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勝霆想要囑咐楊子江幾句,電話卻不合時宜的響起。對方一句久違,他便膽寒起來。是太久沒人用這種口吻跟他說話抑或是近年的連番出事讓他影影綽綽,不得而知。
“你是誰?”他吞了一口唾沫,惡狠狠地說。
“呵呵呵,我是來給你答疑解惑的人,”對方輕笑回答他。
“我沒什么疑惑需要解答,再見?!毖b神弄鬼耽擱他時間,楊勝霆打算結(jié)束和這個不速之客的對話。
“不不不,你有,而且還很多。”對方語速輕快,有種按捺不住的喜悅在里面。
已經(jīng)起身的楊勝霆,又坐在紅木太師椅上,盯著那盆君子蘭,腦子飛快地轉(zhuǎn)著。
“那就請教一下,我有何疑惑?”楊勝霆不屑道。
“比如誰在你身邊搞事?誰聯(lián)合政商界狙擊你?誰斷了你在警方的線?還有,你的女兒是誰偷走養(yǎng)大的?這一樁樁一件件,你都不想知道嗎?”對方還是那么輕松愉悅的口氣。
這些話像刀子像錘子,全落在他的心上。
“你他媽到底是誰?”楊勝霆又驚又怕,氣急敗壞地吼起來。
對方說:“我是誰?見面就知道了。”
楊勝霆豁出去了,決然地說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p>
對方說:“我十分鐘后打給你,幫你指路?!?/p>
楊勝霆腦子亂糟糟的,一秒也坐不住,套上他的灰呢外衣,拿著拐杖走出書房。想想不對,又倒回去把拐杖放在書桌上。
江靈冉母子還在沙發(fā)上說話,看他怒氣沖沖的往大門外走。
楊子江爬起來喊住他:“爸爸,這么晚了你去哪兒?”
楊勝霆轉(zhuǎn)頭,一眼瞥見江靈冉冷若冰霜的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說道:“我去殺了卓清旭,行不行啊?!?/p>
江靈冉臉色刷白,轟一下站了起來,跑過去抓著他的手臂,說道:“你瘋了,你還要陷女兒于不義嗎?”
楊勝霆厭惡地甩開她的手,撣了撣衣袖。
“什么女兒,一個掃把星而己,滾!”他邊說邊往外走。江靈冉急得追上他,扭頭對楊子江說:你哪都別去,打電話給哥哥。
楊勝霆一心想知道這個神秘人是誰,不管不顧江靈冉的追逐和詰問,自顧自地到車庫去開車。
江靈冉幾次抓住他的手又被甩開,因而一路追到車庫,索性和他一起坐在車上。她總要攔住他,不能由他胡來,去破壞女兒得之不易的生活。
她說,你如果實在不喜歡,我和女兒離開龍港,離你遠(yuǎn)遠(yuǎn)的,你別去。
然而楊勝霆并不看她也不說話,撕破了臉,兩兩相厭大抵就是如此。
手機(jī)及時的震動,阻住了江靈冉的二次開口。楊勝霆一手開車,摁了免提鍵。
“沿著龍江大道,往龍泉灣方向,”這個標(biāo)準(zhǔn)的龍港口音,令江靈冉停下心思。她詢問的目光看向楊勝霆,楊勝霆不想理她,又怕她問東問西讓自己更心煩。只得沖她微微搖頭,示意她別說話。
“上三零七線道,這條線的風(fēng)景多迷人啊,尤其是晩上?!睂Ψ绞遣皇歉??楊勝霆狐疑地往反光鏡瞟。
“別看,你看不到我,去東區(qū)海底隧道,沿東區(qū)走廊欣賞一下伊麗莎白港的燈光吧?!?/p>
對方還簡單愉快的口吻令楊勝霆越發(fā)焦燥起來,這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十分不爽。他臉色灰暗,眼下烏青一片,嘴角用力往下撇,呼吸沉重起來。
楊勝霆道:“我沒帶任何人,你直接點(diǎn)?!?/p>
對方輕輕一笑道:“別急,該來的總會來,你還沒去貨柜碼頭看白馬大橋呢?!?/p>
楊勝霆忍住沖天的怒火,他知道,現(xiàn)在所有的反抗都無濟(jì)于事,只有等對方玩夠了才有機(jī)會。
后面有車跟著他,又似乎不是,隔得太遠(yuǎn)了。過了白馬大橋,又往沌門方向行駛。江靈冉忍不住了,這都繞了大半個龍港城,再走就可能回到原點(diǎn)了。
她說:“大半夜的叫我們繞城轉(zhuǎn)圈,你瘋了還是我們瘋了。”
對方柔柔的問候她:“你好啊,江女士?!?/p>
楊勝霆己失去了全部耐性,既然一切都在別人掌控中,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干吧。
江靈冉一臉蒼惶,手緊緊抓住扶手,鼻尖浸出一點(diǎn)油汗,看上去亮亮的。
后面遠(yuǎn)遠(yuǎn)跟著的車,突然放上警報器,嗶嗚嗶嗚地響起來。每一聲都刺進(jìn)耳膜,刺得腦子嗡嗡嗡作響。
“你到底是誰?到底想干什么?”楊勝霆咆哮起來!
