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這天已是本次七脈大會的最后一日。
在這一天里,所有弟子將會在掌門道玄真人的見證下,由蒼松道人授予文武二試綜合評定的最終排名,隨后進(jìn)行謝幕儀式,結(jié)束以后,大家便可以返回各自的山峰了。
通天峰最莊嚴(yán)的玉清殿,此時聚滿了人,眾弟子交頭接耳,興高采烈,好不熱鬧。
臺階之上,七脈的首座各自端坐,氣度出眾,卓爾不群。
尤其坐在正中那位身著墨綠道袍,鶴骨仙風(fēng),雙眼溫潤明亮,自然便是青云掌門道玄真人了。
道玄真人看著下面人才濟(jì)濟(jì)的本門弟子,撫了撫胡子,露出了欣慰的目光。
本屆七脈大會的表現(xiàn)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敢說當(dāng)今正道其他任何門派都比不上,青云在他道玄的領(lǐng)導(dǎo)之下,顯然欣欣向榮。那么每年祭祀列祖列宗,以及向上界作報告的時候,也有底氣了。
蒼松道人進(jìn)行了一番慷慨的開場致辭,然后在眾人注目之下,長袖一揮,只見身后的紅布簾緩緩揭開,一行行整齊端嚴(yán)的字跡顯露出來。
“此處,便是本屆七脈大會文武雙試的成績所得出最終的綜合排位!”
一時之間,眾弟子的目光全部緊緊集中在這份榜單上面,一系列又小又密的名字上面,有八個醒目的名字,端正而大氣,正是前八強(qiáng)的名字。
“接下來,前八名弟子上來接受掌門的表彰。”蒼松頓了頓,朗聲道:
“第八名,大竹峰弟子張小凡!”
眾人齊刷刷看向這個不起眼的少年弟子。
張小凡聽到蒼松師伯忽然叫到自己的名字,只是有點意外,呆呆的上前去,從道玄手里接過象征著榮譽(yù)的一束文書,低著頭被勉勵了幾句,又呆呆的回到臺下。
蒼松又朗聲道:
“第七名,小竹峰弟子林小詩!”
只見小竹峰女弟子中,那個女孩低著頭,有些拘謹(jǐn)?shù)纳锨邦I(lǐng)獎,待她回到原位時,卻是俏臉一紅,腦子里胡思亂想了起來,他就在我后面,緊緊挨在我后面。。。
“下一位。?!?/p>
“蒼松師伯且慢!弟子有話要說!”
蒼松一看,卻是大竹峰的杜必書。
“說!”蒼松嚴(yán)厲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弟子有一事不明,大竹峰張小凡武試位列前四,文試位列前三,為何卻只排在第八位呢,如此排名,弟子覺得有失公正!難保有人暗箱操作,故意打壓我大竹峰!”
“哼,最終排名是各位長老綜合評下來的,先不說張小凡先前輪空一場,比武更是僥幸成分居多,沒有充分體現(xiàn)實力,后來更是招式詭異,盡用些旁門左道,勝之不武!
另外,他的文試作品立意做作,解釋略顯浮夸,文化底蘊(yùn)不夠,更是涉嫌故意碰瓷他人蹭熱度來博取關(guān)注,影響相當(dāng)之惡劣,我們能讓他留在前八,已經(jīng)是網(wǎng)開一面了”
杜必書越聽越氣,還要再言,旁邊的宋大仁按了按他的肩膀,他才暫且忍下這口氣,憤憤不平的站了回去。
蒼松道人繼續(xù)宣讀了起來。
“第六名。宋大仁。?!?/p>
“第五名。杜必書。?!?/p>
“第四名,曾書書。?!?/p>
“第三名,林驚羽。?!?/p>
“第二名,陸雪琪。。”
陸雪琪并無什么欣喜之色,依舊冷若冰霜,仿佛對待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平靜的上前接受榮譽(yù),又平靜的回到了人群之中。
然而陸雪琪領(lǐng)獎過后,蒼松道人宣告的聲音卻失去了下文,場面陷入了一片沉默,臺上的眾長老也是面面相覷,竟然有些尷尬。
按說下一個該輪到本次大會的魁首,第一名的龍首峰大弟子齊昊上前接受,只是此刻這么重要的時候,齊昊呢?
