爸就和她一起耍賴,一起癟嘴,把媽媽逗得大笑不止,直說自己養(yǎng)了兩個孩子。一家人抱在一起,笑成一團。
可能這種快樂連上帝都嫉妒吧,于是,他選擇了一個陽光晴好的日子,永遠奪走了這樣的幸福。
那一天白云特別柔軟,像棉花糖,在水洗過的藍幕上優(yōu)哉游哉地飄來飄去。春風(fēng)吹著慕音的公主裙,雪白的紗裙輕輕搖曳。那一天公園的郁金香開滿了花圃,各色的鮮花爭奇斗艷,她學(xué)著媽媽的樣子去輕嗅花朵,爸爸拍下一張又一張照片。四周都是集體出游的家庭,歡聲笑語飛揚在公園的每一個角落。
媽媽正擺放著野餐食物,爸爸幫她綁著風(fēng)箏的線。突然,媽媽抬頭叫了叫她:“寶寶,過來一下?!?/p>
她蹦蹦跳跳地跑向媽媽,只見媽媽指著公園長椅上獨自坐著的小男孩兒說:“我們邀請那個小哥哥一起來野餐好嗎?”
當(dāng)然好啊,她一直很羨慕幼兒園的琳琳,因為琳琳有一個哥哥,每天陪她玩,給她吃好吃的糖果,幫她打敗欺負她的小男生。所以,慕音也一直很希望,有個哥哥陪她玩兒啊。
小男孩兒獨自坐在長椅上,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他垂著頭,手上捏著一朵還剩兩片花瓣的小野花,其他花瓣散了一地,他卻還在揪花瓣,遠遠地只聽他喃喃道:“爸爸媽媽會陪我,爸爸媽媽不會陪我?!?/p>
察覺到她靠近,小男孩兒趕忙閉上了嘴巴,只看著手上光禿禿的花桿子,面上是難以掩飾的失落。
“我們一起放風(fēng)箏好嗎?
“我媽媽做的小餅干可好吃了!”
“你怎么不理我……”
“你理我一下呀!”
“我想和你一起玩兒……”
不管她怎么邀請,這個獨自坐著的小男生都一聲不吭,慕音想,難道他不能說話嗎?慕音從小就被爸爸說臉皮厚,所以她拽著小男生的手就跑。
雖然小男生被慕音被動地拉著跑,可是小男生清秀的臉上卻帶著柔和的笑,大概沒有人會拒絕這一份滿是善意的邀請吧。那天下午,他們在草地上盡情玩耍,和爸爸一起把風(fēng)箏放得很高很高,吃著媽媽精心烘焙了一個上午的餅干,看著高高的藍藍天空。
充滿歡笑的下午好像被按了快進鍵,哪怕真的很不舍,還是到了要回家的時候。鄒慕音皺著眉揪著衣角舍不得和小伙伴說再見,小男生一改高冷,也有些依依不舍。徐婉音看著寶貝女兒難得露出這種小情愫,不禁笑出了聲。
鄒定邦蹲下,摸了摸女兒的丸子頭:“這樣,我們和小哥哥約好,下個周末再來公園野炊好嗎?”
“到時候小哥哥不認識我了怎么辦?”想到這里,鄒慕音的包子臉鼓了起來。
“我不會忘記你的,下周我在公園等你!”小男生的臉上滿是堅定。這下連鄒定邦都開始笑這兩個小豆丁,笑著笑著不免有些擔(dān)憂,以后女兒長大了,會不會像這樣輕易就被別人家的兒子拐走。
目送小男生被家人接走之后,鄒定邦抱著鄒慕音,和徐婉音一起往家里小區(qū)門口走去。離下班高峰期還有一會兒,時光大道的車輛尚且不多。
“倒計時,3、2、1。爸爸爸爸,綠燈了綠燈了!”鄒慕音摟著爸爸的脖子雀躍地叫道,一眨眼她就忘記了和小朋友分別的難過。
鄒定邦用胡子蹭了蹭鄒慕音的小臉蛋,朗聲道:“回家!”
