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初秋，陰雨連綿。

昨夜聽了一宿的雨打芭蕉、細(xì)碎秋聲，晨光微熹時意料之中的滿城薄霧，從平康坊中的閣樓眺望遠(yuǎn)去，往日清晰可見的宮闕飛檐也在這白茫茫的一片里消失了痕跡。

芭蕉葉子上的晨露未干，映出平江侯府里的人影綽綽。中秋剛過沒多久，便是平江侯府二姑娘的及笄禮，府中仆人井然有序地按照主母的吩咐布置著。

正堂內(nèi)，主人家平江侯夫人早已嚴(yán)陣以待，坐在她右手邊的老婦人是今日及笄禮的正賓清河大長公主，左手邊的年輕婦人是主持笄禮的贊禮，禮部尚書的夫人，季氏。

不到巳時，觀禮者已到大半。此時的翠霧苑內(nèi)，今日笄禮的主角謝沉霧剛在侍婢的打理下穿上緋色采衣，衣上繡滿暗紋團花，等到大妝完成后，謝沉霧跪坐著的雙腿早就酸麻不堪了，稍稍捶打幾下才能起身行走。

謝沉霧無意問道：“這雨下了幾天了？”

一旁前來侯府觀禮的禮部尚書之女季泠早在一旁候著了，聞言望向雕花窗外的芭蕉葉，葉上宿雨，濕氣沉冷，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見過日頭了，她這樣想著，回道：“下了有四天了罷?！?/p>

秋江笑著，伶俐道：“聽林阿姆說，姑娘出生時也是這種節(jié)氣呢，姑娘及笄也是，這真巧，許是有什么彩頭在內(nèi)里?！?/p>

謝沉霧和季泠聞言，忍不住彎了下嘴角。

季泠望著沉霧大氣的妝容，憧憬道：“今天過后沉霧就是大姑娘了，也不知會是哪家的公子，能娶到沉霧這樣的姑娘呢？定然是像話本里謫仙那樣的公子才行罷！”

謝沉霧道：“什么話都可以往外說，你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也成為大姑娘了，還不趁著這段時間多繡些什物給你那江小公子？”

江小公子江長樾與季泠自小就定下婚事，江國公早早就定好了，等季泠一及笄，就遣官媒上來為江長樾提親。倆人自小青梅竹馬無嫌猜，對于這段姻緣，謝沉霧樂見其成。

季泠羞紅了臉，俏聲道：“誰要給他繡荷包了？”

話音剛落，謝沉霧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笑道：“我可不知道有人給江小公子繡荷包這事?！?/p>

當(dāng)下，室內(nèi)的侍婢輕笑不語。季泠臉若紅霞，趕忙換了個話頭揭過。

眼看著時候快到了，被任命為執(zhí)事的翩云、纖月、秋江三人雙手捧著托盤，春池牽引著穿戴妥善的謝沉霧和季泠往正堂內(nèi)去。

正堂內(nèi)，侯夫人寧氏陪著觀禮者說笑，心里暗暗掐著時間，上一句話的話音剛落，守在堂門的仆婦過來稟報：“夫人，二姑娘和季三姑娘來了?！?/p>

四下眾人紛紛起身，謝沉霧踏著薄霧款款而來，清麗的臉龐神色沉靜，一入正堂便向眾人屈膝行禮。

清河大長公主細(xì)細(xì)打量著面前端莊沉穩(wěn)的姑娘，尚書夫人當(dāng)下笑著打趣道：“還是季姐姐教得好，沉霧小小年紀(jì)就有這種氣度，倒不似我家那姑娘，單單笄禮這事就問上我上百遍了。”

季泠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對于自己阿娘的嘴碎不置可否，只是臉又紅了些。

侯夫人面上謙虛，心里也暗暗滿意。她是平江侯的續(xù)弦，雖說謝沉霧是她的繼女，但也好歹在她膝下養(yǎng)了幾年，季氏這話也說到她心坎上了。

隨著一聲“吉時到——”，眾人又坐回原位，只有幾位參禮者繼續(xù)站立著。直到清河大長公主將禮簪穩(wěn)穩(wěn)地插入沉霧的發(fā)髻，謝沉霧從容地雙手交叉拜謝堂前，一旁的擯者高聲宣告禮成。這場屬于平江侯府二姑娘的及笄禮正式結(jié)束。

未時一刻，觀禮者紛紛離去，平江侯府又歸于平靜。

謝沉霧留在堂內(nèi)，人一去，她松懈了緊繃的神經(jīng)，長吐了口氣，輕聲對寧氏道：“勞累母親操持一天了?！?/p>

寧氏頷首，應(yīng)道：“你父親那邊的男賓應(yīng)該也走得差不多了，晚上來扶風(fēng)院一起用個晚膳罷?！彼D了頓，似乎沒想到還能說什么，寂靜的氣息在這名義上母女二人蔓延開來，不多時寧氏揮了揮手，慢道：“你也累了大半天了，回去歇著吧。”

謝沉霧朝寧氏福了福身，依言離去。

剛出明言堂走了沒幾步，陰暗的天空又下起了雨。微風(fēng)徐徐，裹挾著密密的雨線撲面而來，涼氣侵人，春池?fù)伍_傘，謝沉霧拿過紙傘，步履匆匆就往住所去。

半途撞上同樣步履匆匆的守門門童，門童一身濕氣，撞得謝沉霧一陣恍惚。

門童看到撞的人是謝沉霧后，神色心虛，急忙行禮道：“小人該死，不小心沖撞了二姑娘。請二姑娘責(zé)罰！”

謝沉霧接過春池遞來的絲巾擦了擦衣上的水珠，溫聲道：“無事，”她抬眼望了望府門的方向，問道：“只是你這般匆忙，可是有急事要向母親稟報？”

門童聞言垂下頭顱，訥訥道：“是的，是的……”

謝沉霧側(cè)過身子，朝他點頭，倒也沒追問：“快去罷，下次走路小心些?！?/p>

門童半是心虛，半是感激，局促地朝謝沉霧行了個禮又往前走去了。

謝沉霧盯著門童的背影看了半晌，沉吟片刻，叫來秋江，吩咐道：“你去府門看看，是什么人來訪?！?/p>

秋江走后，春池也回頭望了望明言堂的方向，奇道：“這小廝真是奇怪，剛剛看姑娘的眼神，倒像是第一次看到姑娘似的。”

謝沉霧素日也時常外出，那門童也眼熟，心下詫異那門童是遇上什么事了。

*

這場細(xì)雨淅淅瀝瀝地下到掌燈時，謝沉霧在自己的翠霧苑內(nèi)歇息了小會，起身時發(fā)現(xiàn)秋江還未返回，朝珠簾外驚訝道：“秋江還沒回來？”

春池聞言掀起珠簾，過來扶著沉霧下榻，憂道：“是還未回來，現(xiàn)下都申時末了?！?/p>

屋內(nèi)燈火通明，燭火惺忪，外間夜幕沉沉，烏云密布，沉霧內(nèi)心惶然，像是有預(yù)感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一樣，手腳有些發(fā)涼。

這時，翩云走入屋內(nèi)，有些擔(dān)心地道:“姑娘，松靈姐姐遞了消息過來，夫人讓姑娘去扶風(fēng)院?！?/p>

沉霧愣怔片刻，復(fù)言:“松靈姐姐有說什么事嗎？”

翩云搖頭，“沒說是什么事，只是松靈姐姐看起來有些焦急?！?/p>

沉霧也顧不得其他，收拾妥當(dāng)就踏著暗涌的夜色往扶風(fēng)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