“嘖嘖嘖,態(tài)度可真差。我好心讓你欣賞龍港城的絕美風(fēng)光,你還不領(lǐng)情。龍港可真美呀,不像南非,又熱又荒涼?!?/p>
龍港,這個他生活了一輩子奮斗了一輩子的地方,美得驚心動魄,繁華得如夢似幻。可是再好的地方,沒錢沒勢有什么用,還不是過得不如狗。
聽到南非,楊勝霆心先涼了半截。這些時日,他不是沒想到這一步,只是來得太突然,他還有很多事沒做很多話沒說。
真不甘心啊,汗水爭先恐后地從頭上背上胸前手心冒出來,眼睛里那灰黃的光,倒像是安了一對假眼珠子,顯得猙獰又絕望。
警報聲不絕于耳,喇叭里有人喊他靠邊停車。
“別停,楊勝霆,那個二十三歲的南非少年,跟你女兒一樣的年紀(jì),你還記得嗎?”
果然,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老婆是無辜的,讓她下去?!比酥畬⑺溃溲砸采?,貌合神離了二十年,這時候倒顯出兩分情意來。
其實楊勝霆是相信來世今生的,他沒愛過江靈冉。在他心里除了江圣堂就是楊子江,再就是高明。今生是怨偶,來生不見也罷。
“無辜?不,父債女還而己?!睂Ψ阶I笑道。
江靈冉已經(jīng)嚇得魂不附體,牙齒舌頭都不聽使喚了。她那張好看的臉,全然變形。想喊想哭卻又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圓瞪著驚恐的眼睛,顫抖著她花瓣一樣的唇。
楊勝霆絕望中反而坦然了。
身后是窮追不舍的警車,頭頂不知何時多了飛機(jī)的轟鳴。他握著方向盤,依然開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你不想親自報仇嗎?為何還要報警?”楊勝霆平靜地說。
對方道:“楊勝霆,你確實罪該萬死。我甚至研究了你們中國的各種刑罰,想用凌遲來了結(jié)你,不過沒意思,一了百了而己。你不是還有兒子女兒嗎?我得給他們找點(diǎn)樂趣,今晚警方的行動,是由你女兒的男朋友指揮的。若你不停車,他將指示直升機(jī)上的狙擊手,在適當(dāng)?shù)奈恢脫魯滥?。是不是很有趣?哈哈哈?!币魂嚡偪竦拇笮Γ瑮顒裒浪啦仍趧x車上,車速卻一點(diǎn)沒減!
“別白費(fèi)力氣了,剎車早失靈了。你很快會粉身碎骨,兒女會反目成仇,痛苦一生。哈哈哈!”
車子還在勻速行駛,前面一輛貨柜車,突然從車窗飄出很多照片,大大小小,全是黑白。
一張張像蝴蝶,又像飛鏢,隨風(fēng)飄散著沖向后面的車。啪啪啪地打在車頭車身上。一張一尺見方的照片,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擋風(fēng)玻璃上。照片上的人,很年輕,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黑人,膚色黃偏深。短短的頭發(fā)呈螺旋狀布滿頭頂,眼睛是褐色的,微笑露出他雪白寬大的牙齒。
楊勝霆仿佛看到了催魂閻王,索命無常。那微笑的眼里似有焚燃的烈焰,雪白的牙齒像閃著寒光的鍘刀。
他一腳又一腳踩在剎車上,心魂俱裂。
江靈冉放開扶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淺淺的笑著,像是要去旅行一樣。
她并不轉(zhuǎn)頭看楊勝霆,直視著前方,淡淡的說道:“沖吧。”
楊勝霆想看江靈冉一眼,最終還是她陪在身邊,生死與共。如果他打開心結(jié),真誠相待,一個江子揚(yáng)又怎動搖得了她。他拼命想要得不到的,完全忽視她的犧牲,結(jié)果失去了所有。她雖然怨恨,也肯淡然赴死,或許真愛過。楊勝霆負(fù)了江家三代人,這一眼,沒有回頭。
他吸了一口氣,緊緊握住方向盤,一腳油門踩到底。擋在玻璃上的照片似乎活了,他要撞碎它。當(dāng)年都打成篩子了,你還陰魂不散。
前面的貨柜汽車怎跑得過他,轟隆一聲。后面的車剎不住,又是轟的一聲。所有的都碎了!
爭了一生,斗了一世,臨了什么都帶不走,愛的恨的都無能為力。除了父母授予的身體發(fā)膚,什么都不是自己的。
卓正楠迅速封鎖了現(xiàn)場,前后的擠壓沖撞,這輛紅色的庫里南已經(jīng)成為一塊鐵餅。扭曲變形得慘不忍睹,神奇的是車頭上的歡慶女神像,只是被擠歪了,絲毫沒有損毀。
絲絲縷縷的血液不停地滲出來,這對制造了生命又怨懟了一生的夫妻,越想分開越分不開。粉身碎骨奇跡般融合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出彼此。
卓正楠坐在指揮車上,心情有點(diǎn)復(fù)雜,這畢竟是江子揚(yáng)的父母。再沒有感情,看到這種下場也是不勝唏噓。
這又不是什么重要行動,為什么一定要他來指揮呢?明明早就請了假安排好一切的。
他心頭閃過一絲陰謀的念頭。
江子揚(yáng)的航程應(yīng)該飛了一半了吧。
行動結(jié)束,他叫人拿他手機(jī)過來。剛打開就看到紹儀發(fā)的短視頻,驚怒交加,不顧現(xiàn)場還沒出完,交待幾句就趕回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