歡快的笑聲灑滿了整條時光大道,路人無不看向他們,真是幸福的一家人。
但就在這個時候,尖銳的喇叭聲傳來,一輛失控的轎車直直撞向走在斑馬線上的一家三口。鄒定邦下意識地把女兒往路邊推去,但再也來不及推開身邊的妻子。路人只聽到了巨大的撞擊聲,兩個人影被高高拋起,又重重落下。接住鄒慕音的路人還來不及捂上孩子的眼睛,大片大片的鮮紅刺入鄒慕音的眼睛里,幼小的她還沒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卻看到爸爸媽媽都變成了嚇人的樣子,一時間,她的世界,鮮血,鋪天蓋地……
在一身冷汗中驚醒,宋熹微掙扎著坐了起來??赡苁翘哿税?,她居然在沙發(fā)上坐著就睡了過去。沒有開燈,城市的燈光從落地窗滲入客廳。她循著光源走去,時光大道兩側(cè)黃色的路燈看不到頭,也看不到尾。宋熹微一眼就看到了那條斑馬線,曾經(jīng)被鮮血染紅又重新被刷白的斑馬線。
那個噩夢好像通過黑暗鉆了出來,嚇得宋熹微渾身發(fā)抖。是啊,這根本不是夢,這是二十二年前,真實發(fā)生過的一幕。車禍剛發(fā)生的那段時間,她經(jīng)常做這個夢,每次都是渾身冷汗地驚醒,瑟瑟發(fā)抖,像是一只剛剛躲過捕捉的小獸。后來,她也偶爾做過這個夢,她嘗試只去想那些幸福的事情,但是一閉上眼睛,就是鋪天蓋地的血紅。
用冷水洗了把臉,宋熹微稍稍平靜了一些以后,她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喂……”電話那頭的聲音懶懶的。
宋熹微這才意識到,現(xiàn)在是凌晨三點,稍加思索,她還是繼續(xù)說道
宋熹微大凡,幫我找一家裝修公司吧,我想重新裝修一下上次買的那套房子。
陶夢凡在電話里無意識地應(yīng)了一句:“嗯?!本镁弥笸蝗淮蠼幸宦?。
陶夢凡宋熹微!大半夜的你給我打電話就為了裝修!你的mei利堅是大白天,我的祖國還是黃金睡眠時間好嗎!
陶夢凡式咆哮從電話那頭傳來,宋熹微小聲地說道
宋熹微大凡,我是不是忘了說,我回.國了……
在陶夢凡一連串的語言轟炸中結(jié)束了通話,宋熹微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此刻的她睡意全無,開始收拾房子,想要找出那些殘存的證明一家三口曾經(jīng)幸福過的證據(jù)。
但實在是沒有剩下什么東西,除了一些照片以外,也就只有一些與鋼琴攝影有關(guān)的書籍,不過在宋熹微的眼中,這些曾經(jīng)承載她整個童年所有美好記憶的照片,才是最珍貴的。
等到天際露出了魚肚白,宋熹微才堪堪整理出一箱子的東西。關(guān)上家門,好像也關(guān)上了回憶的大門,把脆弱的宋熹微和鄒慕音統(tǒng)統(tǒng)關(guān)在了門里。二十八歲的宋熹微,迎著朝陽,帶著已逝父母給予的勇氣,一步一步向室外的陽光走去。
最終,宋熹微和宋翊銘還是沒有回宋家吃飯,倒不是兩個人刻意無視宋懷唐的關(guān)愛,而是宋熹微從海城回到柳川的下午就病倒了。高燒來勢洶洶,持續(xù)燒到40度。
她原本白皙的臉頰因為高燒變得通紅,往日色澤鮮艷的嘴唇也因為高燒泛白起了皮。
宋翊銘一下班就陪在妹妹的病房里,就像小時候一樣,妹妹身體不好,時常生病,每到換季的時候免不了感冒發(fā)燒。她想出去,可總被拘在室內(nèi),天性貪玩的宋翊銘只有在這個時候才不愛出門,就躲在家里陪著生病的妹妹。
