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倩走后，通鑒似乎放松了不少，他看向書靈，“我方才來時見到那屏障還以為你是用來防我的，只是后來轉(zhuǎn)念一想，應(yīng)該也不是。不過這幾日我剛從書中出來，就在后山藏書閣那處發(fā)現(xiàn)了一個靈，是一名女子，精通音律，似乎剛誕生不久，但是靈力渾厚，你可曾見過她？”

書靈點頭，“我知你說的是何人。”

易倩走到窗外，里面兩人似乎交談甚歡，但是聽不清在說什么。

通鑒是個很好接觸的人。

才怪。

易倩想著。

“你說的那個靈，可是阿藥?”

通鑒點頭。

“前幾日我也遇見了她，她自稱叫做阿藥，我原先也是相信的，只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那女子并非藥書之靈，方才，她還在院中欲行不軌，且她連草藥食物之毒性都不得知，我看她并非好人，通鑒也應(yīng)小心才是。”

通鑒歪了歪頭，“阿樂，她確非藥書之靈啊。記兄……莫不是誤會了什么？”

書靈疑惑地看著他，通鑒開口道，“阿樂之樂，并非草藥之藥，而是孔子所言之‘智者樂水，仁者樂山’之樂。她精通音律歌舞，所奏之樂曲又多為雅樂，所奏之器皿又為青銅器，以此看來，此女不僅身份高于你我，且存于世的時間，也比你我要長?！?/p>

“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書靈重復(fù)著這句話，想起之前她所敲奏的《文王》，與草藥的分辨……

他似乎真的誤會她了。

他許久沒見過阿樂了，藏書閣沒有，小石潭也沒有，他將屏障撤了下來，阿樂仿佛是在躲著他。

……又怎么能叫躲呢。明明是他與她說，不要再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倘若不是通鑒提醒，他怕是就要一直誤會下去了。

那股愧疚的感情像塊大石一樣壓在他心上，難受到無法呼吸。

早知道問清楚些就好了。

他拿著那朵被自己拍落的藍色蘑菇，已經(jīng)有些焉了。

似乎聽到山下傳來一陣樂聲，他確定阿樂就在下面，而再往下走，就是山下的墳地了，但樂聲也越發(fā)清晰，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書靈加快了腳步，可當(dāng)他走到那里時，人已經(jīng)不在了。

又找空了。

————

山中有許多不知名的小花，書靈在山中排徊著。一個月了，他還是沒見著阿樂，有好幾次他都找空了。

他走進過一個穴口，里面是一片潭，潭中波光粼粼，有一塊平坦的大石置于正中間，在那里剛好可以見到日出，太陽出來時，陽光不偏不倚照入清潭之中,遠看過去一道光束，倒是絕美之景。

潭中只有流水的聲音。他似乎是想了很久，才緩緩開口，“我知你在此處，你不愿見我，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那日，我確實誤會了你，說話語氣重了些，我此行，是一直想尋機會為你道歉，此事過錯在我，在下不求姑娘原諒，還請責(zé)怪?！?/p>

他的聲音在潭中輕輕回響著，但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書靈垂眸，繼續(xù)緩緩道，“阿樂之樂，不是藥草之藥，而是智者樂水之樂。此前未了解清楚，是在下之過錯，我對我所犯之事，于愧難當(dāng)……”

說罷，他便撩起下裳，鄭重一跪，“這一拜，還請樂姑娘受下?！彼虻霉P直，雙手交握于額頭處，上身緩緩屈下……

阿樂身份若真追究起來，不論是年歲還是地位，都理應(yīng)比他大，他先前的那番作為，不僅將人高視作低微的藥靈，還道她所奏之《文王》不符合身份，這不道歉，他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他正要起來，抬眼就見到一抹白色出現(xiàn)在他面前。

阿樂溫柔地笑了笑，“子曰，不知者無罪，人不知而不溫，不亦君子乎？公子快些起來。”

書靈起身，阿樂化作實體站在他面前，他嘆了一句，“還以為你已經(jīng)離開山中了，先前是我錯了，抱歉。以后你有何要求，盡告知于我，我必當(dāng)盡力補償。”