蒼松道人臉色沉了下來,齊昊是他龍首峰最優(yōu)秀的弟子,平時向來極有分寸,不知為何昨日一去,至今不見蹤影,連他這個做師父的,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鐵青著臉,終于嘆了口氣,轉(zhuǎn)過頭來,“道玄師兄,都是我管教無道,現(xiàn)在不如就。。?!?/p>
正在這時,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啊,是齊昊師兄,齊昊師兄回來啦!”
一時,全場的目光齊刷刷的看了過去。
然后,眾人全都說不出話來。
就在云海廣場最邊的入口處,此時站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凌亂的白衣上竟然隱隱沾著血跡,頭發(fā)披散了下來,在風(fēng)中舞動,卻沒有任何飛揚之感,他的表情看不大清,但是遠(yuǎn)遠(yuǎn)看去,只讓人感到一片死寂,沒有任何生機(jī)。
他雙手橫抱著一把白色的仙劍,人人都知道那是齊昊最厲害的法寶,仙劍——寒冰。
他慢慢的,一步一頓的走近蒼松道人,等他抬起頭,眾人才看見那一雙眼睛,眼里布滿了血絲,卻已經(jīng)失去了任何神采。
蒼松道人身子一震,雙手顫抖的搭在他的肩膀上,“第一名,齊。。”
“師父,弟子并非為此而來。。?!饼R昊聲音沙啞的打斷了。
“。。。”
“弟子已經(jīng)不能再修道了,此來只為歸還寒冰。。。”
“今日起,齊昊再不是青云仙門弟子,師恩深重,唯有來世再還!”
一時之間,青云上下盡皆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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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浩土,山靈水秀,人氣鼎盛,廣闊無邊。
大魏朝在這片土地上,被尊為天下共主,七個大諸侯國位居各方,其下還有小國部落不可計數(shù),六百余年,倒也相安無事。
然而近年來,大魏天子昏庸無道,沉迷魔道,修煉邪術(shù),殘暴不仁,常用活人血祭,并且重用魔道術(shù)士,任其控制朝政,發(fā)明酷刑殺害忠良,引得天象異變,民怨四起,偌大的魏國都城,淪為煉獄。
久而久之,世道越發(fā)動蕩,各種小國部落之間也漸漸開始相互割據(jù)征戰(zhàn),戰(zhàn)火四起,民無寧日。
齊昊,本是西邊宋國的二王子,從小拜入青云山蒼松道人門下修行學(xué)藝,為龍首峰首徒。
他的父親宋玄公本是忠于魏室的諸侯,信奉正道,尊敬仙人,從不攻伐他國,存心仁厚,積德行義,百姓愛戴,漸漸為人稱頌,被尊為圣人。
宋玄公見天子暴虐,已引起民憤,毅然上京直諫,反被天子一聲令下,囚禁入牢。
大王子為了營救,搜集異寶千里入京獻(xiàn)于天子,請求釋放父親,天子表面收下寶物,且關(guān)押大王子作為人質(zhì),方肯釋放宋玄公,并且設(shè)宴款待玄公。
然而,天子居然暗中將大王子殘忍烹殺,做成肉羹,在宴席上當(dāng)做普通肉食賜給宋玄公,宋玄公不敢抗命,默然吃下,然后問天子,懇切詢問愛兒身在何處,希望父子相見。
天子方才肆無忌憚的告訴他真相,哈哈大笑說:“誰說玄公是圣人?吃了自己親生兒子做成的肉羹尚且不自知。”
沒有人知道當(dāng)時又發(fā)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宋玄公還是失魂落魄踏上歸途,一回到國內(nèi),立即叫人召回次子齊昊。
齊昊本來取得青云七脈會武第一,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之時,聞訊急忙下山回國,面見父王,只見宋玄公早已失去所有生機(jī)活力,滿頭白發(fā),枯槁的甚于朽木,面色直同死人。
他對齊昊囑咐了幾句,最后吩咐不要報仇,最后慘然一笑,自絕而亡。
王子齊昊忽逢人倫慘變,至親的父兄俱被害死,而且是以此種最殘忍的方式,一夕之間,他內(nèi)心崩潰,泣血長嘯,撕心裂肺,哀動天地。
不眠不食,形同朽木的齊昊赤足散發(fā),橫抱著仙劍寒冰,直上通天峰,在恩師與諸位同門面前,宣布從此退出青云門,自絕仙途。
。。。。。。
青云門上下弟子聽完事情的來由,大受震撼,紛紛義憤填膺。
“豈有此理,宋玄公如此圣賢,竟然橫遭此難,這,這還有天理么”
“可惡,怎么會有如此殘暴的昏君,簡直喪盡天良!”