病房輕開了一條縫,一道窈窕的身影輕輕走了進來,柳蘇一頭栗色秀發(fā),發(fā)尾燙著大卷,溫柔中透著些許干練,盡管是素面朝天,但姣好的面容還是令人眼前一亮,一雙清澈的眸子透著光亮,正映入宋翊銘眼中。
看到宋翊銘看著她,她溫柔一笑,小巧精致的五官更顯柔和。緊接著,她把手里的兩個保溫壺放了下來,小聲說道
柳蘇我給你帶了點兒點心,你先吃點,湯等小微醒了再讓她喝。
宋翊銘接下點心,目光溫柔地鎖定著柳蘇在病房里忙來忙去的身影。幸好此時熹微還在熟睡,不然指不定又是一通調(diào)侃。
被一直看著的當(dāng)事人對宋翊銘的目光并未察覺,她現(xiàn)在的心思都放在了病床上這個正生著病的準(zhǔn)小姑子身上。
白皙纖長的手指輕輕貼在宋熹微的額頭上,察覺到那燙手的溫度,柳蘇抿著唇,眉頭輕皺,澄凈的眸子里寫滿了擔(dān)憂,她用棉簽蘸著開水一遍遍潤著宋熹微的嘴唇。前來探望的蕭珩和米柯看著病床上的姑娘,往日清冷的面容透著病態(tài),分外惹人心疼。
米大經(jīng)紀(jì)人摸了摸宋熹微的額頭。
米柯嘖嘖嘖,這孩子再燒下去得燒傻了。
宋總裁意味深長地看了米柯一眼,后者默默將和總裁對上的目光移開,忘了阿微現(xiàn)在有哥哥寵著,不能隨意欺負了啊,總裁大人的粗胳膊粗腿兒他可扳不動。
等宋熹微醒來的時候,就看見不算大的病房里擠了四個人,她心中一動,涌上一股暖意。她看了看略顯困頓的幾人,緩緩開口。
宋熹微我都多大了,發(fā)個熱還四個人守著,你們快回去吧。
看到宋熹微醒來,大家都圍在了病床前,左一句“頭暈不暈”,右一句“渴不渴”,這一句“想吃什么”,那一句“要拿什么”,本就暈乎乎的病人纖手一揮,把四個關(guān)心則亂的人趕出了病房。
看著姑娘病中還有力氣趕人,幾個人算是把擔(dān)心收回了肚子里。病房安靜下來以后,熹微抱著被子一角,嘴角揚起一個滿足的微笑,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等宋熹微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了,房間里一片漆黑,只有昏暗的小夜燈亮在床頭。不知道什么時候,護士已經(jīng)撤掉了輸液的針管,宋熹微只覺得自己渾身黏黏的,想必是出了一場大汗,嗓子也渴得不行。她正打算起身倒水喝,就有一杯水遞到了面前。突然冒出來的一只手讓宋熹微嚇得往后一退,剛輸過液的手背直接打到病床的欄桿上,痛得她一聲驚呼。
手的主人似乎沒想到宋熹微會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他微不可察地輕嘆一聲,打開一盞燈。
燈光下,趙晨光一臉抱歉,說道。
趙晨光聽說你生病了,過來看看你,沒想到把你嚇著了。
宋熹微看清來人以后顯得有些尷尬,想解釋一下又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不知道要說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說,接過趙晨光手里的水杯就是一通豪飲,溫水入喉,有一種五臟六腑都蘇醒的快感。
重逢后,這是第一次沒有被她疏離相待,趙晨光有一瞬間的失神,回神之后原本繃著的五官也柔和了起來。等到宋熹微喝完,他語氣比之前輕松許多。
趙晨光還要不要?
宋熹微搖搖頭,轉(zhuǎn)而問道。
宋熹微你不會是剛下班吧?
