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三十八年孟春,朝堂論禮,太子大敗,禮部尚書自請乞休。
陳元一倒,太子一黨就只剩謝玉。譽王大喜,而兄長還是那副寵辱不驚的模樣。
那日朝堂論禮后,我謝絕穆青與譽王的好意,與飛流護送老師回靈隱寺。
近日多雪,兄長仍很倔地到長亭送別。
我本同飛流并騎于馬車前,只是老師將我喚進車內(nèi)。
老師的模樣似未大變,只是發(fā)中已添不少灰白,身子還是硬朗,只是偶爾輕咳幾聲。
我忽然想起不知多少年前,皇祖母握著我的手說,我們長大了,她也便老了。
《梁史》記,先和皖郡主生于元佑九年。
那我是不是也已廿九?一轉(zhuǎn)眼已是多年,他們一個個都老了,有時也會突然想——別爭了,只要天下太平,只要海晏河清。
可是不行!我們不是為了自己茍活,是為了那長眠梅嶺的十萬赤焰軍!
“蘇姑娘?!崩蠋熼_口喚我,瞇著眼打量我。
我方回神向他頷首,他捋一捋白須。
“姑娘不必生疑,老朽只是覺著天寒讓姑娘入內(nèi)躲風?!?/p>
我一怵,“謝先生好意?!?/p>
他不再說話,我想他也很清楚我習武怎會畏此寒風,只是老師是不是也想起了那個怕寒怕冷、不會騎馬的嬌氣的小姑娘呢?
他掀起簾子遙望岷山,喃喃自語,“鳳凰于飛——”
舊日,和皖郡主與靖王訂婚不足半月,京中盛傳一卦象,“命帶鳳格,母儀天下。”
說這鳳凰是落在林家!
可世人不知,這卦象后半句是——“半生潦倒,半生富貴?!?/p>
至靈隱寺已是酉時,老師立于松下,目送我與飛流歸京。
他說,“要變天了,小姑娘多小心?!?/p>
回府時,燈火已掌,映雪顯得一團暖意。
兄長在看書,我便未入閣。待我回別院時,卻見一女子披著件披風立在門邊。
燭火昏黃,只隱約見她身形綽約,孤雪零燭,又添幾分蕭索。
黎綱見我問好,才說,“霓凰郡主等了許久了?!?/p>
我便快步入屋,誠然,我不知有何讓她等我這般久的緣由。
她見我,依舊靜靜立著,神色淡然,紅著眼眶,那雙眸子卻有怨氣。
我理理裙上前欲行禮,卻聽她顫顫喚道:“小婉!”
我一愣,佇在原地,她兩步上前拉著我,仍忍不住啜泣。
“怎么這般冷?”她緊握著我的手,又擦擦眼淚,哽咽道:“你是最怕冷的?!?/p>
我忙抽手,驚慌道:“郡主?!?/p>
“你們還想瞞我多久!”
黎綱說她候我已久,兄長留在府里,那她必是知道了。
我有些不敢看她,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哭了。
我想喚她,可是哽咽發(fā)不出聲。
霓凰姐摸著我手上的繭子,擁我入懷,她的披風暖暖的,足以為我御風雪。
“小婉。”她為我擦去眼淚,紅了眼但撐著笑意,“還好,都回來了?!?/p>
她握著我的手,細細打量我,為漂泊多年的天涯游子拂去風塵。
“那,景琰呢?”
她輕聲問,其中道理我們都明白,只是她也怕景琰來日知道也是心里難奈。
可是不行,若只真相,如今無所顧的靖王殿下便多了負擔,多了軟肋。
我要他安好,要他無所畏,要他坐上那個萬人之上的位子。
我要這世上無人能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