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樣的質(zhì)問,衛(wèi)織眼眸微垂,唇邊微漾起一絲苦笑,回道
“衛(wèi)織不敢,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
他一開始就是打算退一步而逼眾人一起還東南荒一個清明安定的,不然也不會當著眾人的面說什么請罪不請罪的話,但當時絕不是想像這般放棄得徹底。
只是這樣嗎?不駁一駁嗎?
墨淵眉眼間沾染了幾縷深色,靜靜審視著這個青年人。
瑤光的下屬里他更熟悉長離,但即使是不了解他也能瞧出一些事。
論今日所見,衛(wèi)織的表現(xiàn)也只是狀似合理而已,實在無法瞞過他們這群老神仙。
他們都可以看出衛(wèi)織本是堅定而有章法得在應對著一切,可現(xiàn)在卻無端有了一股子斷尾而生的決絕,就像當年執(zhí)意剔魔心的瑤光一樣。
心里又一次閃過那道染血的藍色身影,墨淵眼中多了一抹沉重的痛色,他想幫一幫這個身上有她影子的后輩。
“罪者當其罰,生者自安寧。”
墨淵沉了沉眼眸,輕輕浮罷茶水,淡淡得對衛(wèi)織說道。
眾人皆知道墨淵上神在人前向來威嚴果決又惜字如金,連自己徒兒被罰也沒有多說什么,但現(xiàn)在卻突然蹦出來了這么一句話。
這一來是訴明了他的立場,保證該施行的罪罰一分都不會少,二來則是勸慰衛(wèi)織,讓他不要莽撞。待這遭之后,東南荒自會重回安寧。若再有人作亂,便是同他老人家作對,該承擔違反神諭的罪過。
墨淵的話也契合折顏的心意,所以他也跟著勸解道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這次雖與愿違,卻不必過于灰心,往后會好的?!?/p>
而正側(cè)身撥弄手邊蓮子的東華說話就沒那么客氣了,他臉上帶著幾分冷笑得問道
“若見不公,自當激濁揚清,以正事理。
你既著軍甲便是軍士,本君問你這不戰(zhàn)而逃,是誰教你的道理?
今日是東南荒,你要退要讓,那來日事涉北荒呢?你可依舊是要退要讓?一味退讓,私以為仁愛,其實不過懦夫行徑罷了。
早知如此,瑤光何苦為你們爭這一場?”
什么威脅不威脅的,他不在乎,若是能豁出去用北荒十幾萬兵震懾四方都還能讓他高看一眼。但如今這不戰(zhàn)而退的說辭無論是為了什么,終究是聽著就讓人心煩。
這大概是東華今日說得最長也最重的一句話,兼之他輕描談寫間毫不收斂得釋放一身氣勢,身處威壓中央的衛(wèi)織面色愈發(fā)蒼白,渾身更是在不由自主的輕顫。
他只覺得五臟六腑的血液都在逆流,帶著疼痛的灼熱不斷上用,腮邊軟肉早就被咬破了,一股血腥味徑自彌漫在口腔里。
但即使身處威壓中央受這般煎熬,他也堅持不閃不避,因為他不愿也不能就此認下這“懦夫”一詞,于是強撐著抬頭不卑不亢得回道
“衛(wèi)織無能,羞見先主,但北荒所屬,皆為軍列,寧戰(zhàn)寧死也做不得懦夫。
若有人相犯,必死戰(zhàn),不茍活?!?/p>
“此次退讓,并非是懼怕與怯懦,而是深知天地之大,唯人貴爾。
于東南荒的族民來說,失去的永遠失去。生命空蕪,余生的可期便是僅有的盼頭。
衛(wèi)織同北荒愿放棄此地也只是想守護這份盼頭,想告訴他們犧牲不會被辜負,他們也從不是被放棄的人?!?/p>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一句“天地之大,唯人貴爾”如黃呂大鐘,振聾發(fā)聵。
坐于高席的東華頭一次挺直了身軀,他滿意得彎了彎眉眼,唇邊的笑意如冬雪初融,顯露幾縷春光。
長袖一揮威壓撤去,一團光暈浮到了衛(wèi)織面前。
“判官筆判生死論因果,本君倒是期待這支筆來日能判一判公道?!?/p>
“判官筆?翼族連至寶都呈了上來?”
白止瞇著眼看了看閃爍墨色光輝的筆,有些不敢置信得問道。
雖然上一戰(zhàn)翼族輸?shù)膽K是慘了些,但連傳家寶都送了人也還是令人唏噓。
“翼族如今無人能用,何必空置浪費?!?/p>
東華不置可否得點了點頭,絲毫不在乎眾人瞬變的臉色。
“可這判官筆非等閑可用,稍有不慎元神淪喪,否則擎蒼也不會任由它閑置許多年?!?/p>
折顏深知判官筆的威名和弊端,判生死論因果聽著是厲害,但若心生邪念,就會被判官筆引誘販賣靈魂,最后元神俱喪,不過傀儡一具罷了。
“秉天地之道,恪守其心,便判天下公道?!?/p>
東華敢拿出來自然就不在乎這些弊端,
這不過是一場帶有機遇的賭局罷了,若成,這四海八荒自會俯身,若敗,便是一場與虎謀皮的寂滅。
成敗在自身,持身得正自可無虞。
一直以來他都能容忍諸神身上有人性的弱點,但人性決不能壓過神性,這是為神的底線。
所以若這世道真的到了禽獸朽木當?shù)?,軟骨奴顏秉政的一天,便該多一個判官,這也正是他從翼族取得判官筆的原因。
東華玩味得看著衛(wèi)織,因為今日所言所行,他愿意給這個后輩一個機會,但也不是非他不可。
“如今你還敢接嗎?不接也無妨,看在瑤光的面子上,也可就此作罷?!?/p>
衛(wèi)織心神俱蕩,他看著依舊浮在他身前的判官筆雙手顫抖而不得不緊握成拳才免于失態(tài)。
這或許是他一生最大的機緣,也或許是他萬劫不復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