她喝完水整個人都舒服起來,也就有多余的心力去環(huán)顧周圍,趙晨光西裝革履,公文包就擱在不遠處。
趙晨光找了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笑道。
趙晨光剛剛從公司出來。
宋熹微換了一個舒服一點兒的姿勢,幾乎是下意識地說道。
宋熹微你吃飯沒?
趙晨光搖了搖頭。
趙晨光你想吃什么?我一起去買回來。
宋熹微呆愣了一下,趕忙攔住趙晨光。
宋熹微不用去買,叫外賣吧。
等待外賣的時候,兩個人幾乎無話,趙晨光看著宋熹微拿著手機不知道在干什么,自己也坐到病房的沙發(fā)前打開電腦處理起還沒有處理完的文件。一時之間,病房安靜得只能聽到鍵盤聲和兩個人的呼吸聲。
趙晨光對不起。
拿著手機的手頓了頓,片刻的失神過后,宋熹微重新打起精神。
宋熹微為什么要說對不起?晨光,你走吧,這是我和她們的事情,無論如何都要有一個結(jié)果的。所以,你大可不必和我道歉。但,如果你是以鄒夏靜男朋友的身份來和我道歉,那我們從此就站在了對立的兩面。
趙晨光微微,你要知道,即使不是夏靜,也有可能會有其他人,成為你的繼妹。
宋熹微嘲諷地笑了笑。
宋熹微趙晨光,你沒有變,還是那么喜歡當(dāng)知心哥哥。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已經(jīng)變了,不再是那個所有心事都會告訴你的宋熹微了?你真的確定,你還可以和我說這些嗎?
良久的沉默以后,趙晨光動動嘴角,終究沒有再說話,靜靜離開了病房。他離開后不久,外賣就送到了,可宋熹微早就沒有了吃東西的心情,她知道她的話應(yīng)該會讓趙晨光很傷心,因為她自己的心早就痛得無法呼吸。
她扭頭看著窗外冷冷清清的月亮,看似平靜的雙眸里藏著一汪悲傷的深海。有時候,宋熹微也會問自己,究竟喜歡趙晨光哪一點,八年過去了,依舊沒有放下,哪怕他的身邊站著自己最討厭的人,卻對他一點兒都恨不起來。她那么努力地向趙晨光放出狠話,第一個刺痛的卻是自己。
月色清冷,心緒蒼涼。這是她回來之后第一次這么平靜地思考她和趙晨光之間的種種,到最后她自己也恍惚了,因為她突然想起,她和他之間,從來不曾說過喜歡,所有的情緒不過只是她的覆水難收。這才是真相。
病去如抽絲,宋熹微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感冒竟然讓自己在病房荒廢了五六天的大好光陰。從那晚以后,趙晨光再沒有來過,宋熹微鮮少再想起他。原來一直以為他將會是她漫長人生里難以跨過的一段記憶,卻沒想到會以那么簡單的方式慢慢在腦海里淡化,宋熹微想,她可能快要將趙晨光放下了。
可能是因為心態(tài)陡然改變,隨之變化的還有宋熹微的心情。準(zhǔn)嫂嫂柳蘇說,這段時間的宋熹微相比之前柔和了不知多少,竟然再也找不到原先孤冷的樣子。蕭珩說,這是宋熹微回國以來,真正開心的模樣。
陶夢凡殺到宋熹微辦公室的時候,宋熹微剛剛開完一個多小時的視頻會議。翊銘國際剛剛上市,根基沒有完全穩(wěn)定,如何更好地宣傳企業(yè)文化,為新產(chǎn)品造勢,每一步都不容出錯,宋熹微知道,宋翊銘闖出這片天地付出了太多,所以她不允許自己出現(xiàn)任何失誤。
陶夢凡宋熹微,你還知道回來啊?。。?/p>
陶夢凡的大聲嚷嚷拉回了沉思中的宋熹微,宋熹微向門口一臉無辜又無奈的助理蘇琪投去一個“沒事”的眼神,然后熱情地擁抱了面前正打算討伐她的陶夢凡。一別多年,摯友的擁抱依然溫暖如初,真好。
陶夢凡你個小沒良心的,回來了也不告訴我!
