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鞋跟碾過青石板時,后頸的冷汗正順著衣領往下淌。
城南書肆的燈籠在巷口搖晃,暈黃光暈里,"墨香齋"三個褪色的木匾正被夜風吹得吱呀作響。
他摸了摸懷里還帶著體溫的玉簡——這是余燼密探"夜梟"在染坊突圍時塞給他的,玉面刻著一行小字:"子時三刻,墨香齋最里間,青衫客候。"
霉味混著陳墨的氣息撞進鼻腔,書肆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林昭側身閃進去,靴底碾過幾片碎紙——像是有人匆忙間碰倒了書案。
最里間的木架蒙著薄灰,他借著月光數(shù)到第三排,指尖剛觸到那本無題書冊的封皮,掌心突然傳來灼燒般的刺痛。
"鏡中有我,我亦非我。"
墨跡在扉頁上緩緩暈開,像是有人蘸著月光在紙上游走。
林昭的呼吸陡然一滯,雪狐在他懷里猛地豎起耳朵,金紋如流火般竄上脊背。
下一刻,一道青光裹著松木香撲面而來,等他眨開眼,青衫老者已立在木架前,廣袖垂落處帶起幾頁殘卷紛飛。
"林小友,別來無恙。"老者撫著銀須輕笑,眼角皺紋里還凝著未褪的墨色,"某是前朝禮部侍郎陳硯,十二年前因'私習鏡界術'被當今圣上剜了官印。"他抬手召出一面青銅鏡,鏡面蒙著層薄霧,"你懷里那只小狐貍的金紋,可是守夜殿御獸宗的標記?"
林昭的手指下意識扣住雪狐后頸的軟毛——這是他從現(xiàn)代刑偵課學來的鎮(zhèn)定動作。
雪狐卻沒有掙扎,反而用鼻尖蹭了蹭他手腕,傳遞來絲溫涼的安撫。
他盯著銅鏡里晃動的人影,突然發(fā)現(xiàn)鏡中自己的衣角沾著塊靛藍染漬,而現(xiàn)實里他分明在突圍時蹭到了染坊的黑灰。
"趙桓的'未來視'?"陳硯指尖拂過鏡面,薄霧驟然散開,"那不過是鏡界術的殘次品,只能看見三日后續(xù)報的'死相'。
真正的鏡界......"他屈指彈了彈銅鏡,林昭的瞳孔驟然收縮——鏡中畫面翻涌如潮,他看見自己站在金瓦紅墻的皇城之上,雪狐化為人形立在身側,手中玉圭折射著刺目的天光。
"這是......"
"是萬千可能中的一條。"陳硯的聲音像浸在寒潭里,"鏡界術能照見所有'未發(fā)生',但能否抓住那條'活相',要看推演者的文道根基。"他突然抓住林昭手腕,指尖按在他心口,"你體內(nèi)有后世的革新之火,與文道的'蒼生念力'共鳴——試試用這股力,推演一次。"
雪狐的金紋突然纏上林昭的手腕,溫熱的信息流涌進識海。
他閉眼前最后看見的,是陳硯眼中跳動的星子:"跟著小狐貍的感知走,別怕。"
黑暗中浮起三團光。
第一團里,李屠的淬毒骨刀正刺穿他心臟,雪狐的哀鳴像根細針扎進耳膜;第二團里,他穿著緋色官服跪在內(nèi)廷,案上攤開的奏疏墨跡未干,寫著"嚴禁私習御獸";第三團最亮,余燼眾人站在汴梁街頭,蘇硯舉著龜甲卦盤大笑,雪狐化出的人形正將一疊《農(nóng)桑新論》塞進百姓手里。
"我選第三團。"林昭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識海里炸響。
劇痛從眉心蔓延開來,像是有把燒紅的刀在刻他的魂魄。
再睜眼時,陳硯正用帕子擦著銅鏡邊緣的裂紋,而他胸口發(fā)燙——那里浮現(xiàn)出枚淡金色的"心"形紋路,像片剛抽芽的春葉。
"文心初現(xiàn),好!"陳硯的笑聲未落,頭頂突然傳來瓦片碎裂的脆響。
林昭抱著雪狐就地翻滾,一柄淬毒短刃擦著他耳尖釘進木架,帶起幾片碎紙飄落在地。
"小雜種,讓你跑!"李屠的獰笑混著血腥氣砸下來,他身后跟著五個黑衣刺客,每人腰間都別著趙桓親賜的玄鐵令牌,"圣上要你們的命,連帶這老東西的鏡界術——"
"護好鏡子!"陳硯突然將銅鏡塞進林昭懷里,自己揮袖卷起半架書砸向刺客。
林昭抱著雪狐后退,鏡中倒影突然扭曲成無數(shù)重影,每道影子里都有李屠舉著符咒的手。
"破!"李屠暴喝一聲,黑色符咒燃起幽藍火焰。
林昭瞳孔驟縮——那符咒上的紋路,竟和趙桓"未來視"覺醒時雷劫里的閃電如出一轍!
銅鏡在懷里劇烈震顫,像是要掙開他的手。
林昭看見陳硯被刺客的刀刺穿左肩,看見雪狐的金紋在血光里忽明忽暗,看見符咒的火焰撞上鏡面的瞬間,裂紋如蛛網(wǎng)般爬滿青銅。
"記住......"陳硯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像是從極遠的地方飄來,"未來......由你......"
鏡面轟然炸裂的剎那,林昭感覺有雙無形的手攥住他的識海,將他往黑暗深處拽去。
雪狐的哀鳴被風聲撕碎,最后掠過他意識的,是懷里傳來的灼痛——那是銅鏡碎片扎進掌心的溫度,混著雪狐皮毛下異常滾燙的體溫。
等他再能感知到疼痛時,耳邊只有夜風掠過山林的呼嘯。
林昭扶著樹干撐起身子,懷里的雪狐輕得像團云,金紋幾乎要隱進白毛里。
他這才驚覺,方才鏡界崩塌時,雪狐的傷......怕是又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