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鑿刺心
清朝康熙年間,巫山縣石頭鎮(zhèn)發(fā)生了一起命案。知縣張成帶領(lǐng)一干人等到現(xiàn)場勘察,石頭鎮(zhèn)地保吳富跟在左右。
這是半山坡的一戶人家,戶主姓喬,以賣豆腐為生。兩年前,喬長水得癆病死了,剩下媳婦鈴兒和婆婆喬氏相依為命。鈴兒生得貌美如花,人稱“豆腐西施”。正因如此,鈴兒賣豆腐不用走太遠,只要擔著擔子走到山下,豆腐就會被搶得一空。
一年前,山下來了一個石匠,名叫鐘德,走家串戶給人鑿碾子開磨。鈴兒家的石磨每天都要磨豆,鐘德也就隔一段時間到鈴兒家開磨。時間一長,鐘德跟鈴兒就產(chǎn)生了感情。喬氏有所察覺,心中十分不悅,兒子尸骨未寒,媳婦就跟野漢子眉來眼去,成何體統(tǒng)?喬氏把鐘德趕出家門,讓他以后不要再進家門。
就在喬氏把鐘德趕走一個月后的一天深夜,喬氏突然在家中被殺,致喬氏死亡的是一把鐵釬和一把鐵鑿,鐵釬插入喬氏咽喉,鐵鑿插入喬氏心臟。案發(fā)第二天早上,地保吳富打更途經(jīng)喬氏家,見門口有血跡,就走了進去。當時,喬氏尸體橫在門邊,鐵釬和鐵鑿插在喬氏身上。吳富趕緊跑到縣衙報案,張成不敢怠慢,帶著三班衙役就來了。
張成見鐵釬和鐵鑿上刻有“鐘”字,便知是石匠鐘德的工具。張成又勘察現(xiàn)場,看到了兩個男人的血腳印。其中一個是吳富的,吳富說是早上進屋時不小心踩到的,而另一個是誰的呢?張成推斷是鐘德的。不用問,這是一起通奸殺人案,張成立刻命人將鈴兒繩捆鎖綁帶回縣衙。
張成連夜升堂審問,鈴兒開始只是哭,拒不說出實情,只說喬氏是她殺的,喬氏對她不好,她才動了殺機。張成追同兇器何來,鈴兒說不出。張成見狀,只得對鈴兒動大刑。鈴兒難以忍受,不得不說出與石匠鐘德通奸,被喬氏發(fā)現(xiàn)后,鐘德殺死喬氏后逃走的事實。張成讓鈴兒畫押,關(guān)進死牢,同時畫影圖形捉拿鐘德。
案子層層上報,因鐵證如山,刑部很快下了批文,中秋之日,將淫婦鈴兒絞首示眾,以正市井。
重審鐵案
巫山八月,酷熱難當。這一日,新任重慶知府徐有志走馬上任,一干人等乘船而下。徐有志站在船頭,喝酒吟詩看風景。當船行至巫山峽口時,徐有志突然發(fā)現(xiàn)聳入云端的文峰之上寫著8個大字:“蒼天有眼,鈴兒冤枉”。這8個字碩大無比,有半座山那么高。徐有志頓時驚呆了,文峰尖峭,如筆插天,誰能在上面寫這么大的字?除非他是神仙!徐有志立刻叫身邊畫師畫下眼前情景,他覺得這是老天爺在暗中提示他,重慶地方有冤案,讓他明察秋毫。
徐有志到府衙后,立刻翻閱以前的案卷。這一翻,他就找到了巫山縣春天呈報的通奸殺人案。前任知府已經(jīng)簽字上報刑部,刑部也來了回文,案子已成鐵案。再過5天就是中秋節(jié),淫婦鈴兒將被絞首示眾。他仔細閱讀案卷,從中找到諸多疑點。他立刻寫好重審此案的呈子,派人快馬上報刑部,然后帶上隨從,急急趕往巫山縣。
徐有志趕到巫山縣時,鈴兒已經(jīng)被推向了法場。徐有志下令停止行刑,把鈴兒押回縣衙,他要重新審案。知縣張成一看,只得在一旁陪審。