陶夢凡作勢就要拍宋熹微的頭。
宋熹微這不是以為新聞報紙都在報道,咱們陶女俠早已洞察一切了嗎?
宋熹微討?zhàn)堃恍Γ豢诖蟀籽蓝紟狭苏~媚。陶夢凡心想,高中時代那個宋熹微回來了啊,沒有眼淚和脆弱,好像一直都無憂無慮地笑啊笑啊。
宋熹微看什么新聞,姐姐剛從布達拉宮回來。要不是怕哪天遇到危險無法聯(lián)系警察叔叔,我連手機都不打算帶去,哪里來的心思去看新聞。
宋熹微打開了話匣子,陶女俠開始滿臉豪氣地講述西藏之行,轉(zhuǎn)移話題這種技能,宋熹微雖然好久不用,但是對付陶夢凡還是綽綽有余的。等到交談地點從宋熹微的辦公室變到商場頂樓的旋轉(zhuǎn)餐廳時,陶夢凡才堪堪說完她西藏之旅的故事。大學(xué)畢業(yè)后,陶夢凡就成了背包客,別人說她不務(wù)正業(yè),她總是一笑而過。旅行于她,就是去到陌生的地方找回熟悉的自己,何況因此她收獲了太多難得的情誼。不忘初心的生活,才是她一直追求的。
依照八年前的老習(xí)慣,陶夢凡點了一份丁骨牛排,外加一大份水果沙拉,用她的話說,光吃肉不啃骨頭又沒有水果相配,那得多無趣啊。
午飯吃得非常愉快,兩個姑娘起身時都不約而同地感覺到——撐!
陶夢凡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說。
陶夢凡進入下一個行程,Let's go!
這是她們的老習(xí)慣,從高中開始,在外面就餐后,都要去附近的商場逛一逛,美其名曰:飯后散步,有助消化。這分明是陶夢凡為自己吃飽喝足想血拼找的一個借口。
宋熹微回來之后,幾乎不逛街,或者說,這是她在美國養(yǎng)成的習(xí)慣。那個時候她很缺錢,與其看著琳瑯滿目的商品愛而不得,她寧愿選擇不看。
閨密一起逛街購物,是很有樂趣的。陶夢凡惡搞自黑,宋熹微毒舌點評。沒有多年的感情積累,鮮少能培養(yǎng)出這種默契。
顯然,陶夢凡是一個不知道累是什么的生物,在宋熹微已經(jīng)選擇窩在沙發(fā)上休息的時候,陶夢凡還拉著導(dǎo)購姑娘不停地選衣試穿。
百無聊賴的宋熹微只好四處打量,眸光一轉(zhuǎn),卻看見前面相攜而來的一對佳偶。其實她一直不想承認,鄒夏靜和趙晨光看起來真的挺合適的,算得上才子佳人,要是佳人能表里如一的話,就更好了。
鄒夏靜姐姐,好巧,你也在這里。
鄒夏靜甜甜的聲音一出,立刻就引來周圍的目光。
宋熹微坐直身體,得體一笑。
宋熹微確實很巧。
鄒夏靜聽說這家新出的幾款裙子不錯,晨光帶我來看看。
看似無害的笑容,可眼睛里分明帶著不懷好意的挑釁。從試衣間出來的陶夢凡剛想替宋熹微反擊,就聽見宋熹微開口道。
宋熹微她們家的衣服很不錯,不過不太適合你,都太陽光了。
宋熹微言語之中并沒有泄露任何情緒,好像宋熹微真的只是在給出一個中肯的建議。
鄒夏靜顯然聽出了宋熹微話里的諷刺,她捏緊手包,反唇相譏。
鄒夏靜合適不合適,穿上才知道。不是也有人說過我和晨光不合適,可我們還是在一起了這么久,不是嗎?