蒼松道人望著這個平生最得意的大弟子,竟然遭遇此等慘事,眼里露出幾分悲傷:
“昊兒,你說你要退出青云,卻是為何?”
“弟子不自量力,有一件事不得不做,不想連累師門。”
蒼松道人仿佛猜到了什么:“你是想。。?!?/p>
齊昊猛然抬頭,眼眶如血:
“弟子要報仇!此仇此恨,若不能報,齊昊誓不為人!”
聲音低沉而有力,字字如刀,聲聲震人肺腑,周圍的青云弟子,無不動容。
剎那之間,齊昊仿佛整個人都變了。
眾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竟然變得如此陌生,這個人仿佛不是那個向來溫厚慈和猶如陽光的齊昊師兄,而是一個血海中無比猙獰的魔鬼。
人群中的張小凡臉色微變,有些熟悉的感覺,心口處不知為何微微一動。
蒼松道人嘆了一口氣:
“你知道你要面對的是什么嗎”
“齊昊知道仇人的強(qiáng)大,就算傾盡我所有,恐怕也沒有半分希望,但父兄之恩如山,昊天罔極,父兄之仇如海,不共戴天,哪怕粉骨碎身,形神俱滅,不能報之一二。
齊昊已決意重?fù)焱赖?,余生只為此事而活,再不可能修道,不配為青云子弟,齊昊也不愿連累師門,求師父和掌門成全!”
場面沉默了下來。
這時,一道帶著激動的響亮聲音響起:
“掌門師伯,既然如今邪魔當(dāng)朝,橫行霸道,暴君殘害忠良,實在天理難容,豈不正是我輩正道仗義鋤奸,救民于水深火熱之時?弟子斗膽,請掌門師伯許我下山,幫助齊師兄討伐大業(yè)!”
“驚羽,休要無禮!”蒼松道人當(dāng)即面色嚴(yán)厲的呵斥弟子,卻也轉(zhuǎn)過頭來有些復(fù)雜的望向了道玄真人,看來林驚羽的主要觀點,原則上他并不反對。
其他首座也紛紛注目在道玄真人的身上,臉色各異。
其實林驚羽說的并沒有錯,按理來講,青云門身為天下修仙正道,遇到奸邪之輩殘害忠良之事,自當(dāng)義無反顧的捍衛(wèi)正義,除魔衛(wèi)道,更何況這次的受害者還是本門最優(yōu)秀的大弟子,文武雙試的冠軍,換做平時早就挺身而出,為其出頭。青云門身處世外,又高手如云,本來世間沒有任何勢力值得他們畏懼。
然而,他的仇家畢竟不是一般人,那可是天子,背后可是整個王朝啊,簡直是世俗力量的最巔峰,若貿(mào)然與之為敵,就算是青云,也無比為難。
不過這么大的事情,終究還得看掌門如何定奪。
道玄真人沉默半晌,面色肅然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需要從長計議,或許貧道還需要稟告上界,才能定奪,大概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齊昊,你品性上佳,本是難得的璞玉,倘若任由恨意肆虐,蒙蔽了雙眼,做出不理智的事情,非但于事無補(bǔ),反而會枉送了性命,這段時間,你就暫且留在這通天峰之上好好冷靜一下,等我的答復(fù)吧!”
道玄真人而后對眾人交代了幾句,大體安排一下通天峰的事務(wù),還有考慮到某種可能性,也讓前八強(qiáng)的其他弟子一同留在通天峰上暫住,等候他的回音,其他弟子沒什么事,則可以各自回山。
他沐浴更衣一番,鄭重的對著祖師畫像上了柱香,到了傍晚時分,他便來到了虹橋附近的碧水潭,這里正是青云門的鎮(zhèn)山靈獸“水麒麟”所居之處。
這頭被青云門弟子敬稱為“靈尊”的上古異獸,正在潭邊空地上懶洋洋的曬著金黃色的夕陽。
道玄真人來到靈尊跟前,開始比劃著什么,手中念念有詞,似乎是對它說著話。
不少新進(jìn)的弟子紛紛好奇,看不懂掌門這是何意。
身旁有經(jīng)驗的前輩便解釋道:“這是本門密傳的‘通靈術(shù)’,掌門要平安的前往上界,必須有靈尊的保護(hù)?!?/p>
“什么!真能前往上界?那不就跟飛升也無甚差別?”
