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徐金花滿滿灌下一大碗藥，夏明珠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等她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了。推開窗戶，院子里的毛桃已經(jīng)開出了花骨朵，趁著褐色枝干上的綠葉，別有一番趣味，枝頭上還有幾只不知名的鳥在嘰嘰喳喳的叫著，桃樹下蹲著家里的貍花貓小花，正躍躍欲試往樹枝上躥想去抓鳥。

“老姑醒了，奶，老姑醒了?！贝白拥紫乱粋€八九歲的小男孩正在掏螞蟻窩，回頭就和夏明珠打個照面。頓時手里的棍子也不要了，邊喊邊跑朝堂屋跑去。

“夏正喜，你又沒逃學(xué)！”夏明珠反應(yīng)過來，頓時怒上心頭，在背后吼他。

夏正喜是老二夏滿銀的小兒子，從出生起就是個皮猴子。用他娘的話來說就是猴精投胎錯生在她肚子里了。

夏正喜三四歲的時候就被家里人教著認字，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認識的三個字明天就能給你忘了倆，唯一記得的那個寫出來還能缺胳膊少腿。七歲的時候被送去村里的私塾。原本想著有先生的教導(dǎo)總會好些，誰曾想這下是龍王爺跳?！乩霞伊?。

夏正喜在私塾里拉幫結(jié)派當(dāng)老大，上山逮兔子下河捉魚蝦，帶著他的一幫小弟小日子過得風(fēng)風(fēng)火火，他爹娘抽斷了一把竹掃子都沒改，學(xué)堂的夫子天天找上家門，最后干脆不收他了。

他爹娘沒辦法，只能和他約法三章，上午他留在家讀書認字，中午吃完飯才能出去玩，但玩也要有規(guī)矩，不準(zhǔn)干偷雞摸狗招人嫌的事。

“夏正喜，你的皮又癢了是吧？還不回去認字。”一個中年婦女拿著竹篾條從雜屋里沖出來，追著皮小子滿院子跑。要趕他回書房。

婦人三十來歲，烏黑的頭發(fā)挽成一個髻，用布巾包的整整齊齊，微微泛黃的臉頰上透著幾絲紅潤，細看還有幾條歲月留下的皺紋。身上穿藍色碎花的短褂和褲子，腰上還系著一條圍衣，一看就知道正在忙活。

婦人叫夏徐氏，是夏明珠的二嫂，十七歲嫁進來生了兩個兒子，老大夏正東今年十一歲，讀書讀得極好，被三哥夏子軒帶在身邊教導(dǎo)，老二夏正喜和他哥完全相反，讀書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但嘴巴厲害的不行，時常讓大哥下滿金感嘆這該是他兒子，他兒子要是有這等口才，何愁生意不日進斗金。

“娘，老姑醒了，我只是去跟奶報喜。”皮小子一邊跑一邊回頭狡辯。

“胡說，我推開窗前你就蹲在我窗地下掏螞蟻窩了?！笨吭诖扒翱磻虻南拿髦榈ǖ慕掖┫恼驳闹e言。

“好啊，現(xiàn)在連撒謊都學(xué)會了?？蠢夏锊唤伊四愕钠??！毕男焓细鷼饬?，發(fā)力追上皮小子，對著他的屁股啪啪就是兩巴掌。

夏正喜扯著嗓子干嚎：“奶，救命，你的乖孫要被揍扁了?！鄙らT嚎的驚天動地卻干打雷不下雨，一只眼睛瞄著他娘，只要他娘一松手他就立馬逃跑。

“該，就要重重的打?！毙旖鸹◤奶梦堇锍鰜砹?，手上端著一盆水，銅盆的邊緣上還搭著細棉毛巾?！肮怨?，快刷牙洗臉來吃早飯，洗臉?biāo)乙呀?jīng)給你倒好了，娘做了你最愛的蝦仁雞蛋羹?！?/p>

“娘真好?！毕拿髦樽屑毜乃⒀老茨槪偻樕夏ㄒ粚颖”〉恼渲檠┗ǜ?，這是三嫂送她的，掌心大的一盒就要三兩銀子，整個家也就三嫂和夏明珠用這個。

回到堂屋，二哥和爹已經(jīng)坐在八仙桌上了。瞧見自家老閨女進門，夏有田嘴唇囁嚅了兩下想說什么但到底沒說出來，黑紅的臉上寫滿了關(guān)心和歉意。

夏明珠啪的一下跪在夏有田腳邊：“爹，我知道錯了，我想明白了，聽您的，我嫁給徐迅。”

上輩子她也跳過河，但因為她寧死也不嫁爹娘挑中的人選，一意孤行要嫁給縣令的二公子，夏有田沒辦法，哪個做爹娘的能拗過自己的子女呢，夏有田把這事告訴三哥夏子軒，夏子軒本也不同意但自己妹妹鐵了心，只好厚著臉皮去縣令那里說媒。其中的復(fù)雜不用多言，夏明珠最終還是達成心愿當(dāng)上了縣令夫人的二兒媳。

可苦難的日子開始了。婆家不待見她，她的地位連婆婆身邊的大丫鬟都不如，剛成親婆婆就給她相公塞了兩個小妾，小妾是相公書房貼身伺候的丫鬟，和相公青梅竹馬，感情好得很，她日日獨守空房，每天望著燭火從天黑盼到黎明都等不來自己的夫君。