說完,她緊盯著趙晨光,試圖從他臉上獲得認同。可他卻像是兀自思考著什么,看似沒有聚焦的目光其實都灑在了宋熹微身上。
宋熹微那你們很幸運。
宋熹微笑得真誠。
趙晨光淡淡的表情終于起了一些波瀾,仿佛有些不耐煩。
趙晨光確實不適合,走吧。
趙晨光看著宋熹微,對鄒夏靜說道。
看著佳偶離去的背影,宋熹微只是笑,可能是燈光太過耀眼,她剛剛竟然覺得趙晨光眼中有幾分深情。
陶夢凡放下了?
陶夢凡提著裙角問道。
宋熹微嗯。
聲音不大,但還是傳到了沒有走遠的趙晨光的耳中,沒有人看到,趙晨光的身影因為這一個字,有一瞬間的停頓。
作為剛剛上市的企業(yè),翊銘國際一直飽受媒體和行業(yè)的關(guān)注,雖然一時之間翊銘國際的知名度到達頂峰,但與此同時,整個行政大樓也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加班模式。作為一家主打國際高端品牌的企業(yè),怎么確保新產(chǎn)品能夠快速打入市場,搶占市場份額,成為了宋熹微這個宣傳總監(jiān)首先要解決的事情。
在一口氣否決了十三個方案之后,整場會議陷入了沉默之中。宣傳部一直是整個企業(yè)最有活力的地方,這一群平均年齡二十六歲卻又能力卓越的年輕人,時時刻刻都呈現(xiàn)出精神飽滿的姿態(tài)。但是現(xiàn)下,每個人都找不到他們引以為傲的自信,坐在上首的那個女人,明明看起來也不大,卻輕而易舉將他們虐得體無完膚。
良久的沉默之后,宋熹微開了口。
宋熹微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公司創(chuàng)立之初就毅然選擇加入的優(yōu)秀人才,你們的創(chuàng)意來自于你們的年輕和朝氣。我也知道,作為一個和你們幾乎同齡的人來說,我實在是沒有什么可以稱之為經(jīng)驗的東西和你們分享。但是,如果在座的各位都是我們的客戶,你們會更加接受什么樣的宣傳手段?或者說原有的一些宣傳方式真的還適合我們的產(chǎn)品嗎?我希望大家可以拋開你們曾經(jīng)創(chuàng)造出的佳績,換一個思路,尋找新的方向。
會議室外,宋翊銘靜靜站立在門口,剛剛宋熹微說的話他一字不落全部聽到了??粗簧砺殬I(yè)裝、成熟又自信的妹妹,宋翊銘突然想起了另一個樣子的她。
見到宋熹微那年,他十歲。他還記得,那一天,下了入冬以來柳川的第一場雪。父母外出參加一場慈善晚會,卻在回來的時候帶回了衣著單薄的她。她一雙烏黑的眼睛滿是驚恐地看著周圍的一切,臉上因為寒冷失去了原本應(yīng)有的紅潤。
爸爸告訴宋翊銘,這個小妹妹會暫時住在家里。再后來,爸爸媽媽收養(yǎng)了小妹妹,他們管她叫宋熹微。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宋翊銘都只叫她紙娃娃。她真的太瘦了,就像繪本里的紙片人,脆弱又蒼白,好像一陣風(fēng)輕輕吹來,就可以把她卷走。
她不愛說話,也從來不笑。更多的時候只知道點頭和搖頭,宋翊銘很好奇,自己這個妹妹,怎么和別人家的妹妹完全不一樣。別人家的妹妹總是穿著好看的公主裙,扎著洋娃娃一樣可愛的頭發(fā),甜軟的聲音像是剛做好的棉花糖。而他這個妹妹,雖然也穿起了好看的公主裙,可是每次女傭要給她扎頭發(fā)的時候,她都極力反抗,甚至曾為了躲避扎頭發(fā)在衣柜里躲了整整一天。除了不抗拒媽媽的接觸外,她幾乎不親近任何人。所以很多時候,宋翊銘想,這小丫頭不會是被誰派來和他搶媽媽的吧。