“糊涂!真正的仙界豈是那么好去的,光柱只能送到仙凡兩界的過渡空間,也就是仙界外邊的‘邊地疑城’,如果修道者信念不堅,道業(yè)失真,死后則會往生到這種地方,所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雖然不是真正的仙界,卻是凡圣同居之地,上面的人會在那里接應(yīng),而且還可以遠(yuǎn)遠(yuǎn)瞻仰一下仙界的風(fēng)采?!?/p>
果然,道玄真人已經(jīng)停下了動作,向靈尊恭敬行了一禮,口中高高誦了一聲:“無量天尊!”
話音剛落,本來平和安詳?shù)撵`尊立了起來,碩大的雙目之中精光大放,一聲高昂的吼聲,震耳欲聾。。
這水麒麟乃是洪荒靈種,上古異獸,這一發(fā)威,登時便只見風(fēng)云變色,狂風(fēng)大作,尖銳呼嘯,卷過這通天峰頂。。
這時,站在臺階上所有的青云門人,再也沒有一個能保持鎮(zhèn)定,全都變了顏色,有的甚至已是面色蒼白,微微顫抖。
道玄真人飛身而上,跨坐在了靈尊的背上,再配合他一身墨綠道袍,仙風(fēng)鶴骨的形象,眾人仿佛看到了幾分青葉祖師的風(fēng)采,簡直是神仙中人。
水麒麟騰空而起,化作一道極快的光團(tuán),來到了云海廣場之上。
這里早已準(zhǔn)備好的法陣頓時亮起了燦爛的光芒,頃刻之間,只見法陣中央,一道巨大無比的熾白色光柱沖天而起,直透深遠(yuǎn)的蒼穹深處。
在眾多青云弟子嘆為觀止的目光中,靈尊載著道玄真人沒入了白色光柱之中,片刻之后,光柱才消散不見。
這時,大家才發(fā)現(xiàn)太陽不知何時已經(jīng)沉沒不見,暗藍(lán)的夜幕早已籠罩,閃爍著星光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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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掌門說了此去至少要一個月才能回來,八強(qiáng)弟子不隨眾人歸去,都暫且留在通天峰,等候進(jìn)一步的安排。
話說這次大竹峰一脈也算是大大的出息了,只有區(qū)區(qū)七位弟子,卻竟然有三個進(jìn)了八強(qiáng),莫不是祖師顯靈。
如今見已沒什么事,大竹峰的師兄弟做完道別,都跟隨師父先行回山了。其他各峰弟子也相繼紛紛散去。
下次再來,恐怕就是多年之后了。
不知不覺,這通天峰上忽然變得冷清了很多,身為八強(qiáng)之一,也得到了獨自的住處,再也不擁擠,廣場上也沒有了熱鬧的聲音,變得格外的安靜。
也許是之前的比試太累了,大師兄和六師兄沒有來找自己,曾書書也沒有來找自己聊天。
仿佛一夕之間,自己又回到了孤零零一個人。
忽然之間這么空閑,張小凡卻感覺有些無所適從,只看著日升日落,聽著流水蟬鳴,幾乎是無所事事的度過了第一天和第二天。
這天早晨,終于有人敲響了自己的房門。
“小凡,你想不想靈兒姐姐?”林驚羽進(jìn)來沒多久,就是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
“???呃。。自然是想的?!睆埿》灿行]反應(yīng)過來,愣了一下方才答道。
“你不知道,我問過通天峰的師兄了,掌門回來之前,我們是可以自由下山的,只要到時候回來就行了,哈哈,我們可以回村子看看了,走,我們先去找齊昊師兄!”林驚羽一把拉起他的手就往外奔去。
。。。。。。
一個時辰之后,二人從齊昊居住的靜室出來,看著干凈的天空,心中震撼的心情才稍稍平復(fù)。
“驚羽,齊大哥是不是打擊太大,感覺變得有些怪怪的,整個人死氣沉沉,有飯不吃,只知道喝什么‘苦瓜黃連辣椒水’,有床不睡,睡柴草堆。。?!?/p>
林驚羽抬頭望天,長嘆一聲:“唉,這就是傳說中的‘臥薪嘗膽’了吧,如今我越來越相信,師兄他遲早會復(fù)仇成功,而且,一定會干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yè)的。”
“可是齊大哥說什么都不肯跟我們走,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那咱們兩兄弟就自己回草廟村,我好久沒見我爹娘了。。。”