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像被打翻了的墨汁一樣潑灑在了夜色中,如同給這天空蒙上了一層色度不一黑網(wǎng),就連那點點繁星都無精打采地向大地施舍著它微乎其微的光澤。
一切都靜悄悄的,可又讓人感到窒息般的安靜。就好像走在一片墓地,總覺得有什么驚悚的事情會突然發(f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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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襲紅塵慢慢闖入視線,仿若飄零的紅絲帶,在不見五指的黑夜中盡情的揮舞著。
等他們走近才發(fā)現(xiàn),是一支娶親才會用到的儀仗隊,陣容壯大,布設(shè)華麗,一看就知是大戶人家在成親。
但美中不足的是,明明該是那樣喜悅得意的畫風(fēng),卻因為缺少奏樂相襯,莫名其妙的顯得灰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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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慈坐在那成親用的八抬大轎內(nèi),他骨骼勻稱的雙手交疊的安放在膝蓋上,在大紅喜服的襯托下,他的手更顯得晶瑩如玉,宛如新做出的瓷胚,在那軟紅綢緞中顯得格外刺眼。
只是他交疊握著的手一直在反復(fù)摩挲著,似乎是在忸怩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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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
黃昏的到來使整個鎮(zhèn)子都安靜下來,深巷之中,唯有打更人敲鑼的聲音回蕩在其中,伴隨著的是幾聲犬吠。
紙糊的窗戶被支架撐開,婦女們炒菜的聲音以及那從那窗戶縫隙中飄出的縷縷香氣,給這鎮(zhèn)子增添了幾許人間煙火的味道。
與這格格不入的是,其中一家窗戶緊閉,并沒有投入到這溫馨的氣氛中。
可仔細(xì)看,卻能看見那紙糊的窗面上,似乎有人影在煽動。只是透過這油黃色的劣紙,未免也顯得太過單薄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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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木門被推開,在窗邊相擁的母女不約而同的望向門口。
只見這進來的男人身挺如松,氣質(zhì)好似芝蘭玉樹,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他那身白到刺眼的長袍,他干凈到讓人忍不住的想去抹臟,在他無暇的白袍上留下幾許污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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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慈……”窗邊的女人見到楚慈,眼淚瞬間浸滿眼眶,好像已經(jīng)漲滿了的湖,頃刻就要宣泄出來。
楚慈咬牙切齒的看著桌面上那幾尺鮮紅的布匹與系著大紅絲帶的幾箱聘禮,猩紅刺目,在這破舊的房屋中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即便它的主人已經(jīng)離去,可這血色吉服卻還是耀武揚威的宣誓著它的威嚴(yán)強悍與不可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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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家位高權(quán)重,當(dāng)家人韓老爺是皇上的開國將軍,如同朝廷的左膀右臂。
韓老爺一生馳騁沙場,為朝廷立下不朽戰(zhàn)績,才換來了如今的江山穩(wěn)固,歲月長流。
然時光荏苒,英雄易老,如今韓老爺年過花甲,已近休致,膝下只有二子,長子韓強,次子韓越,都是他將來退休的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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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世道皆知嫡長子繼承父業(yè),可俯瞰那源遠(yuǎn)流長的歷史,又有幾處世家兄弟能真的放棄權(quán)勢?閉上雙眼,不過又是濺起了親緣的血花罷了。
如果說世家兄弟相爭是漫天的腥風(fēng)暴雨,那么韓家如今的氣氛就好似雷雨到來之前的寧靜與悶熱,燥的人心發(fā)癢,害怕又期待著暴風(fēng)雨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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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未曾打響戰(zhàn)爭的天空下,世家兄弟最愛準(zhǔn)備的便是為自己招兵買馬,以待即將到來的真槍實干。
自己埋頭壯大勢力如同逆水行舟,而有人愿意相助,就好比推波助瀾,一下子比其他人輕盈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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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老爺?shù)恼曳蛉?,也就是韓強韓越的生母韓老夫人,她對長子韓強的偏心是有目共睹的。不僅因為韓強是嫡長子,而是在她眼里,始終覺得韓越太過叛逆,對待親人也太過涼薄。
但這并不代表韓越是狼心狗肺的紈绔子弟,真正使韓越變成韓老夫人眼中的樣子,是打小韓越就眼看著韓家兩位正主對自己的哥哥千般嬌養(yǎng)萬般疼愛,無疑是對韓強給予了厚望。
韓越作為那個被忽略了的,內(nèi)心雖然不滿,可他從沒有表露出自己的憤懣,只是對父母的語氣越來越冷淡,又因為經(jīng)常主動要求外出執(zhí)行公務(wù),逐漸與父母之間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