她眼光落寞下來，“我除了這山，也沒有哪處好去的了?！?/p>

“那為何不去游歷？”

阿樂搖搖頭，“不想一個人去?！?/p>

潭中有一支小竹筏，阿樂走上前去，發(fā)現(xiàn)還算完好。

“撐船進入，可見這潭中更多景色，你若想看，我便幫你劃槳?！睍`如是說。

“好??！”阿樂興致馬上就上來了，她站在船頭，書靈一下一下劃著竹竿。

“其實一個人也未嘗不好，先前我去魏晉時，月旦評便不覺孤單，結(jié)識通鑒以后才一起同行過，北宋之時去游過赤壁，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雖不同與這般景觀，但也是極美的。”

她似乎有些純異，轉(zhuǎn)過身來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魏晉月旦評？北宋?赤壁？……”

“嗯。通鑒是北宋人，我是西漢人?！睍`并未在意她的神情。

她好像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道，“我從上古時期便存在了，但只知夏商西周，春秋戰(zhàn)國秦,為何還會多出北宋，西漢?”

書靈這才看向她，但她的樣子，不像是騙人的。

阿樂又轉(zhuǎn)過了身，她想著赤壁的美景，“如此……但也沒關(guān)系，你方才不是說要補償我么？我的要求，就是你每天都與我講講那些故事吧，你游歷的經(jīng)歷也可以，你和通鑒公子也可以?！?

她眉眼彎彎，“就講我不知道的那些。”

書靈微微頷首。

小竹筏行至譚中深處，四面竹樹環(huán)合，頭頂便是一輪圓月，繁星點點，映下水面，阿樂用手掬了一點水，漣漪打破了水鏡美景。

她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一眼書靈，對他一笑，腳尖一點，身子便輕飄飄地離開了竹筏。

她輕輕落在水面上，一圈圈漣漪在她腳尖展開，白色的衣裙無風(fēng)自動，及腿的卷發(fā)夾著幾片花瓣，她伸出右手，原本握拳的手一攤開來，淡藍色的光芒從她手中發(fā)出來，潭水中一點一點升出藍色的光芒，她身后是一個幻化的巨大青銅編鐘，水中升起一根木錐，阿樂將它握在手中，纖細的雪腕一轉(zhuǎn)，那木錐也劃出一道轉(zhuǎn)瞬即逝的藍色弧線，她微微抬頭，指尖流轉(zhuǎn)著藍靈，隨后身子一轉(zhuǎn)，木錐在編鐘上敲下了第一個音節(jié)……

清顏白衫，青絲墨染，月下的女子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雙手，曼妙的舞姿恍若跌落人間的仙子，不食人間煙火，一個舞姿的走位，手中的木錐正好敲中一個小鐘，柔美的樂聲縈繞耳畔，長袖翻飛，藍靈點點圍繞小石潭。

手中的木錐忽然被她點入潭面，木錐再拿起來時帶起了一串水珠，那水珠靜止了一般，隨后分別飛去了不同的小鐘，此時樂曲已經(jīng)進行到了高潮，阿樂含笑折腰，手中的木錐擊向最開始敲擊的那個小鐘，裙帶勾勒出纖細的腰，一轉(zhuǎn)身，裙袂翻飛，敲下最后一個音符。

她回眸一笑，微微頷首，挺直了身子，一只蜻蜓落在她指尖，她抬起手看著那只蜻蜓，樂聲在小石潭中久久不絕，繞梁三日。

?“早啊！書靈！”易倩一覺醒來，見書靈今日沒有上山，微微有些詫異，她也不問，三兩下披上外衣走下榻來,“昨夜我在睡夢中聽聞了一道樂聲，仿佛天籟之音啊，今日我醒來發(fā)現(xiàn)身子輕松了不少呢。”

書靈笑而不語，易倩坐在他對面，“正好今日你我都無事可做，那便一同去后山抓一只王八如何?”

“抓王八?”

她點點頭，“對啊，之前不是說要選個日子成親嗎？那肯定要占卜的，去尋個龜甲來算算吉日才好，通常呢，也就這一旬之內(nèi)啦?！?/p>

“原來你一直記掛此事，好，便與你一同去后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