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哩在黑暗中醒來。
不是那種熄燈后的黑暗,而是絕對迷茫孤獨的,那種窒息般的。
她只感覺靈魂被一只手抓住然后又塞進了一副沉重的軀殼里。渾身沉甸甸的,使她瞬間回魂。
雙目的疼痛刺激著她的感官,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夠證明她還活著。
突然,耳邊傳來衣物摩擦般的響聲,一種名為未知的恐懼向她涌來,將她浸沒。
她靜靜的在漆黑中躺著,等待著審判。
“她醒了?!?/p>
淡淡清冷的聲音傳來,說話的人一身月紋白衣,豎冠,渾身透著雅致,像個仙人。
“仙人”旁邊還站著一個人,深紫色的長袍,黑色的長發(fā)散落了下來,腰間還插著一根白玉般的骨笛。
窗外夜色濃稠,只留碎碎繁星點綴,漫漫無邊。
他們在山谷的一間側(cè)殿內(nèi),燭火照亮殿內(nèi)光景,一臥榻,一個茶幾,一屏風,一面鏡,然后還有幾個象征性的半月裝飾品。此時的阿哩仰躺在榻上,一身染血麻衣已被換成了黑袍,眼睛也被蒙上了一條白紗。
阿哩眉間的朱紅早已暗淡無比,一張臟兮兮的臉上透著蒼白。
紫袍勾了勾唇,輕笑,“是該醒了,只是那雙眼睛,可惜了?!?/p>
聽了紫袍的話,“仙人”眼中劃過一絲暗芒,他扯了扯嘴角又搖了搖頭,然后便轉(zhuǎn)向了阿哩。
“能說話嗎?”他的聲音讓人感覺疏遠卻可靠。
阿哩的耳朵動了動,聲音沙啞,“你......們要什么?”
聞言,“仙人”一頓,意味不明道,“聰明的孩子,不錯?!?/p>
隨后,他又示意紫袍給阿哩喂了一口水,等她潤完嗓子后再繼續(xù)道。
“汝拜吾為師,許吾一個條件,吾助汝重見光明?!?/p>
阿哩的手猛然攥緊,指甲劃在木榻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她險些失聲,“重見......光明?”
“嗯,”“仙人”點了點頭,聲線溫潤了些,“汝隨可答復,不舒服喚斯宸可罷?!?/p>
語落,紫袍壓了壓嘴角,眸中閃過冰冷?!跋扇恕钡钠沉怂谎?,神色中潛藏著警告。
紫袍沉默,緩步向阿哩走去。
聽到這一頓一頓的腳步聲,阿哩的不安愈來愈重,清淺的腳步卻沉重到了她心里去。
阿哩不語,感受著眉間片刻的冰涼,時刻后的生機......與那種久違的舒暢,那種可以肆意奔跑,呼吸的感覺,如同炎炎夏日的野果,寒冬的霜露般,沁人心脾。
她抿唇,枯瘦的手摸索著牽住了紫袍的衣袖,聲音低沉嘶啞卻清晰,緩慢道,“憑汝處置?!?/p>
紫袍眸色深沉,沒有動,看著阿哩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臉上不見一點笑意。
“仙人”微微揚起嘴角,像是被融化的冰,冷峻的面容松動了一瞬。
他道,“在下藍氏若塵,凌月谷主,有幸收噬狐為徒?!?/p>
阿哩失神,一股冷氣彌漫,她好像......看到了。
夜幕還是如此的重,如點墨,濃得抹不開暈不去??v有星河散漫,卻也覺空虛。
黑夜無月。
像是要徹底拋棄前塵那般,谷主在問她是否有名字時,她搖了頭。
谷主賜她藍氏單字宴,美其名曰愿她余生宴安,清宴。
藍宴對此無感,直覺告訴她她以后不可能如師父所盼那樣便是了。
她對這個名字其實是感激的,至少不會再有哪個人叫她阿哩了,不會再有哪個人揭露她的傷疤,暴露出里面的淋淋鮮血。
拜師禮上,谷主再次賜予她天眼,使她短暫的看到了世界,也第一次見到了師父他老人家的真容......還有師兄姐。
師父雖說是老谷主但其實一點也不老。他面容棱角分明,如玉雕的般,活脫脫的像個仙人。只不過當藍宴問他時,他只道鬼仙不可以皮囊分辨。
谷主還說,她是他的關(guān)門弟子,所以也要扛起屬于關(guān)門弟子的責任——守護。
藍宴知道,大師姐幻靈霏與其胞弟幻靈宸各掌江湖醫(yī)毒兩派,并管理著谷內(nèi)絕大多數(shù)的事務,師父希望她也可以如他們那般。
大師姐幻靈霏莊重嚴肅,字斯霏,打理著凌月上下,一手毒術(shù)神鬼不覺,聞之色變,谷主不在時她便為最高掌權(quán)。
二師兄幻靈宸性邪,字斯宸,為藍宴先前遇到的紫袍,醫(yī)術(shù)了得,乃姐弟倆一齊創(chuàng)立的幻靈殿殿主,江湖稱其為逆佛手。
還有一位......三師姐風尊風悵,十年前叛谷,從此消失不見,再無音訊,是老谷主閉口不談的禁忌。
藍宴注意到,每當斯宸提起風悵時,眼中總是充滿著敬佩與婉惜,他總說,三師妹是我們幾個中最有出息卻最可悲的了。只不過當藍宴再度追問時,他又開始沉默。
谷主告訴過她,世上的每個生靈都有著一顆屬于他們的星,當一個生命逝去后,星也會隕落。
他說,這個世界永為黑夜,這里是冥,而夜幕上的繁星實則是個籠罩萬物的法器,是千年前先代冥使們亂世時留下的遺物。
他說,這里不會有白晝也不會有月亮,因為月亮在千年前被天狗給咬下了一個角,發(fā)不出了光亮,最終墮入滄海,成了影。
冥界有鬼魅,有魔,有妖,有精怪,甚至有墮神墮仙,但沒有活人,沒有凡人。
藍宴終究變成了另類,她身上人的氣息濃郁。
拜師禮后,凌月谷主收徒的消息傳開,藍宴一時間也成為了江湖的茶后話。
谷主說,她是萬年來第二只噬狐,冥界最反感最懼怕的物種;千年前的亂世是冥界最大的陰影,而亂世的領(lǐng)頭,便是初代噬狐,她的前輩。
藍宴不知道師父到底想要干什么,這幾日他常常一個人雙目空洞的跪坐于窗前,遠眺著無邊長夜,嘴里念叨著什么?;剡^神后,他卻又板起臉,兇巴巴的叫她去練武。
她從他身上看到了傷悲與癡,不禁的想到了拜師禮時斯宸提到元秋草時的場景。
那時師父也如現(xiàn)在這般,愣著,眸間翻涌,不知神游到了哪去。
那天窗外飛雪,藍宴一身黑袍被大片紅色渲染著,小小的身軀一身薄衫,眉眼覆上白綾,手持匕首。
她淡淡面龐如是薄情,鴉羽般的黑發(fā)纏繞著紅與白。刺骨的寒風凜冽,掀起她的袍角。
噬狐驅(qū)動著天眼,想起谷主先前說的話。
想要徹底恢復眼睛,就要承受巨大的痛苦,需要晶玉入眼眶,代替眼睛,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
藍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