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路上“老師”就想過這個問題。
舊王朝的尊貴小姐為什么如此看重一個毫無交集的小孩?
此刻他在馬背上追進前面的燕州刺客,心里的想法逐漸明朗。
白蓮的血脈是他最大的價值。這一點來自幾年前的記憶中老人口述的小段話里被解析出。
有些事明明沒有過去太久遠,但是回憶起來總感覺時光如梭。
幾年前那個隨舊王朝衰落的刺客名門亦姓白,白氏在以前是少公卿家族的附屬六家之一,身份同樣高貴。
家族不過百人,但人人都是強絕的刺客大師。
白氏主血的名號現(xiàn)在已經很少有人記得了,那時刺客還沒有現(xiàn)在這樣多。
連著幾年的亂世太多東西被遺忘。雖然有些事無關大多數人。
這也說明白蓮也有成為頂尖刺客的潛質。可少公卿要白蓮做什么呢?
“老師”想了想白氏家族最后一絲血脈的留與滅——全系他一人的想法。
對于奪到白蓮他還是信心滿滿。林枝鴻被紅糜解決掉,燕州刺客那行就沒有人能擋他。
舊王朝武皇帝江山動搖的時候出動了白家所有能拿刀的刺客來保護皇家,據說那天沖進首都城的公侯軍隊有幾十萬人……“老師”回憶著那段還沒有遠去的記憶……刺客是擋不住洶涌人潮的軍隊的。
“老師”無法想象幾十人是如何擋住成千上百根長槍堅持一個夜晚。
他想到了遠在百里之外的越州城妓館樓上的少公卿。
王朝衰落那時她應該沒有成年,小女孩看到親眼目睹了天上云彩都被地上的死人血染紅的場面——“亂世殘酷啊。”老師說。
他胯下的黑馬仿佛有無窮的力量使不完,黑色皮膚上的汗水很像木工擦木器的清漆,使皮膚表面的顏色更加明亮。趁日落沒有加快黑馬也在賣命地跑。
“老師”很少擔心別人,他看著前面的路,太陽光由無色逐漸向金黃漸變,在雪白的地面上格外清晰。
下午就快要結束了。
黑夜本是刺客的好掩護,但在深山厚雪的人煙稀少地帶,沒有人會喜歡日落天黑。
老師握在手的尺片沒有刀鞘所以只能握在手里。
經常敵對的兩人即使各為其主,日久之后難免會珍惜這段關系。刺客絕不會發(fā)生這種事。尤其是“老師”這種很少受情感左右選擇的人。他這算是“尺片”的新主人了,與這把刀的主人相斗多年,不知道多少次差點殺死對方。當真正握著它的時候反而比自己的刀還要熟悉,老師對它主人的評價是:林枝鴻雖強,但是應變和自我估計的能力還是差一點。這樣的人適合去做前線部隊里的小官,而不適合做一隊刺客的主心骨。
“老師”趕上紅糜出刀的時候燕州一行已經走出了他的視線。所以他還不知道林枝鴻沒有殺掉楚州刺客。這一點也與老師的風格相悖。
伊吹法平靜的弦突然彈起爆聲!“老師”心境漣漪紋起,手里握住的刀反射出清水一樣的光。
黑馬突然失去平衡,帶著他向前倒下……
他胯下黑馬前足失蹄向前撲倒,而老師補救做出幾下的動作還是晚了,他幾下翻滾在雪地上卸力,衣服上滾了一圈雪來不及抖落。尺片劃在前面的雪地上一條細痕,“老師”輕身法使出,站在雪層上向黑馬撲倒的地方發(fā)起沖鋒。
隱藏暗處的燕州刺客自然也沒了繼續(xù)掩蔽的理由,拔刀迎敵??諝庵虚W爍著清光,燕州刺客太清楚這種光的來源了,只是握刀的人換了。三柄刀碰在一起,對刀的地點一陣清風驟起,隨后連續(xù)金鐵碰撞聲不絕于耳。
燕州刺客果然不甘心灰溜溜地逃,他們留下二位攔路虎拖住“老師”,果不其然太陽不多的露面時間讓刺客“老師”松懈了一刻。雪里埋著的的繩子由他們作下,簡單把兩端用小釘卡在凍土里工作就完成了。
他們兩位隱蔽在雪地兩邊高低石堆陰影里。見慣了雪地上的風景難免會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沒見過的新事物上。他們利用這一點成功騙過老師并給了他的馬一個大馬趴。三名刺客隨著刀刃的交鋒而走,任何松懈都將會來不及感受疼痛而死。
“老師”步步逼近,手里尺片應對這兩把刀還有余量,對手封鎖的范圍很好,但留不出禁手的施展,他們只能這樣慢慢拖一點時間,最終還是會被老師殺死。
燕州刺客手中細長薄刀不斷刺在老師行動的關鍵部位。每次差一點便中的時候,那把他們小隊長的刀便打掉攻擊再反送他們幾招。老師處理敵手招式的方法極其暴力,憑著掌中刀的優(yōu)勢只管快過對方而胡亂砍。
燕州刺客沒遇到過還能這樣還手的人,出招時也加了股恨勁?!啊钡朵h交錯的聲音嘶啞蜂鳴,對于已沖鋒姿態(tài)迎來的飛火門刺客燕州同行不斷變化招式,倒有幾下機會被他們抓到,刀鋒劃破老師絨服表面。
尺片的表現(xiàn)沒有丟失名刀的身份,短暫的激烈攻防最適合檢驗武器的優(yōu)劣。雖然對手手里的刀也不俗。但與有靈性的刀刃還是不能比,“老師”平常要使出十分力才能保障招式能發(fā)揮最佳水準,手里換成尺片后他不僅可以收一點力還無需擔心出招有失水準。
