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瑞財柜坊。
韓績這幾天覺得自己觸霉頭。內(nèi)侍省那邊鐵板一塊,想泄露什么,只有他們說了算。
宦官們老老實實,或者說明目張膽,承認(rèn)了他方與輞川別業(yè)有牽連,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還煞有介事地對韓績說:“噓,最好別聲張!”
“韓尚書啊,老百姓若知道他們住的是宦官宅子,有幾個不吃心的?倔脾氣上來,回他們老家挨餓受凍去,韓尚書,這可就是你的罪過啦。”
老太監(jiān)們陰陽怪氣,直叫韓績惡心。
功德使不愧為宦官的好狗腿,說起話來也叫個“滴水不漏”,且表面極為殷勤,不僅遞交每位功德使的上任文書,連他們的戶籍名冊都幫你從戶部找來,恭恭敬敬拿給你看。
就是不知道遞上來的案卷是真是偽。
韓績直覺他們串通一氣,欺上瞞下,目的只為干擾辦案,但他們?yōu)楹我@么做,韓績既找不出證據(jù),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更倒霉的事在后頭。韓績老鄉(xiāng)里有位生意人,和波斯人合伙經(jīng)商,賺了大錢,眼下來到長安久住,行李中裝有大量現(xiàn)金,外出不便攜帶,放在韓府又生怕瓜田李下,索性拜托韓績幫忙存進(jìn)柜坊。
韓績一點也不想和生意人接觸,無奈那人曾在韓父病危期間找到妙手郎中,把韓父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算得上是韓父的救命大恩人。韓績?nèi)粢獙Φ闷鹦⒚?,就不能辜?fù)人家。
瑞財柜坊的伙計向介紹業(yè)務(wù)。韓績瞪眼咋舌,大搖腦袋:“你們這兒租金也太貴了!”存金銀財物總價一百貫,每月須支付八貫租金。
韓績憤憤道:“高祖武德年間的月料錢,本金和息錢的占比,是五萬對四千。你這里存金和租金的占比,也差不多了。怎么,是想和朝廷拼高低?”
在柜坊存錢須繳納租金,權(quán)當(dāng)保管費。而從北朝至今,官府常以公款投放市場,取利營收。武德元年,朝廷設(shè)置公廨本錢,每人以五萬以下的本金交易,官府每月收取息錢四千文,此項收入又名“月料錢”。
“還是說,背后有什么大志向的人給你們撐腰,你們才敢要這個排場?”韓績厲聲質(zhì)問。
伙計滿臉賠笑,卻并未氣虛:“大人吶,我區(qū)區(qū)打雜的,您說這些我也不懂啊!規(guī)矩向來如此,我照章辦事而已?!?/p>
向來如此?照章辦事?韓績心中狐疑。吉祥和如意兩大柜坊,收取的租金比這家瑞財?shù)偷枚?,像瑞財這般無法無天地要價,生意不早被吉祥、如意擠垮了?
他凝神思索,隱隱想到一些坊間傳言,忽地福至心靈。
回想平時做事,他總被指為生硬執(zhí)拗,不懂變通。這會兒破案情急,他換了副溫軟的面孔,笑道:“做生意的,這么不經(jīng)嚇?我開個玩笑而已。如果從你們這里借貸,是否可減免租金?”
伙計眼珠一輪:“那要看怎么個借法了。”
韓績一聽,感覺有門兒,和顏悅色道:“為博戲之樂而借,可否?”
伙計眼中閃過一道光:“大人,樓上有請?!?/p>
一聽此言,韓績暗喜:“不錯,這里果然會放閻王債?!彼麨榻裉斓陌l(fā)現(xiàn)感到高興,“說不定,還藏著賭徒??磥砻耖g傳聞,不全然是空穴來風(fēng)?!?/p>
趁樓上伙計備茶時,韓績做了一件此生不屑為之的事:偷窺。
他偷看了賬本——明面上,是常規(guī)的借貸名冊。好在老鄉(xiāng)教過他,一些高利貸賬本會玩兒文字游戲,將欠款金額和息錢隱藏于字里行間,所用漢字,多取于四書五經(jīng)。
韓績也算詩書之士,能識別出來。
賬本之上,赫然映入兩個熟悉的名字:
錢寧、白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