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這些人的一切才正要開始而已。
今天是我在這里的最后一天。
初到這里的時候,身后那片工地正要開始動工,整排穿著西裝的人一大早在空地上舉行動土儀式。祭祀之后眾人喊著口號倒計時,在計時結(jié)束時剪斷手上牽拉著的紅色絲帶、并讓站在一旁穿著黑白色套裝的女人拔開香繽,最后每人拿著鏟子鏟下空地上的一片土,工程宣告正式開啟。
自此之后每天一早八點,陸續(xù)有工人騎著摩托車停在空地,拿起前座掛勾上剛買好的早點,坐在一大捆鋼條上聊天。聊到早點結(jié)束后便戴上頭盔開始整日的苦力。我看著他們開始打地基、下大雨時躲在騎樓下打趣;他們會聊到自己尚在懷孕的的妻子、會聊到上一個工程款還沒付的老板、也會聊到另一邊工地中有人出了狀況、聊到那個昨晚帶去吃火鍋的妹子。
另外一件我想跟你說到的事情,是關(guān)于工地旁邊那個找不到家的流浪漢。我不知道他在這里多久了,我剛到的前幾天都沒有見到他,就是某一天的凌晨天剛亮,他只身來到工地旁的騎樓,接著就在那里住下了。也許以前他就在這里,我不知道,工地的人也沒有趕他,有時還會多買份便當(dāng)讓他一起嘗嘗,但是他說他只是在流浪,那是我唯一聽懂過他說的一句話。那時候我覺得流浪這名詞從他口中說出來,就如同談?wù)撍囆g(shù)那樣浪漫;那我們姑且就稱他街頭流浪藝術(shù)家好了。
你想知道的話,我大概形容一下他的樣子,畢竟到目前為止,我已經(jīng)跟他相處很長一段時間了;他的頭發(fā)和胡子都是白的、全身蠟黃、走路彎腰駝背;隨時看到的他都穿著一件黃色的外套,連帽子的那種,不論是夏天還是冬天,都穿著那件外套,手上拿本雜志。
流浪藝術(shù)家常常在說話,他到了飯點會把雜志攤開,對著雜志說話。而且應(yīng)該都是翻在同一頁,因為長期翻閱同一頁的關(guān)系,書本中間的空隙已經(jīng)有些明顯。他說話時間都在晚上,工人們和他吃完當(dāng)天最后一頓飯后,就會收拾準備回家。他說的話好像不是常聽到的語言,至少不是我在這里常聽到的,有時候說一說他會開始生氣,把書本用力蓋上,然后卷起書本在紅磚地上敲打,邊打邊罵,經(jīng)過的人都習(xí)慣了,工人們也習(xí)慣了,我也習(xí)慣了。
聊點有趣的吧。我記得開學(xué)沒多久的時候,那時是男孩先看到的女孩。女孩戴了一副大眼鏡,頭發(fā)有些自然卷、也可能是燙卷的。男孩從遠遠的地方走過來,就看到了那個低著頭邊啃面包邊看書的女孩;而女孩也沒注意公交車來了沒,就只是坐在鐵椅上看著書本,不時勾起食指把眼鏡往上扶正。男孩在離女孩還有十步左右的距離看到了女孩,然后他突然停了下來。那種感覺現(xiàn)在回想起來,比較像是走在路上突然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人:你停下來,想要裝作沒看到往回走,可是又怕對方已經(jīng)看到你了,于是你就頓在原地,不知所措。我想男孩那時的想法大概是還沒準備好要在這里遇到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