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木門被撞開的瞬間,林昭后頸的寒毛根根豎起。
穿黑袍的男子逆著晨霧站在門口,腰間青銅令牌折射的冷光刺得他瞇起眼——那光和昨夜李硯抄經(jīng)時墨跡里泛的青黑,像同一爐銅水澆鑄出的兇兆。
"本官奉旨查辦妖言惑眾之徒。"男子開口時,林昭聽見冰碴子刮過瓦檐的聲響。
他后頸那片暗紅胎記隨著說話的動作起伏,和柜臺老婦的位置分毫不差——原來老婦是秘衛(wèi)暗樁,昨夜他們翻查殘卷的動靜,早被這雙眼睛釘死了。
青銅令牌"當啷"砸在木桌上,震得茶盞跳了兩跳。"爾等藏匿禁書,意圖擾亂國運,罪不可赦。"男子話音未落,身后便涌出四個玄衣人,刀鞘撞在門框上發(fā)出鈍響。
靠門的秘衛(wèi)反手扣住門閂,靠窗的那個抽出短刀,刀尖挑開半幅窗紙——退路全封死了。
林昭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想起三日前在破廟做的夢:雪狐渾身浴血擋在他身前,趙桓的劍抵著心口說"你終究是變數(shù)"。
此刻心口的"赤"徽章燙得灼人,像要把他的肋骨燒穿。
殘卷在袖中硌著小臂,那是余燼組織藏了二十年的御獸宗手札,記載著"文道與御獸共鳴"的秘辛——趙桓的"未來視"要毀的,正是這個。
"雪狐。"他輕聲喚,肩頭的毛團立刻拱了拱他耳垂。
紅瞳里的霧氣散得干干凈凈,兩簇火苗燒得極旺,像要把這客棧的陰濕都灼穿。
紙鳶的銅鈴在另一側(cè)震顫,頻率快得像急雨;翠娘抽刀的輕響混在其中,刀刃出鞘三寸,映著她緊繃的下頜線。
"把東西交出來。"黑袍男子往前踏了半步,烏木短棍在掌心轉(zhuǎn)了個花。
棍身符文泛著幽藍,林昭想起前晚紙鳶說的"鏡界術(shù)"——那是能照見其他命途的術(shù)法,可此刻他的"共生回溯"只能復(fù)現(xiàn)三日內(nèi)場景,要破局...
"閉眼。"紙鳶突然扯他衣袖,聲音壓得極低,"用鏡界反照術(shù)!
守夜殿說你能同時承載御獸與文道,現(xiàn)在就試!"
林昭咬著舌尖讓自己冷靜。
雪狐的尾巴纏上他手腕,溫熱的觸感順著血脈往上涌。
他閉上眼,腦海里突然炸開三幅畫面:第一幅,紙鳶被按在桌上,銅鈴碎成齏粉;第二幅,雪狐前爪淌血,短棍砸在它脊背上;第三幅最模糊,他抱著殘卷撞開秘衛(wèi),雪狐在前面竄,紙鳶和翠娘跟著跑——巷口的狗突然吠起來,驚飛了檐角的麻雀。
"選第三個。"他睜眼時,雪狐已經(jīng)從他肩頭躍下。
紅影掠過秘衛(wèi)腰際,帶得那人刀鞘晃了晃。
男子揮短棍去砸,雪狐卻像一團被風吹散的霧,眨眼間繞到他身側(cè)。
秘衛(wèi)們的刀光跟著亂了,有人喊"追那狐貍",有人舉刀朝林昭劈來。
"跟我來!"林昭抄起殘卷塞進懷里,余光瞥見紙鳶抄起桌上的龜甲。
龜甲上的裂紋突然泛出金光,她反手擲向門口的秘衛(wèi),那人大叫著捂住眼睛。
翠娘的刀砍在椅腿上,斷木飛濺間,林昭看清了秘衛(wèi)們的站位——左邊兩個護著門,右邊兩個堵窗,中間空當正好夠三人沖出去。
"共生回溯!"他默念,雪狐的感知如潮水涌來。
方才短棍揮出的角度、秘衛(wèi)提刀的手腕力度、甚至紙鳶龜甲擲出的弧度,都在他腦海里重放。
他抓住翠娘胳膊,往右邊秘衛(wèi)的空當撞去——那秘衛(wèi)剛被龜甲晃了眼,刀還舉在半空。
"砰!"三人撞開窗戶的瞬間,冷風裹著碎冰灌進來。
林昭落地時踩在結(jié)霜的青石板上,滑了半步,雪狐的尾巴及時勾住他腰帶,將他拽得站穩(wěn)。
身后傳來秘衛(wèi)的怒罵,黑袍男子的短棍擦著他后頸飛過,在墻上砸出個焦黑的洞。
"跑!"紙鳶的聲音帶著喘,她鬢角的銀飾散了,幾縷碎發(fā)黏在汗?jié)竦念~角。
三人拐進小巷,青瓦鋪的路面結(jié)著薄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林昭聽見身后腳步聲越來越近,回頭時正看見黑袍男子抬手——一張繪著血紋的符咒從他掌心飛出,泛著腥氣的紅芒直取林昭后心。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話出口的剎那,林昭自己都驚了。
那是他在太學講臺上念過的《孟子》章句,此刻卻像有團火從喉嚨里燒出來。
胸腔里翻涌的熱流撞開衣襟,淡金色的光霧裹住他全身。
符咒撞在光霧上,發(fā)出瓷器碎裂的脆響,紅芒炸成星星點點的火星,落在雪狐皮毛上,滋滋冒著青煙。
"文道御獸...果然是真的。"黑袍男子的聲音突然啞了。
林昭回頭,看見他盯著自己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怪物,短棍上的符文正在褪成灰白。"林昭,"男子退了半步,隱入巷口的陰影里,"你的名字,已經(jīng)在'未來視'里了。"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晨霧里。
秘衛(wèi)們的腳步聲也漸遠了,只余巷尾的狗還在吠。
林昭靠著墻滑坐在地,雪狐立刻湊過來舔他手背。
紙鳶蹲在他對面,龜甲在掌心攥得發(fā)白:"趙桓的'未來視'能凝固一條命途,但你剛才...用文道撕開了裂痕。"
"可他說我的名字在'未來視'里。"林昭摸心口的徽章,熱度已經(jīng)退了,只余一片灼痕。
遠處傳來梆子聲,是五更天了。
他望著青灰色的天空,突然覺得眼皮重得抬不起來。
雪狐蜷進他懷里,皮毛暖得像團火。
"睡會兒吧。"翠娘把刀插回腰間,"天亮前我們得出城。"
林昭閉眼前,最后看見的是雪狐紅瞳里的火苗。
那火忽明忽暗,像在映著什么他看不見的畫面——或許是太學講臺上的火把,或許是丹墀上的血跡,又或許是穿玄色道袍的老者,正往他手里塞什么滾燙的東西。
寒風卷著碎冰掠過巷口,他終于墜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