本是血濃于水的親情,卻變得好似一縷殘紅融進清泉,再泛不起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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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導(dǎo)致了韓老夫婦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膶n強疼愛有加。韓越悶頭不管這些,他全身心為朝廷效力,已憑借自身能力在朝廷混出獨屬于自己的職位,甚至遠(yuǎn)遠(yuǎn)超過被父母精心呵護的哥哥韓強。
大約是對得到家庭的愛無望了,才那么激進的希望在別的地方嶄露頭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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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經(jīng)到了選擇韓家接班人的地步了,韓老爺與大多數(shù)長輩一樣,在能力與喜愛之間無法抉擇。但韓老夫人卻斬釘截鐵,一味要將韓老爺?shù)穆毼涣艚o自己的長子韓強。
可以韓越的本事和能力,朝廷都表現(xiàn)出更希望韓越能接替韓老爺?shù)奈恢?。這是最令韓老夫人頭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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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堵住悠悠之口,朝廷暗中下令要韓家兄弟前去邊關(guān)歷練一番,然后能者勝任韓家當(dāng)家人的地位。
雖然名義上是朝廷的歷練,但明眼人都明白,韓家次子韓越的本事遠(yuǎn)超出他哥哥韓強,到邊關(guān)那種烽火狼煙的地方,孰勝孰弱,早已能預(yù)料。
這無疑是朝廷已經(jīng)認(rèn)定了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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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老夫人自然舍不得她兩兒子都去邊關(guān)風(fēng)吹日曬。她更害怕的是韓越去后,韓強估計就再也沒有機會繼承父業(yè)了。
像往常一樣,韓老夫人慣于偏袒長子。為了使韓強能夠勝任,她打算在這個時候為韓越提一門親事,這樣才能將前往邊關(guān)的韓越調(diào)回,只讓韓強在邊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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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來講,世家官員為了保證人脈與權(quán)勢的壯大,都會選擇與當(dāng)門對戶的世家聯(lián)姻,最次也會是大富大貴的商業(yè)人家。
但韓老夫人給韓越安排的婚姻只是為了拖一拖韓越,自然不會真的和有頭有臉的人家聯(lián)姻。
相反而行,她會選擇民間最無權(quán)勢的人家,一來他們不敢反抗,二來以后若是需要政治聯(lián)姻,還能輕而易舉的將人家踢開,不用顧忌其他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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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楚慈一家便不幸的成為了韓老夫人為滿足私心的犧牲品。
楚慈的養(yǎng)母李薇麗早年喪偶,與義子楚慈和女兒李高楊相依為命,生活清苦,自然沒有什么能力與韓家反抗。
換作別的窮人家,也許還會因為自家女兒被朝廷世家選中而高興以后不用再過苦日子了。
但對于楚慈他們來講,一家人能在一起,哪怕過一輩子苦日子,就是最大的滿足了。
而且誰不知道韓家二少爺是出了名的暴虐狂,嫁給他,能有好果子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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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家這樣咄咄逼人,遲早會遭報應(yīng)的!”李薇麗含淚將紅蓋頭蓋在了那個身穿吉服的人身上。
只是由于那個人身形過于高挑,使她不得不將腳尖顛倒極致,才能夠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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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從喜服的袖子里伸出來,握住了李薇麗正要縮回去的手。
李薇麗感覺到那只手瘦弱卻有力,與她緊緊握住時 ,能明顯感覺到上面細(xì)小的繭。
李薇麗愣了一下,隔著蓋頭,她仿佛能看得到面前的人那堅定鋒利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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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韓家又一陣不耐煩的催促下,李薇麗將人送進了花轎中,看著那儀仗隊伍逐漸遠(yuǎn)離。
她單薄的身影久久立于門框前,風(fēng)將她的衣衫吹的直響,身體早在這寒冷的夜晚與權(quán)勢者的壓迫下被浸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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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李薇麗終于感到自己臉上那仿佛凍結(jié)了的淚水,她望著那儀仗隊伍消失的方向,內(nèi)心千種擔(dān)心萬種無奈都化作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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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麗將目光拉的再長,也看不到那花轎中的人未來會怎樣。
希望只是在不知事情結(jié)果前的祈禱,永遠(yuǎn)彌漫著期待與恐懼。但它能支撐著人最后的意念,至少能撐到崩潰絕望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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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