燕州刺客的招數他早就在林枝鴻手里領教過八九,一般燕州刺客與他交手落敗只是時間問題。
“老師”故意露出一檔空隙引誘對手上鉤,可燕州刺客并沒有冒險將刀攻進,他們邊退邊防,手里的刀也還算穩(wěn)。
“老師”有意繼續(xù)這種逗貓似的對決,不過時間不能隨意浪費。他不算精通使尺片這樣長的刀,長久下去萬一露出破綻也是可能的。
飛火刺客最擅長的快刀通過這把薄紙般厚度的刀揮出,兩位燕州刺客同樣以最趁手的刀術應對,他們有序的心跳此刻大亂。
飛火刀術像雨天劃破夜空的一道雷電,轉瞬之間擊打在兩把刀身,燕州刺客刀應擊既碎,尺片突破了防御已更加快的速度深入他們的身體,而兩位燕州刺客還未感覺到刺痛……老師站在燕州刺客的背后,垂下的清水刀子通體鮮紅,老師揮起刀身下甩,尺片沾的血從刀身轉被撇在雪地上。
燕州兩位無聲地倒下,地上的雪早被踏平壓實了。所以壓雪的聲音也沒有。無聲音的死亡倒很像自然死亡,老師看了看倒地的刺客同行,發(fā)現(xiàn)他們和自己一樣,刀都是出鞘的。
“本來想借你們的刀鞘再用用呢?!崩蠋熀粑艘豢诤荛L的氣。
同行他們胸口橫著的裂口在雪上快速染出大片的紅。
老師隨便在衣服上擦了擦尺片的刀身,轉身快走了兩步騎上已經站起的黑馬。
這黑家伙倒也老實,自己不是第一次在它面前表演殺人了,老師心說??伤鼜膩頉]有干擾過自己,嗯?!袄蠋煛迸牧伺鸟R頭,繼續(xù)騎著它跑了起來。山里雪地麻煩事這么多還好有它一直沒麻煩自己。
已遠去的雪地上,兩尸體已將身體里能流的血全部流干。他們的正面身體壓在雪地上,衣服后背破了一道看不見的橫向裂口。
“老師”離開之后的一個時辰,這里已經黑了,黃昏的光無力地漸漸褪去。趁著最后一點光,戰(zhàn)斗后的狼藉迎來了第二位來客。
差點惡心到老師的“那人”一步一個腳印,背后拉一條繩子,繩子連一個木板。
他身上不知道穿了多少路上被燕州刺客拋掉的衣服,這些衣服正好可以在黑暗中當火把燃長一些時間。
紅糜躺在一塊小木板上,身上蓋著數件不知道是不是“那人”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衣服。
紅糜在后面的雪層下被雪蓋住之后,一直在其它路上躲避“老師”的中山刺客碰巧看見了崩潰的雪層里有人似乎在里面受困。
中山刺客也不知道為什么這里面會有人。刺客資歷為六天的他心臟還沒有被折磨成冷酷機器,于是他冒著被陷阱的可能將紅糜救了出來。
表面上中山刺客像成年人了,其實他還比紅糜要小兩歲。
紅糜半邊身體無法讓她趴在中山刺客背上,所以中山小子去了不知什么地方找了一塊勉強夠躺的木板,用衣服布條簡單結了一塊快地繩子,就這么拉著紅糜走到了現(xiàn)在。
她沒有問中山刺客任何話。除了中山刺客把她往背上拉的時候喊了一句疼后,紅糜沒有說任何話。
中山小子怕這個女孩死掉,一直不停地扯東扯西。紅糜從他嘴里居然了解到中山刺客門是醫(yī)師基礎類似鏢師的小勢力……怪不得這么傻呢。
紅糜迷迷糊糊地說。她察覺不到自己是否還能控制嘴唇,一些話沒能說出去就在心里消失了。
雪層中的溝壑差點壓死她求生的信念。雪層塌掉的時刻紅糜的淚水掉了,恰好有雪蓋住她的臉。淚也與雪融合,化作沒有溫度的水被其它冰冷的雪吸收。
“老師”放棄救她是不需要理由的。紅糜不恨那個人。她現(xiàn)在一直堅持的力量來自中山刺客小子拉著自己;木板擦過雪地的聲音。
此刻山脈里最前面的是燕州刺客,他們的速度會越來越慢直到被后面的老師追上。老師后面的距離最大。這個夜晚注定中山刺客小子追不上前面任何人。
一路上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死,山脈雪路上血跡幾步一朵鮮血之花。
更加寒冷的第一個夜晚注定不安靜。
黃昏落日看著山脈里的一系列人與人發(fā)生的事件,逐漸沒了興趣,最后一點光消失在山峰頂。
最前面的燕州刺客不得不拋掉馬背上無用的衣物,他們的馬在這里無法得到一點草料進肚子能帶他們跑到這里應該人感謝畜牲。
中間的“老師”干脆停了下來,他拉著馬找了一塊沒有被雪蓋住的地面,從里面拿出火石。
路尾,中山刺客小子沒有停下來的想法。他知道一旦停下來在走這么遠是很難的。而且這么多衣服最起碼可以保證木板上的女孩凍不死。
他不再說話,吸進身體里的空氣越來越冷。木板擦在雪地上的聲音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