第一次見到這個丫頭笑,是在宋翊銘十二歲生日的時候。曾經(jīng)的紙娃娃在宋家精心撫養(yǎng)之下變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只是依舊少言寡語。之前,宋家從來不對外公布孩子們的任何信息,所以一直以來,宋懷唐究竟有幾個兒女都不為人所知,而這一次宋家也打算借著為宋翊銘過十二歲生日的契機,把他們介紹給大家。
從來不舉辦大Party的宋家,那一晚熱鬧非凡。除了平常和宋氏有生意往來的眾多企業(yè)家之外,也少不了柳川的一些媒體。宋翊銘像彬彬有禮的小王子,和宋懷唐一起迎接客人的到來,宋熹微也被打扮得漂漂亮亮,被媽媽牽著手走下臺階。紙娃娃變成了小公主,一點兒也看不出以前瘦不拉幾的樣子。從那以后,整個柳川都知道,柳川的地產(chǎn)大咖宋懷唐有一兒一女,不過沒有人知道,這個女兒,是領(lǐng)養(yǎng)的。
在男人們都忙著借機寒暄尋求合作,女人們都忙著你來我往互相夸贊的時候,突然響起的鋼琴聲打破了全場的氛圍。宋翊銘往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年僅八歲的宋熹微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剛收到的新鋼琴面前,白嫩的小手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翻飛,一段《夢中的婚禮》就這樣從她的指尖緩緩流出。而她那往日沒有任何表情的小臉上,居然掛著淺淺的笑容。原來紙娃娃笑起來那樣好看,兩個梨渦里好像灌了蜜一樣。
就是那樣的宋熹微,讓全場都為之贊嘆不已。所有人都在夸宋家的小女兒,可是宋翊銘一點兒都不氣她搶走了自己主角的風(fēng)頭,他的心里滿滿都是原來我妹妹這么厲害的驕傲感。
宋熹微哥,你站在門口發(fā)什么呆?
宋熹微在宋翊銘眼前晃了晃手,喚回了宋翊銘的思緒。
看著眼前矮自己大半個頭的妹妹,宋翊銘下意識地把手放到宋熹微的頭頂,用力地揉了揉。
宋熹微我都長這么大了,你怎么還用小時候這一招。
宋熹微不滿地撇了撇嘴角,她分明看見路過的員工都在偷笑。好歹這是在公司,哥哥就不能給自己留一點兒面子嘛!
看著宋熹微露出難得見到的表情,宋翊銘不禁失笑道。
宋翊銘你都長這么大了,怎么還是改不掉披頭散發(fā)的毛病。
宋熹微隨手撩了撩耳邊的頭發(fā),不屑道。
宋熹微這明明是一種知性美啊,哥哥,管太多容易老的。
宋翊銘妹妹,太隨意嫁不出去的。
宋總裁欠揍地拋下一句話,慢悠悠地朝辦公室走去,留下宋熹微愣在原地微微失神。這種兄妹相處的方式好懷念啊。八年來,她從不敢奢望還可以和宋翊銘這樣開玩笑,甚至在她想到宋翊銘的時候,耳邊總是回響著宋翊銘的那一句話,“我真的很后悔,為什么當(dāng)初不阻止爸爸媽媽把你帶回來”。
下班后,宋熹微想逛一逛柳川,記憶中的柳川早就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原以為自己會有些感傷,卻意料之外地開始享受走在陌生街道的輕松??墒沁@種輕松并沒有持續(xù)很久。拐過街角,猝不及防地看到那條破爛的小巷子時,宋熹微頓時克制不住,周身冰涼。
周圍的景物好像時光回溯一般,宋熹微看到了二十二年前的模樣。陰沉的下雪天,破舊的小巷口,來往的行人和車,賣烤餅的老人,罵罵咧咧的家庭主婦,還有衣著單薄、瑟瑟發(fā)抖著蹲在巷子口的,被遺忘的小女孩兒。
如果時間能回到二十二年前,宋熹微很想跑上去給那個小女孩兒一個擁抱,在初雪天凍得已經(jīng)麻木的她曾經(jīng)那么用力地擁抱住自己,卻始終感覺不到任何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