徐有志升堂,讓鈴兒如實交代案發(fā)經(jīng)過。鈴兒流著眼淚說,她確實與石匠鐘德產(chǎn)生了愛慕之情,但丈夫3年喪期未滿,她只能與鐘德暗中來往。喬氏見她和鐘德神情異樣,將鐘德趕出家門。鐘德白天不敢再來,就每逢單日子夜來到鈴兒窗下,以鐵釬和鐵鑿相互撞擊3下為號。鈴兒聽到撞擊聲,就給鐘德悄悄開門,把鐘德迎進屋中,兩個人偷偷幽會。案發(fā)那天是初一,天很黑,子夜時分,鈴兒聽到窗外傳來3聲鐵器撞擊聲,便悄悄打開房門。鐘德沒等進到里屋,在堂屋就將鈴兒抱住按倒。鈴兒小聲警告鐘德,說婆婆就在東屋睡覺,讓他到西屋去,可鐘德不聽,仍然不停手。睡在東屋的喬氏聽到了堂屋動靜,摸黑出來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兒,鈴兒羞得不敢吱聲,但喬氏還是看見鈴兒身上晃動的人影,打著火想點燈觀看,鐘德跳起來就沖了過去。待鈴兒穿好衣服,鐘德已經(jīng)跑了,她打著火點燈一看,婆婆已經(jīng)躺在地上,脖子上胸口上插著鐵釬和鐵鑿,地上流了好多血。鈴兒上前一摸,婆婆已經(jīng)斷氣了。鈴兒嚇得魂都飛了,癱在地上只知道哭。過了一會兒,鐘德又跑了回來,見鈴兒在地上哭,喬氏躺在地上死了,當時就傻了。鈴兒讓鐘德快跑,跑得越遠越好,罪名由她一個人承擔。鐘德想帶著鈴兒一起走,鈴兒堅決不從,說婆婆是因為她才死的,她一定要給婆婆償命。鐘德一看,只好一個人跑了。天亮之后,地保吳富來了,探頭往屋里看了看,就到縣衙報了案。
疑點叢生
鈴兒供述完,張成湊到徐有志旁邊,說:“徐大人,這淫婦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她和鐘德通奸,被喬氏發(fā)現(xiàn),鐘德將喬氏殺死后逃跑,這案子下官審得沒錯啊?!毙煊兄究戳艘谎蹚埑?,“你真以為沒錯嗎?那好,我問你幾個問題。”張成忙拱手,“大人指教?!毙煊兄締枺骸扮姷職⒘藛淌现笠呀?jīng)跑了,為什么還要二次回來?”張成說:“那淫婦不是說了嗎?鐘德想帶她一起逃走。”徐有志又問:“他為什么不在殺人后就帶鈴兒走,而是跑了之后又回來帶她走呢?”張成想了想:“大概他在逃跑的路上做的決定吧?”徐有志搖搖頭,“如果換了你,你會在殺人之后再跑回去嗎?”張成一時無語。
徐有志又問鈴兒:“你能確定殺死喬氏的就是鐘德嗎?”鈴兒說:“不是他還能是誰?敲擊鐵釬鐵鑿讓我開門的只能是他呀?!毙煊兄締枺骸澳憧辞逅哪樍藛??”鈴兒說:“那天天很黑,我沒看清楚。”徐有志接著問:“你開門后,他進屋說話了嗎?”鈴兒搖搖頭,說:“沒有。”徐有志說:“本官知道了,你再想想,那天晚上,你把鐘德迎進屋后,他還有什么反常?!扁弮合肓讼胝f:“以前他都是悄悄跟我進西屋相擁而坐,從沒對我動過粗,可那天他進來之后,在堂屋就對我動粗。”徐有志點點頭,對張成說:“此案本官已心中有數(shù),你帶上人犯,本官要現(xiàn)場勘驗?!睆埑烧f聲是,命人帶上鈴兒,立刻趕往石頭鎮(zhèn)。
