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剛成年?!笨ㄌK爾對向他搭話的隊友弗瑞斯說道。
他背著沉重的背包跟在這支支援小隊的最后,伸手壓低帽檐,希望能遮住頭頂上炙熱的烈陽。
地上是磨腳的砂石,也許還曾經(jīng)浸泡過許多帕朗加爾國人的鮮血,而他們?nèi)缃褡咴谶@片廢墟上,隱隱望見前方炮火轟鳴的廝殺聲,嗅到嗆人的槍火氣。
弗瑞斯說自己是埃斯利亞大學的學生,因為前線人手不夠的征兵令,整個大學的學生們?nèi)勘环值讲煌牟筷牭角熬€作戰(zhàn)。
他說:“還好我們是負責支援的隊伍,要是不幸被分到那種沖鋒隊啊,沒準我都沒機會這樣悠閑地和你搭話啦?!?/p>
卡蘇爾偏頭望向他,點點頭沒有說話。
像弗瑞斯這樣的人其實大有人在。因為征兵是沒法掙脫的命運,于是為自己的好運氣而茍笑。
他也是如此。
馬上要到達帕朗加爾和切西宛交戰(zhàn)最為激烈的界限,子彈脫膛而出的聲音不絕于耳,炮彈掀起的飛揚塵土幾乎要迷住人的眼睛。
卡蘇爾的背包里裝著許多用來支援的食品、彈藥,還有弗瑞斯嫌自己的包太重硬塞給他的幾個手榴彈。
他想他并不會用槍,眼下槍支也是稀缺資源,更不可能存在于他們之中。
他的手里只有離開家時從高高的櫥柜里悄悄帶走的一支匕首,父親曾經(jīng)炫耀般地跟年幼的他說這是他們的祖輩在戰(zhàn)場上建功立業(yè)的勛章。
而他并不想征戰(zhàn)沙場,他的父親也死在了征兵的旅途中。
卡蘇爾跟著隊伍到達駐扎的破舊營地,放下沉重的背包。
一張張滿是鮮血的擔架片刻不停地被送到營地里唯一一個護士的面前,像不知疲倦的流水線。
小小的營地里擠滿了缺胳膊少腿的士兵們,他們在昨天前天或許還是別人的父親、別人的戀人、別人的兒女、別人的依靠,今天就成為人海戰(zhàn)術(shù)的齒輪,明天便會被歷史的破浪吞噬。
更多的人埋葬在淌著鮮血的脈絡(luò)里,同征戰(zhàn)這片土地的無數(shù)英靈一起長眠,成為永恒。
戰(zhàn)斗的沖鋒聲刺破晚間云霞,像啟示錄中七個吹著號角的天使,隨之而來的是烈火、疫病、無休止的戰(zhàn)爭,如同末日來臨之前奇異的天外之音。
卡蘇爾顫抖地將匕首拔出,手上沾滿了不知是誰的鮮血。他捂著不停流血的肩膀,一瘸一拐地走到弗瑞斯的面前。
青年的臉上滿是鮮紅的血,他躺在地上,痛苦地抓著穿透他胸膛的槍矢,露出了一個蒼白而虛弱的笑容:“我是不是要死了啊,卡蘇爾?”
他咳出幾口血,不顧卡蘇爾不停重復(fù)著不要動了,努力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
“好遺憾,我本來還想…”
弗瑞斯的話戛然而止,突如其來的子彈正中心臟,終結(jié)了他悲慘短暫的一生。
卡蘇爾猛地回頭。
滿地癱倒著帕朗加爾的人們,來自切西宛的軍官穿著擦得錚亮的軍用長靴,目中無人地踏著一地尸體,手里的槍在空中劃過漂亮的弧度,落回腰間。
“對于勝者而言,戰(zhàn)爭的意義無非于踐踏,無非于宣揚。”
卡蘇爾想起高中文學課上說出這句話的那個有些禿頭卻很慈祥的老師,也許他的孩子也在哪個戰(zhàn)火的角落成為了無名孤墳。
他緊緊攥著手里腥色的匕首,眥目欲裂,想孤注一擲在這場血雨里送給自己一份遲來的成人禮。
倏爾間天地嘶鳴著來自地獄的不安息靈魂們的碎語,宛若“天使的號角”,響徹天際。
“希望可以早一點回家,這樣爸爸媽媽就不用一直擔心我了!”
“我平安回來之后一定會娶你的!”
“等戰(zhàn)爭結(jié)束我就帶你去陂伺城的桃花,你肯定會喜歡的!”
“瑪麗蘇珊阿姨家的甜果醬配上吐司最好吃了,等我回家我一定要吃個夠!”
“希望戰(zhàn)火綿延的時候還能容得下一張安靜的課桌,讓我的學生們還能習得前人的智慧?!?/p>
“他們什么時候,能不打架了呢…”
熱血從掉落的頭顱里拋灑出,簌簌飄落,宛若卡蘇爾離家時漫天的飛雪。
耳邊響起的那些聲音豁然而止,卡蘇爾聽見那永恒之聲如夢似幻—
歡迎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