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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天山不高，那年臘月十五的月卻是又大又圓。帶著一絲暖黃色調的月，距衡天山頂，近到似乎觸手可及的地步。

蹇賓拋下整理竹屋的齊之侃獨自登頂，在那棵巨大桃樹對的枝椏上坐了，直坐了三兩個時辰，坐到雙腿麻木、雙眼通紅。那里剛好能看到已故的天璣上將軍陶亭叔的將軍府，在天璣王城的外城，不算大的四進宅。明明座于皇城，卻是荒煙蔓草的模樣。

在他還是世子時，無法違抗先君旨意為祖父平反，登位后外患內憂迫使他將自己的情感丟到一邊。但不代表他會忘卻。這座府邸，便是再不能迎回他的故主，蹇賓也不會放任他就此荒蕪。

不多時，齊之侃提著一只食盒尋了上來。蹇賓聽到響動，回首便看到被寒風吹得雙頰通紅的少年，鹿眼濕漉漉的，似是急得要哭。

齊之侃已然年滿二十，由蹇賓主持加冠表字行過冠禮。日常用度里也少不了蹇賓為他花心思督造、挑選的配飾，他及冠后，各色小冠也是必不可少。只是齊之侃還慣是山中模樣，時常散著四條小辮，從不肯讓人服侍著戴冠。

蹇賓能輕易在眼前描繪齊之侃推拒時面紅耳赤的模樣，他說：‘君上，我不習慣的?！?/p>

“君上！”齊之侃朝著他急急奔來，跑到樹下便要行禮，“君上，山中危險……”

蹇賓在他跪下前就下了樹，及時拉住他，“又不是在宮里，擺這些虛禮做什么?！彼吹烬R之侃行進間露出的下裳泥跡斑斑，了然道：“已祭拜過齊先生了？”

齊之侃還拉著蹇賓的胳膊上下打量，惟恐他受到什么損傷，聽聞此問，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食盒，點了點頭，“君上為何在此？山頂風大，您也不披著大氅，著風了、頭疾加重怎么是好？”

“小齊怎么這般操心？好容易擺脫了周醫(yī)丞，還要被你念，我頭都大了。”蹇賓作勢要去按額角，卻見齊之侃當真急眼了，才道，“小齊，我說笑呢，不過是多坐了一會兒，怎么就那么脆弱了?！?/p>

說著，蹇賓又回到方才坐的地方，低下頭去看樹下的齊之侃，“小齊可要來陪我？可惜這天寒地凍的，也沒處找酒。若能月下小酌，想必甚是暢快?！?/p>

卻見齊之侃眼睛亮了亮，留下一句“君上少待”，便放下手中物什走遠。

蹇賓不知他去作甚，只靜靜坐在樹梢等他。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蹇賓便等到了歸來的齊之侃。

少年衣衫有些凌亂，手上袖口甚至面頰都沾著寫泥跡，臉上卻是一個明媚得春風化雨的笑容。他的懷里抱著個瓦壇。齊之侃走到樹下，雙手捧著壇子，仿佛捧著珍寶，小心翼翼地舉到蹇賓手邊，“君上。”

他也不解釋是什么，僅僅一個稱呼，就讓蹇賓放棄了疑問。那雙眼里帶著些連他自己也不曾覺察的討好，叫蹇賓無法不誤會，那種討好叫歡喜。

可蹇賓不敢賭。

身為一方之主，蹇賓卻幾乎一無所有。

而一無所有的人，是沒有賭的權力的。

他所能做的，只有留下他而已。

于是他對他說：“小齊，來陪我一起賞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