石頭鎮(zhèn)地保吳富聽說知府大人重新審案,也急急忙忙跑到了鈴兒家。徐有志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最后站在兩個血腳印旁。血腳印就在堂屋之中,一個在喬氏的尸體旁,一個在門口。因為時間太長,腳印已經(jīng)印在了土地上。徐有志問吳富:“第一個到現(xiàn)場的是你?這兩個腳印有一個是你的?”吳富說:“是我第一個到現(xiàn)場的,那個腳印就是我到現(xiàn)場時留下的?!眳歉徽f著,指了指喬氏身邊的那個腳印。徐有志又問:“你是何時到的現(xiàn)場?”吳富想想,說:“是辰時一刻,那天我替更夫打更,時辰記得很清楚?!毙煊兄狙劬σ涣?,“你替哪個更夫打更?”吳富說:“我替的是苗三?!毙煊兄久藢⒚缛龓?,一問,案發(fā)那夜,吳富確實替苗三打了更。徐有志讓苗三把打更的梆子呈上來,問吳富:“案發(fā)那夜,你用的是這個梆子嗎?”吳富說:“沒錯,我用的就是這個梆子,次日午時才交給苗三的?!毙煊兄景寻鹱咏唤o仵作,又讓仵作拿來一壺開水,分別澆在兩個血腳印上。時間不長,留在門口的血腳印起了薄薄一層皮,而吳富那個血腳印還牢牢地印在地上。徐有志又讓仵作把苗三打更用的梆子放到鍋里煮,煮了一會兒,鍋里漂起一層黑沫。徐有志又找來另一名更夫,把那個更夫的梆子放到另一口鍋里煮,結(jié)果鍋里干干凈凈,什么也沒有。
做完這一切,徐有志沖捕快一擺手:“來呀,把吳富給我拿下!”捕快上前,嘩啦啦就把吳富鎖上了。吳富當時就傻了,“大人,為什么抓我呀?這案子跟我沒關(guān)系呀,我只是盡地方之責,發(fā)現(xiàn)后到衙門報了案?!毙煊兄纠淅湟恍?,“你盡地方之責報案不假,但你這是欲蓋彌彰,你這種移花接木的伎倆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本官!”徐有志指著兩個血腳印說:“這個腳印是你的,你說是辰時踩上去的,但本官通過驗證,判定你這個腳印是子時踩上去的,因為喬氏被殺于子時,那時喬氏的血是鮮血,還沒有凝固,所以你踩的這個腳印牢牢地印在了地上,即使用熱水澆也泡不起皮來。而另一個腳印是在喬氏的血凝固之后才踩上的,所以用熱水澆能泡起一層皮來。這說明喬氏被殺時,你在現(xiàn)場,而那個人也就是鐘德不在現(xiàn)場,他是在喬氏死后大約半個時辰才趕到的。”徐有志又走到兩口鍋前,說:“這口鍋里煮的是你那晚替苗三打更時用的梆子,鍋里漂起一層黑沫,那是血沫,是從梆子的縫隙和空腔內(nèi)煮出來的,而另一口鍋里煮的是其他更夫的梆子,鍋里什么都沒有,這說明你當晚拿這個梆子的時候,手里沾有大量血跡,滲到了梆子里,你可以擦掉梆子外面的血跡,但梆子里面的血跡你是擦不掉的!”
徐有志說完,吳富咕咚一聲就跪地上了,“大人饒命啊,大人饒命!我是一時糊涂才起淫念,強奸鈴兒時被她婆婆發(fā)現(xiàn)才動了殺機?!毙煊兄景蜒垡坏?,“還不從實招來?!”吳富咣咣磕頭,“我招,我招!”
