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公館的司機是個話少卻精明外露的人。若他有心探究你,往往會在臉上掛一張笑容燦爛的假面,然后換了個人似的分寸盡失,瘋言瘋語說一大通,只為套你的話兒??上н@時候臉上五官皺在一起,看著過于僵硬,沒做成想象中親和有禮的表情不說,面貌反倒急切地嚇人,著急趕著立功拿獎勵的野心全然顯現(xiàn)出來。
人們總是陷入同類相斥的怪圈,所以很正常的,云爾討厭這位司機,因為她知曉自己的同類為了達到一個目的有多么不擇手段。
云爾從咖啡店出來,易公館的那位司機已站在車外打開車門等候,云爾上車坐好,隨意道了句“回易公館”便扭頭看向車外,一點沒有拿出功夫應(yīng)付他那拙劣演技的意思。
車子平穩(wěn)前進,些微顛簸可以忽略不計,云爾無聊想到,這位司機的開車技術(shù)還是很扎實的。
車子拐個彎兒,下了人聲鼎沸的大道,車窗外的景色是云爾從未在意過的陌生。云爾側(cè)眸從后視鏡看一眼司機,嘴里蹦出甜膩溫軟的上海話:“這好像不是回易公館的路啊?!?/p>
司機擠出招牌式的笑臉,用上海話回答:“易先生關(guān)照了要等他一起?!?/p>
于是云爾不再說話,又扭頭看向窗外。
雖說早已習(xí)慣不去過分探究易默成的行蹤,可是一句話不能多問的日子仍叫云爾心生煩悶。
今天易默成和云爾約在一個日本酒館見面,跟著身著和服的女子進入包廂,易默成正往嘴里一杯杯灌酒,臉上已泛起微醺醉意。
云爾上前奪走酒杯,指著易默成調(diào)笑:“你居然也需要借酒澆愁?這般脆弱可不像你?!?/p>
易默成用力揉一揉臉頰讓自己清醒些,大掌一拉云爾便跌坐懷中。易默成張口,辛辣酒味糊了云爾一臉:“等了很久吧?”
云爾輕柔拍著易默成胸口,貼心道:“知道你這幾日忙著見人,總歸我自己逛街也能找好些樂子了?!?/p>
因要避開熟人,易默成等云爾到了便關(guān)好包廂門窗,此刻兩人靜靜依偎,被周圍許多日本人的笑鬧聲包圍,倒是很有落難鴛鴦的意味。
云爾其實聽不懂那些藝伎在唱什么,咿呀之聲細(xì)密不絕,聽著這些曲子,心臟猶如被絲線越纏越緊,只想逃離這個壓抑的地方。
易默成也是如此感覺。
他拿筷子往酒杯上一敲,一方嘴角高高撇起:“你聽,他們唱歌像哭,喪家之犬一般。鬼子殺人如麻,其實心里比誰都怕,知道一旦和美國人開打就完了!”
易默成露出絕望哀容,眼睛也瞪得很大,一時讓云爾分不清這表情究竟是哭是笑。
云爾只是包容,抱住易默成枕在自己膝上的頭溫柔回應(yīng):“會有曙光的,我一直這么相信?!?/p>
酒館外頭躺著許多醉暈過去的酒鬼,易默成懷抱云爾,硬生生拖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從酒館出來,陪著云爾到霞飛路公寓樓下。
易默成坐在車?yán)铮茽柲橆a道:“你先走吧,我還有工作?!?/p>
“這么晚?”云爾訝異抬頭,不過想到最近外頭的局勢,到底沒多說什么。
易默成倏然開口:“對了,我想請你辦一件事?!?/p>
云爾重新關(guān)上車門,等著易默成講話。
“明天你拿著這封信,照著上面的地址去找一位卡哈利·撒·宥丁先生,你去了,如果他跟你說什么話,或者交給你什么東西,回來告訴我?!币啄蛇f過來信封,云爾雖有些不解,仍點頭應(yīng)下。
易默成臉上這才帶些真切笑意,承諾一般鄭重叮囑:“要保密!就你跟我之間。”
第二天,云爾前去珠寶店赴約。這家店店面雖小,可是東西卻貨真價實地珍稀。
等看到卡哈利先生拿出的那枚鴿子蛋,云爾不禁怦然心動。通明燈火下,粉色鉆石折射出的光芒璀璨奪目,連這間小小的珠寶店也蓬蓽生輝起來。
云爾呢喃出聲:“珠寶是女人的情人?!?/p>
量好尺寸,選好裝飾的碎鉆,易默成人也到了。
云爾拽一拽易默成一絲不茍打好的領(lǐng)帶,勾唇一笑:“這鴿子蛋買給我,倒也不怕我打麻將壓了手?!边@是調(diào)笑從前在牌桌上易默成婉拒易太太想買鉆戒的話。
易默成直覺這話不能接,只好端坐著裝傻。
云爾得了新鉆戒心情正好,倒也不和他計較,只是緩緩逼近易默成:“你覺得我挑的鉆石怎么樣?”
易默成執(zhí)起云爾戴了鉆戒的那只手,溫柔印下一吻:“我對鉆石沒什么研究,只想看它戴在你手上?!?/p>
云爾不想聽這油滑膩耳的情話,仍舊對著易默成不依不饒:“好看么?”
易默成重重點頭,嚴(yán)肅起臉色回答她:“沒有比你戴著更好看的了。”
云爾噗嗤一聲,笑倒在了易默成懷里。
易默成跟云爾這輩子沒有結(jié)婚。
抗戰(zhàn)勝利之后,易默成和云爾假死脫身,改名換姓開啟新生活。兩人的相處模式似愛人似友人,總歸早早黏連在一起,任誰也分不開了。
易太太,不,是前易太太,易默成離婚后將大部分家產(chǎn)贈予她,她也靠著這筆巨大的財富瀟灑了一輩子。
很久很久以后,云爾曾在香港街上瞧見過易太太。一頭時髦的大卷發(fā),暗紅的唇色,坐在敞篷小轎車上高高昂起頭,和左右兩邊的外國男伴說話,開心起來還會直接奉送兩人一人一枚熱吻,肆意笑鬧的樣子實在活潑熱烈。
云爾笑一笑,易太太還是老樣子,很會給自己尋開心。
法國成了易默成和云爾最后定居的地方,有時云爾同易默成手拉手在庭院里散步時,心中也會蹦出幾縷懷疑。曾經(jīng)朝不保夕,見天逢人就假笑的日子真的過去了嗎?
“在想什么?”易默成從背后擁住云爾。
云爾著迷望一眼易默成時隔多年依然深邃憂郁的眼睛,心中惆悵忽然散去。她親一親易默成,愜意道:“明天,我們?nèi)タ春0??!?/p>
————下個位面爛尾了別看!!————步步驚心位面爛尾了別看?。】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