后來她好不容易懷上孩子，本以為有盼頭了，可生產(chǎn)的時候難產(chǎn)，穩(wěn)婆惶急慌忙的跑出產(chǎn)房問保大還是保小，婆婆一口咬定保小，她最后大出血連兒帶母慘死在產(chǎn)房。

都說人死后會去閻王那里判是非過錯再投胎，可她死后變成孤魂野鬼飄在縣衙內(nèi)，看著三哥為了給她討公道，被人攻訐被擼了官職，她爹娘想討回她的尸首卻被縣令一家押入大牢，罪名是毆打朝廷命官。家里為了贖人，掏空了家底，連三嫂從娘家?guī)н^來的書都賣的一干二凈。

好在老天保佑，她重生了，回到了一切悲劇還沒開始的十六歲，這次她一定聽爹娘的話。

“哎，快起來。爹也不對，爹不該打你，爹向你道歉?！毕挠刑飳⑾拿髦槔饋?，扯到自己旁邊坐好：“乖乖，爹并不是強迫你嫁給徐小子，只是這方圓十里的后生爹娘都打聽過，想來想去徐小子是最適合你的人選。等你出嫁了，爹給你買個粗使婆子，你嫁到徐家上沒有婆婆的鉗制，干活也不用你親自動手。你最愛風(fēng)花雪月紅袖添香那一套，徐小子精靈能干又會讀書，和你一定能聊的來。還有，等你嫁過去了，你的舅舅舅媽姥姥姥爺都在那，如果你受委屈了，只要一聲招呼爹娘就能知道，爹娘也放心?！?/p>

“好，我聽爹的?！毕拿髦榭吭谙挠刑锏募绨蛏?，將眼眶里的淚珠收好。

“吃飯啦，老頭子，你還在啰啰嗦嗦什么，飯都堵不上你的嘴?！毙旖鸹▽⒁粋€烙好的細面餅子塞進夏有田手里。

夏家村只有夏有田家有一日三餐，早餐或者是雜糧粥配上用油煎過的細面餅子或者是自己家發(fā)面醒的面條。只有皮猴子夏正喜和老閨女夏明珠有特權(quán)每天早上可以多吃一個雞蛋。

中飯一葷一素一湯，葷菜通常是油渣子或者臘肉炒時蔬，素菜就多種多樣了，菜園子里出啥就吃啥，湯更隨便，洗鍋的時候敲個雞蛋進去，攪開就是一鍋蛋花湯。

晚飯的菜同中飯一樣，不過沒白米飯吃了，細面和粗面對半摻水揉成面團，做成窩頭或者饅頭，吃的時候掰開中間可以夾肉夾菜。

這對縣里的大戶人家來說是豬都不吃的伙食，但在夏家村已經(jīng)最豐盛的人家了，夏家村絕大多數(shù)莊戶一天都只吃兩餐，一個月吃一兩次葷腥就是頂奢侈的事情。

“乖乖，這是你最喜歡的蝦仁雞蛋羹，這東西得趁熱吃，要不然腥。”

在老夏家，只有當(dāng)家主母上桌了眾人才能動筷，這不，皮小子夏正喜正眼巴巴的等著自己阿奶，見阿奶端了一份香噴噴的雞蛋羹上來了，眼珠子更是隨著雞蛋羹一路飄，恨不得把眼珠子瞪進碗里去，嘴角的哈喇子流到下巴了都不知道。

夏徐氏看到自家兒子這副饞相，沒好氣的在他屁股上甩了一巴掌：“坐好吃飯，家里缺你一口吃的啊？饞成這副鬼樣子?！?/p>

夏徐氏不識字，但她知道三弟妹教孩子的方法一定不會錯，所以每逢過年的時候她就會觀察三弟妹怎么教孩子。食不言寢不語，對長輩要恭敬，衣冠要正，吃飯不能吧唧嘴，不要亂翻菜，哪怕再餓再饞也不能作出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這些規(guī)矩都被她生搬硬套過來教她兒子。事實證明，規(guī)矩有規(guī)矩的好處，她的大兒子就一直是她的驕傲，小二子雖說淘氣但也從不干壞事。

夏正喜被拍了一巴掌也不覺得疼，只嘟著嘴坐好，眼睛還瞟著自家老姑面前那碗雞蛋羹呢。夏明珠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第一勺雞蛋羹她挖給徐金花：“娘，你要照顧整個家，辛苦了，得補一補?！?/p>

徐金花笑得臉上的褶子都擠在一起?！鞍?，我的老閨女就知道心疼娘?！?/p>

第二勺給爹：“爹，女兒知錯了，女兒給您賠禮道歉。”

夏有田一貫不茍言笑的臉都帶出了笑意。

第三勺就挖給小饞貓夏正喜：“姑姑拿雞蛋羹和你做交易，今天下午要學(xué)會三個字才能出去玩，行不行？”

還能有這樣的好事，夏正喜忙不迭的點頭答應(yīng)。

三勺下去，雞蛋羹也只剩淺淺一層。

“吃飯吧。”當(dāng)家人夏有田率先拿起筷子，眾人終于開始吃飯。

夏明珠吃的簡單的飯菜卻覺得更外舒心，她到底還是農(nóng)家出身的姑娘，享受不來縣令家的錦衣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