沉冤得雪
吳富說,他早對鈴兒動了邪念,只是找不到機會下手。一天夜里子時,他發(fā)現(xiàn)石匠鐘德來到鈴兒窗下,敲了3下鐵釬,鈴兒就把房門慢慢打開了。鐘德進屋,待了一個時辰才悄悄溜出來。后來,吳富就在夜里暗中跟蹤鐘德,他發(fā)現(xiàn)每逢單日,鐘德都與鈴兒私會,暗號是在鈴兒窗下敲3下鐵釬。吳富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那天夜里,他主動提出替苗三打更,跟蹤鐘德到半山腰,用梆槌將鐘德打蒙,拿著鐘德的鐵釬鐵鑿來到鈴兒窗下,敲了3下之后,鈴兒開了門。接下來就如鈴兒說的,他怕喬氏認出他,就用鐵釬鐵鑿把喬氏殺了,然后逃離現(xiàn)場。回家之后,他把血衣埋起來,把梆子擦干凈,等到天明才又回來看究竟。他想殺死喬氏的是鐘德的鐵釬和鐵鑿,官府追兇也不會找到他頭上,就到縣衙報了案。張成審完案子后,給鈴兒和鐘德定了罪,他本以為自己高枕無憂了,沒想到徐有志又重審案子,還明察秋毫捉住了他的狐貍尾巴,他只得認罪伏法了。
吳富供述完之后,徐有志讓他簽字畫押,又命人到吳富家將血衣起出。吳富押往縣衙關(guān)進死牢,鈴兒無罪當場釋放。就在一干人等準備離開鈴兒家的時候,鐘德流著眼淚跑了過來,跪在徐有志面前連連磕頭。徐有志將鐘德扶起來,“你是何人?”鐘德說:“我就是石匠鐘德呀!謝謝大老爺為我洗了冤,謝謝大老爺為鈴兒洗了冤!”徐有志問:“你怎么知道本官會給你們洗冤?”鐘德說:“我知道,我知道會有好官給我們洗冤的!”
鐘德說,他那天和鈴兒私會,半路上被人打蒙了。等他醒來時,發(fā)現(xiàn)鐵釬和鐵鑿都不見了。他來到鈴兒家,發(fā)現(xiàn)房門大開,進門一看,鈴兒正坐在地上哭,喬氏也死了,身上插著他的鐵釬和鐵鑿,鐘德嚇蒙了,還沒來得及說話,鈴兒就催他快逃,他不知道喬氏是被誰殺的,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連夜逃走,但他卻一直為鈴兒擔心。后來他得知,鈴兒承認和他通奸,還供認是他殺死了喬氏,官府畫影圖形通緝他,鈴兒也要在中秋絞首示眾。鐘德知道自己和鈴兒冤枉,但又沒有證據(jù)證明自己沒殺人,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鈴兒。他恨自己害了鈴兒,跑到長江邊上想跳江自盡。抬頭一看,見文峰高聳入云,江上官船往來不斷。他想,這些官船之中定有清官好官,如果能把自己和鈴兒的冤情告訴他們,讓他們給自己和鈴兒做主就好了,可怎么才能向他們鳴冤呢?鐘德又看了一眼文峰,有了主意。他冒著生命危險登上文峰,用幾個月的時間,在文峰上一鑿一鑿刻下了8個大字:“蒼天有眼,鈴兒冤枉”,然后用白灰把8個大字涂白。他想,如果江上有好官經(jīng)過,定能看到這8個字,只要看到了,好官就會過問鈴兒的案子,他和鈴兒就能申冤了。結(jié)果,這8個大字被徐有志看到了,果然重審鈴兒的案子,揪出了真兇吳富,為他們洗了冤。
徐有志聽鐘德說完,暗暗點頭,原來那8個大字并非天意,而是人為。但他被鐘德的良苦用心感動了,能冒死到文峰上刻字為鈴兒洗冤,可見他對鈴兒的情意之深。徐有志將鈴兒和鐘德叫到一起,得知他們兩情相許,便從中做媒,讓他們?nèi)缭敢詢?,結(jié)為夫妻。鐘德和鈴兒相視而泣,徐有志笑了,“本官剛到任,破了一樁血案,成就了一段姻緣,也算是雙喜臨門??!”張成趕緊拍馬屁:“大人明察秋毫,愛民如子!”徐有志瞪了他一眼,“你的事還沒完呢,本官要上奏吏部,問你辦案不力,草菅人命之罪!”張成一聽,白眼兒一翻,身子一軟,嚇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